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

二十一世纪的开端，正是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时候。

滨海大厦开业在即，各楼层专柜的人员货品都已到位，宣传海报也早在各大媒体报出，一堆的促销手段搞得满街飞。

夜深了，一楼大厅通讯柜的姑娘们摆完货品、写完海报已是下半夜，东倒西歪靠着柜台就要迷糊。

“喂！大家精神点，再加把劲儿，把台面、地面擦一遍。”

专柜主任萧琳琳，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领着帮与她不相上下的年轻人已经两天未回家了。

“啊！主任，行行好，让我歇会儿，要不，我明天要闭着眼接待顾客了。”姗姗不满道。

琳琳一手提着桶，抱了一堆洗好的抹布：“不行，你看人家电脑那边比咱干净多了，明天怎么给店长交代？”

于是又一通忙乱，等天快亮时，无论琳琳再怎么喊，也没人应了。

她迷迷糊糊在几个专柜里外巡视，大概觉得满意，然后被坐在地上睡觉的唯一葱花男员工罗东绊了一下，就势倚着他睡了。

心里默念，好了，总算开业了，明天下半夜就能回家睡了。

被一阵骚乱惊醒，琳琳猛地起身，见堆了一地的姑娘们正哈欠连天的揉眼。

柜台外站着姗姗，动静就是她搞的：“琳姐，琳姐，坏了，你看，”

商场几扇玻璃门外，黑压压挤满人，这阵势比前两次面临的开业大多了。

妈呀！琳琳一阵紧张，不就是促销搞个特价，没说不要钱啊？

一帮商场领导从员工通道进来，琳琳组织员工列队相迎。

高大的店长刘民清清嗓子，底气十足：“肖琳琳，准备的怎样？大家辛苦了。嗨！

长点精神。”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员工已快到极限，可这是商场打拼的常态，没办法。

“好着哪。”琳琳大声说着，又走近，扯扯刘民袖口：“老大，你看外头，我都有点怕。”

“怕什么，”刘民同样小声道：“商场不少保安，我还联系了几个警察朋友。”

有以前柜台被挤裂的教训，等店长走后，琳琳吩咐柜台的员工：“一会开门时，你们分成两拨，一拨就在柜台外维持秩序。”

然后又让罗东写一批特价款的发放小票，以备猝不及防顾客抢购时发放。

商场保安加上几名年轻警察，陪着楼层经理准备开门。

琳琳望着门外黑压压人群，不由想起暴雨时的洪水，猛然道：“快，把所有凳子都找来，摆在柜台前面！”

洪水终于被放了进来，几股洪峰自然是冲向一楼所有专柜，最大的一股就向着琳琳那个圈岛专柜涌来。

手机正是当时销量最大的商品，圈岛前面的柜台也就首当其冲。

“欢迎光临！大家不要挤，我们一定会满足所有顾客的需求。”琳琳招呼手下排列在柜台前，大声喊着。

从员工嘴里喊出的‘欢迎光临’四个字，已经没了往日的温柔娴雅，也不那么动听了。

顾客们的洪流，后浪推着前浪，员工们已经随着凳子和柜台一寸寸后移。

琳琳站在凳子上喊着维持秩序，嗓子都快喊破了。

“琳姐，快下来！”罗东见凳子被挤歪了，一把把她拉进人堆。

“你干嘛了，叫你准备的东西哪？”

罗东举举手里一叠硬纸片：“我怕纸薄了不禁抓，好容易找到厚的，就写了这些。”

琳琳一把拿过，递给身边的员工：“你发着点，稳定顾客情绪。”

说完拉着罗东挤到边上，抓出兜里的笔帮他写着。

两名员工边发号边劝慰顾客安静，前面的倒是沉住气了，可挡不住后面的拥挤，柜台还是不断后撤。

“太危险了，姗姗，你俩快出来吧！”

听到自己员工的呼叫，琳琳抬头，见柜台离背柜只有一尺多点，留守柜台的姗姗二人还在往外顶着。

琳琳脸色吓白了，大叫：“快出来！你们出来，顶不住了！”

罗东手一按柜台玻璃，跃了上去。紧走几步，分别把俩同事拉了出来。

柜台慢慢与背柜合拢，幸亏里面都是样机模，琳琳松了口气。

她爬上柜台，不知谁递了个扩音喇叭，她调了下，朝人群喊着：“顾客老师们，各位大哥大姐、尤其是大爷大妈，不要再挤了，会出事的。我们会照顾大家的需求，排队领号，只要领了号，三天之内都会有效的。”

一旁的罗东心有余悸：“琳姐，这阵势怎么一次比一次厉害，我真怕了开业了。”

琳琳嗓子终于喊得嘶哑了，她咳了几声，回头低声道：“这次没挤坏柜台，没伤人，你就知足吧。你以为头儿愿这样？如今为占摊抢地盘，哪家商场不需要这阵势。”

罗东咋舌，安抚下自己的小心脏，继续喊着向顾客派发号码。

投诉

“叮铃铃铃----”

闹钟的铃声把萧琳琳从梦中叫醒，她揉着惺忪的眼，看对面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愣怔怔的跳下地来：“妈！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妈妈端着做好的早饭进来：“你昨晚开会都到半夜了，哪来的破领导，三天两头的这样，还叫不叫人睡啦？是我把针往后调了。”

“哎呀！妈，经理本就嫌我是刺头，这下又该找茬了。”

“找茬？大不了不干。”妈妈嘴硬，疼女儿，可也知道分寸：“快吃一口走吧，打个车快。”

琳琳叹了口气，就开业时工资还高点，平时那点工资够打几次车的？

她打开手机，里面信息一大堆，没一会儿，便接上了电话，她嘴里嚼着卤蛋：“喂！”

“喂什么喂，都几点了，还不来？”严经理像吃了枪药。

“我起晚了，昨晚---”

“昨晚，昨晚，我昨晚也开会了！别啰嗦，马上打车过来处理投诉。这人烦死了，告诉你，柜台要被砸了，责任你负。”

“啊！啊，好，我这就去。”琳琳抓了包，拿了片烤面包冲出去了。

“哎！”妈妈端着奶锅出来，女儿早没影儿了，牢骚话只好咽了回去。

萧琳琳不用去办公室，一进商场大门，就见到个凶神样的大汉坐在柜台前，两边像保镖似的还立着俩。不少顾客远远站着看，几个员工躲在一边发呆。

姗姗快步迎过来，边走边小声耳语：“琳姐，这人膈应，根本就是他自己划的，不在三包范围，可他胡搅蛮缠，手机是罗东卖的，差点打起来。”

“罗东人哪？”

“怕出事，被严经理拉出去了。”

看着走来的琳琳，这顾客根本没把这圆脸大眼，梳着马尾的小姑娘看在眼里，斜眼问：

“你就是小主任？我可是耗了一早上，他们推了半天没个能处理的。告诉你，什么三包、鉴定的，甭给我讲这些，我就一句，能不能解决，不说顾客是上帝吗，就你们这样，得，我也不要求修，今天就给我退了，要不，······”

这人说的理直气壮，声音也越来越大，可能这一阵没人理也憋的够呛，油光光的脸和脑袋都急红了，连脖子挂的那串大金链子都觉得直放光。

这人憋着口气要给琳琳闹场，可说了半天对面的姑娘反倒笑的像朵花，圆眼眯着，嘴角翘着，那脸蛋怎么就一下变得可爱了？

他这番话就像一拳捣在棉花垛上，没了底气。

可爱的姑娘说话了，甜的腻人：“大哥，我姓萧，不是小，您叫我琳琳就行。不好意思，叫您这么干坐着，连水都没有，瞧您气的，说话说得一定渴了，到办公室喝杯茶。”

这人干咽了下唾沫，还是一梗脖子：“不了，你给我立马处理，还有我的误工费，路费都得报。”

琳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大哥放心，妹子一准给你处理满意，只是，”

她凑近他：“大哥，您这一投诉，我下月奖金和一半工资就没了，再不卖点，我下月就喝西北风了，爸妈下岗，还指望我添补呢。”

琳琳的脸又变的惨兮兮的了，大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汪着泪，把个对方弄的实在发不出气来。

琳琳进一步道：“我看大哥是个仗义有本事的人，您高抬一下手，就够我们吃俩月的，咱进屋说，我呢，一定让您消气。”

琳琳说着站在那儿，毕恭毕敬的往里让。

另外俩人是被拉来壮胆的，见大哥起身，也跟着走。琳琳跟在后面，一只手在背后做手势，让员工各就位继续卖货。

办公室，三人被安置好，琳琳用自己的茶叶泡了三杯，喝不喝的摆在他们面前，坐下道：“不好意思，让三位大哥误工，要不这样，若大哥忙呢，先去忙，小妹就在这等等。若不忙，咱就在这儿慢慢商量，好不好？”

这三位自是不会忙，何况还有个满面春风的姑娘呢。

于是琳琳从他们爱听的话切入，引着他闲聊起来，聊来聊去就摸透了他们的最终目的，原是后悔了，想换一部，她猜想一定是因无理由退换，才故意划了采用蛮横办法。

最后琳琳道：“和大哥聊了这半天，可让小妹佩服了，大哥就是个豪爽仁义的人。我能体谅大哥的心情，这不喜欢的东西天天看着就是膈应。这样吧，你看中哪一款，先买了用着。这旧的留下，我给您去做个鉴定，出厂的货品不是本身的质量问题，十有八九退不了。也没关系，谁让小妹与大哥有眼缘呢，这钱我赔上就是了，也绝不让大哥吃亏。”

那人被琳琳说的脸上挂不住：“哪能，真不能退就送人，我不能缺这个德。”

问题总算这样解决，琳琳让姗姗陪着顾客去挑，嘱咐一定当面验机交货。

罗东悄悄进来，说经理要处罚通讯组，说对公司影响不好，是自己对不起大家了。

啪得一声，琳琳把手中笔往桌上一扔：“没你事，这种刺头搁谁都一样，我陪了一上午的笑，脸都麻了，再罚，姐我不干了。”

此后一段日子，每每看到角落里那个手机盒，琳琳都郁闷，不知主人何时了结此事。

半月后，经理通知，让通讯组自行处理那部手机，说机主已经车祸身亡，家属觉得此物不祥，不要了。

事情彻底了结，可琳琳心里说不出的一种纠结，处理过这么多的投诉，最难缠的是这件，最遗憾的也是这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