“其实,她是个女孩子。”这句话是在《盗梦空间》上演时所说的话。
两个人在这句话的结尾,四目相对,在两个人面前上映的是一段不知真假变形的梦境,莱昂纳多那张英俊的脸正被梦境扭曲,电影镜头里,所有的梦境都是假的,一同延伸至镜头外的我们,我们成为电影里的人物,上演一幕看起来很荒唐的剧本,我看着雯雯姐,她的脸在幽暗的光影下是被遮盖的另一块梦境,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珠,是被遮盖的夜明珠,试图冲破黑色幕布,闪耀在我的面前,我想到春节时发生的事情,所有的行为都得到了最彻底的解释,这个解释无懈可击,这个解释对于她却有着痛苦的扯拉,原因,只是因为她喜欢一个女孩,她是拉拉。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是坐在原地像个雕塑般,脑袋一片空白,我的心思再也无法集中到电影镜头上,整个房间已经被折叠进《盗梦空间》这部电影里。
“是不是很震惊?”雯雯姐在长久沉默后问我。
“没有想到她是个女孩子。”
“你会不会很难接受?或者,很厌恶?”她语气里充满了卑微,像是在寻求情感上的慰藉,她渴望有谁能将勇气注入到她的身体里,我一点也不喜欢她的这种态度,不应该卑微到连自己的生活都需要别人认同,更不需要像我这样的人认同。
“不会。”斩钉截铁,充满了军人般的决绝和坚定,这两个字应该会给雯雯姐很大勇气,自己却在表里不一,心里一点谱也没有,针扎进肉里,痛得难受,却还在和别人说不痛,做作的要死,却不知道给谁看。
“真的?”
“真的,这算是对我出柜了吗?”
“算是吧。”
“挺好。”揪着地毯上的毛,小心翼翼地说。
雯雯姐露出笑容,眼中的光在闪烁,是遮住夜明珠的布露出了一个小口,从那个小口里透出的光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那是欢乐的光,却因为遮布的移动,之后便将房间弄得灰暗。“我们两个在几个星期以前分手了,家里所有东西都被砸的稀巴烂,除了这台投影仪,我告诉她,让她拿走,她却说这是留给我的结婚礼物。”
“你看见这台投影仪,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啊,这是送给我的结婚礼物,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这样以后就不用再买新的了,一台好几千块钱呢。”她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听得出这是赌气的话,她说完露出一个很大的微笑,灯光幽暗,不知道悬在眼中的泪水有没有流下来。
“雯雯姐,你们分手原因是什么?”讨厌‘原因’两个字,说起来有种像审问犯人的罪恶感。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我也沉默地看着她,沉默两个字快要长成森林,也没有落下一片树叶,我知道她不想说话,肯定难以叙述,难以为外人道。
“相亲的时候认识一个男人,聊得来,就像普通朋友偶尔聊天,那天她看到后就开始大闹,我告诉她,那些聊天都不过是像两个普通朋友的范围,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却闹得像是我出轨似的,她说我下贱,既然想男女通吃就直接去找男人,以后就不用弄得像逃亡犯人一样躲着父母,躲着亲戚朋友,可以光明磊落,可以大摇大摆,反正早晚都要嫁男人,凡凡,她说话真伤人,总是一点情面不留给我,伤人戳痛,每一个字的笔画都是一把刀,那么多字,戳起来真难受。”
“你后来没有解释?”
“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听,像个疯子一样开始砸东西,我知道她很难过,她一直怪我不敢将我们的事情告诉父母,但是我和她说过,这需要时间,并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她却说早晚都要公之于众,还不如早点告诉他们,早点接受,就算最后接受不了,也不耽误我找男人嫁了,凡凡,这算是什么话,找男人嫁了,她总是这样说,我知道她害怕,她怕的要死,有一天,我们正看着电影,她忽然抱着我哭起来,她说我迟早要嫁人的,说我有一天会走入主流正规,而她会孤身一人,失去灵魂,我想要告诉她,我不会留下她一个人,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每一次吵架,她总是说我心里一直想着找男人,说的多了,就好像我真的找男人一样,我有一次实在是受不了,我告诉她,我不要她说那样伤人的话,她听了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下午,我就在门口守着,听着她哭,我也哭,虽然她一向是很理智的人,但我知道她特别没有安全感,我知道她怕失去我,可是,我也怕失去她。”
“所以,你和那个男人是普通朋友。”
我看着雯雯姐,她的眼睛在闪闪发亮,看不出里面的信息,那一刻希望自己有读心术这种能力,能够知道别人内心的想法,也不至于自己的生活乱糟糟,却忘记到,自己之所以乱糟糟,那是因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普通朋友,我告诉那个男人,我需要把他给删掉,他说好,我就给删掉了,之后还将截图发给她,她不相信,我好无奈,回想那一系列行为,删除,截图发给她,像小朋友讨好母亲的行为,幼稚可笑。”
“是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肯告诉叔叔和阿姨才这样的?”
“也不全是。”雯雯姐娇羞一笑,声音很动听,她将腿盘起来,从后面沙发上拿出一个枕头放在腿上,她说:“你知道我这个人,从小都不是一个态度很坚定的人,即使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会像个风筝一般摇摆不定,就算是将喜欢的东西拿在手里,也会发神经似的踹踹不安,所以只能揣着一颗不安的心,拿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我很想改掉这毛病,却活了二十几年依旧没有改变,说到底,我态度不明不朗,像是在跟她玩烟雾弹似的,所以她特别抓狂,抓狂到要剁下我的一根手指,她说我内心抱着极大的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和她坚持走下去,即使,我一直在表明态度,却还在犹犹豫豫,对于她这样的说法,我根本加以否定,尽管我内心摇摆,却是真心喜欢她的。”
“那你还打算和他们说吗?”
雯雯姐沉默了一会儿,说:“凡凡,你是知道我爸妈的,幸福在面子面前一文不值,况且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有一次晚饭,我开玩笑说,假如自己是同性恋,他们会怎么样,当时我爸的脸色简直比案板上的鱼脸还要难看,他说如果我是同性恋就立马断绝关系,我妈说她会从单位辞职,将房子卖了,跑到江西老家,从此和爸爸孤独地过一辈子,两个人就此还讨论了一番,他们说这会在单位里抬不起头来,所有人都会在背后耻笑他们,那种滋味不好受,还说这是一种病,希望科技再发达些,能够治疗好这种病,我妈竟然说这在他们那个年代要被定为流氓罪的,凡凡,看见他们那个样子,我吓得什么都不敢说,我只能再等一等,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胆子小的要死,父母又不像她父母那样开明,所以只能一味地拖下去,明知道这样做不是个办法,却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那种场景肯定很恐怖,如果换做是我也只得闭嘴。”
“但是,你起码不用面对这些问题啊,况且我想阿姨的接受度一定比我妈好很多,就连叔叔也是这样。”
雯雯姐在说完这句话后,我内心一颤,竟然因为这句话有一种惊喜感,‘是这样吗?’惊讶、喜悦、难过,全都混搅在神经上,轻松感随之而来,甚至开始因为自己拥有某种东西而虚伪地安慰雯雯姐,是期末考试得到满分,却要在不及格的朋友面前忍耐欣喜而表现出难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雯雯姐别过头,轻轻一笑,一脸的不好意思,她说:“说起来,你可能还会害羞。”
我惊讶地大叫起来,不停地在询问她是否和自己有关,是否是那一次从楼梯上摔下来就变得不一样了,或者我大声说:“我是你的初恋?”
她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和电影里悲伤的尖叫形成了强烈对比,她说:“以你在高中时候还会在衣服上蹭鼻涕的行为,怎么会是我的初恋。”
我大声呵斥她,强烈反对有在衣服上蹭鼻涕这种事情。
“是高中的时候,就觉得女生很可爱,说来也很神奇,对男孩子一点想法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啊。”我靠着雯雯姐坐回去。
“你竟然没有生气,记得有一次,我向好朋友说起这件事情,她吓得不得了,还说有种有猥亵感,我告诉她,这哪里是猥亵呢,只是对女生感兴趣一些啊,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生活里,为此伤心了好多天。”
“可能,我是一个医学生。”
“万一和我一样呢。”
她大笑起来,我却有种被人戳破秘密的感觉,是好不容易藏在床底下的日记本被人找到,大声朗诵的紧张感,这种滋味不好受,我紧张地坐在地上,看着镜头,女人正准备跳下来。
“我们是在大学一年级认识的,我们两个寝室正对门,有一次去上课,我出门的时候,她也正好出门,两个人看了对方两眼,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女生酷酷的,很不一样,却因为讨厌她们寝室总是在半夜大呼小叫,所以看她很不顺眼,她说第一次看我也觉得不顺眼,因为我是她见过第一个有红色上衣,还有绿色裤子的人,虽然我没有在一起穿过这两件衣服,她看到我穿其中一件,就会想到另一件,她说在背地里说了我很多次土,因为在同一层楼,又是对门,所以见面总会打声招呼,渐渐熟悉以后,发现人很不错,就开始像朋友一样串门,然后一起出来玩,没过多长时间,竟然就真的喜欢上了她,怕她发现,怕被所有人发现,索性躲着走,后来她发现我在躲她,有一天,就在蛰伏在他们寝室,打开着门,一直盯着我们寝室的门看,我一出门,就看见她坐在椅子上像个法官似的盯着我,我怕极了,想走开,却被她一把拉进寝室,因为正好是国庆节,他们寝室里的人都走掉了,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当时很紧张,紧握手心,一直在出汗,眼睛一点也不敢看她,她性格很刚烈,做事又很决断,就连眼睛也是放大镜,只要哪里有些不对劲,她都能看出来,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天却快要哭了般问我为什么要躲着她,我向她解释没有躲她,只是每天有事情在忙碌,根本没有空闲的时候,她不信,却一把抱着我,哭着说告诉我,我在折磨她,怎么能对她那么残忍。”
雯雯姐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回忆对于她是甜蜜的,就连那时候她纠结痛苦的烦恼也被时间变成了蜜,令她幸福。
“我怎么可能对她残忍嘛,喜欢她还来不及,写得一手好文章,会各种稀奇古怪的技能,脑子又聪明,还是法学院的金牌辩论手,性格开朗活泼,和谁都能处得来,怎么瞧都是一个好学生,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哭的好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说她好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我却整天想着怎么躲她,凡凡,她这是给我表白,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当时脑袋一阵懵,一把推开她跑了出来,一个人跑到餐厅,给自己挑了一大份麻辣烫吃了起来,那个时候,我竟然也能吃得下去,要知道她自己在寝室哭得死去活来,我却还在吃麻辣烫。当时,我只是沉默着吃,什么想法也没有,最后却因为发现里面有一根香菜哭了起来,我坐在餐厅哭得很厉害,被去买饭的室友看见,拖回了寝室,室友和我说,当时正值饭点,很多人看着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哭,简直像个大型舞台剧,回到寝室以后久久地呆在寝室不出来,虽然内心很难过,因为看不到她,却也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一点愧疚,竟然还在寝室里和她们讨论去哪里玩,十月五号那天,和室友去游乐园玩,在排跳楼机的队,室友告诉我,梦子已经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两三天了,她们寝室只有她一个人在,孤零零,谁也不理,室友去看过她,却被赶了出去,态度恶劣。”
“凡凡,听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快要被折磨掉了,恨不得马上回到梦子寝室,给她喂饭,可是,我竟然装作若无其事地排队,最后坐上跳楼机,看着它慢慢升上去,升到很高的地方,上面的风真凉爽,在往下望的那一刻,看着下面的人,心里恨不得这个跳楼机立刻坠下,要死一起死掉好了,干干净净。凡凡,我害怕,害怕自己会离不开她,也害怕那股深藏在心底的预感,所以我选择躲开她,却没有想到让她那么痛苦,当跳楼机往下降落的那一刻,我的脑袋无比清醒,那就是去找她,哪怕在一起一分钟,哪怕那点时间是偷来的,也要去找她。”
“在回去的途中,我紧张得要死,却表现的跟个没事人一样,我先让室友回去,一个人坐在餐厅吃饭,吃到天要黑下去才站起来,当时,腿都是软的,拿着打包的饭,还有一堆零食,像个战士一样走向寝室,那时我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有种和敌人鱼死网破的气概,却还是站在梦子寝室前,沉默了许久,最后推开门,里面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在那一刻,我心里一紧,心想梦子会不会死掉,就赶紧开灯,走到她的床边,站在凳子上,伸头去看她,凡凡,你知道一个人要死的样子吗?她就是。我看到她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心痛得要死,我心里在想,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倔的要死,不过是张口吃饭的事,为何要这样,我的泪不停地往下掉,我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她睁眼看我,又哭了起来,她问我是不是很讨厌她,所以才要躲着她,又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她,如果不喜欢就大大方方的说声不喜欢,不要躲着,我告诉她,我再也不会躲着她,我也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我要她吃饭,看着她一口一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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