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地睁着一双肿成缝隙的眼睛，瞪着被雯雯姐插进花瓶里的两朵玫瑰花，在床上躺了两天，不想说话，不想吃饭，身体虚弱无比，脑袋却异常清醒，想要思考清楚，自己面临着怎样的事实，不论怎么想，总结出来事实就是：我喜欢女生，这个女生是小改，而我也失去了小改，因为小改有了男朋友，他们是青梅竹马，小改喜欢男生。

我是拉拉。真可怕，尽管这个事实在学校里就已经基本认定，但是强大的自我总会用着坚定的眼神和力量对抗本我的存在，所以，本我从来没有占据主导位置，但这一刻，不同的是，本我充满了力量。我需要接受一下关于此刻的现实，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让关于我将成为拉拉的现实稳定存在，没有任何异议，最后却在门被推开后压在身体下面。

是梦子，她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总让我想到某个香港明星，她身材消瘦苗条，短发看起来精干利索，她关上门，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低头玩手机，房间很安静，我们一句话也不说，我看着她，想到昨天雯雯姐坐在床前给我讲她们两个人和好的事情，是梦子主动给雯雯姐打的电话，两个人说了许多，最终和好如初，梦子告诉雯雯姐，她们要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时光，我艳羡地听着，只觉得真好，真好。此刻，我看着梦子，有种奇异的感觉。

粉色窗帘紧闭，整个房间都被渲染出一层淡薄粉雾，粉色细腻像是从光中抽出的一点粉末，洋洒在房间，就连梦子也被洒上了一部分，在粉色中，梦子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梦，她的形象被粉色遮盖，逐渐变得模糊，变成了具有人形粉色，我似乎看到了小改穿粉色裙子的样子，裙子上面的晶片在闪耀，像是一滴晶莹的泪珠，无数的泪珠在闪烁，成为天上的星辰，照耀着我的梦，我几近破碎的梦。我看着粉色模糊形象，想要哭泣，想要泪水将其冲刷，却哭不出一点，悲伤再也不能成为无数河流的汇聚将世界彻底毁灭，而是淡淡地，令人无法抗拒，却又慢慢撕破心脏的抓挠，是猫咪爪子下的伤口，是听到情歌时的不自觉，是忧伤。眼前的粉色在忧伤。在几年后的一个夜晚，我猛然醒来，想到关于这一天，才知道，从见到小改的那一刻开始，忧伤就已经像空气存在于我的周围，那片粉色是一场忧伤的开始，我也在一本诗歌中看到关于对忧伤的表述，‘什么是忧伤？一个单词，被欢乐的字典错误地舍弃。’（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而我，也被错误地舍弃。

她只是捧着手机在玩，手机不愿意玩了，就会捧着一本书认真地看，不言语一句，我也不说话，只是将脑袋躲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然后将眼睛挪到日渐枯萎的花朵上，花瓣在没有营养的水里比两天前枯卷许多，是生命力量慢慢被耗尽的模样，我静静地看着，泪水流出，小改，我在心底轻轻呼唤她的名字，这个名字让我陷入一场巨大的混乱中，从见到小改的第一眼，不知名的恐惧就开始在心底蔓延。

纠结、排斥、抗拒、克制、隐忍.....所有的，关于模棱两可的词汇全都用上。

想念、渴望、无奈、悲伤、喜悦......所有的，关于情绪的词汇全都用上。

我被灌进一个瓶子里，瓶子里既有对小改无限接近的甜蜜，又有着对小改无限远离的悲壮，接近与远离在瓶子里搅混，旋转，最后因为压力过于之大，喷涌而出的是莲藕丝般的牵拉，肌肉被牵拉成丝，血液被牵拉成丝，精神和肉体都在被牵拉成丝，一方是接近，一方是远离，然而我在两者之间，带着所有情绪一味地恐惧，怕的要死。

这已经成为事实？我是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我是一个渴望女人的女人，我是拉拉，我是蕾丝，我是一个同性恋。不，我在已知的事实里试图扭转乾坤，试图让‘自我’再次起来战斗，想要拿起手机找到秋明，告诉他，我对他有着无限感情，我对他有着无限爱恋，想要告诉他，我喜欢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将是你，秋明。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小改那张温柔、充满魅力的脸蛋再次出现在面前，星辰在她背后，‘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babe’她轻轻唱了起来，微凉的风，她身上的香味，她看向我的眼神，是露水滴落在耀石上的模样，深情的眼睛，令我震颤不已，画面忽而一闪，‘我和我男朋友......’海鸟爱上鱼的悲伤填满整个空气，心几乎被拉开一个口子。不，等一会儿我将给秋明发信息，告诉他，我渴望见到他。

我的情感在梦子安静的陪伴下翻滚，心要被胀破，所有的事物都杂乱地将我填满，毫无章法，手心都是汗水，脊背也都是汗水，却一点也不愿意从被子里露出来，我只是这样躺着。

终于进食，下午梦子给我端来她煮的面条，她也不说话，只是将碗放在我伸手能够到的地方，我在她的注视下，从床上坐起来，端着碗就开始吃，胃缩小到极致，一点食物的刺激都令我感到恶心，忍住恶心吃下，吃完饭就躺下，侧身看着玫瑰花，脑袋里却思忖着怎样给秋明打电话，告诉他，我想念他，告诉他，我需要他，盯着梦子，渴望她能离开，不要耽误我给秋明打电话，却又期望她最好能坐在那里不要动，这样我就不会做出过激行为。最终，她还是安静地坐着，开始抱着一本民法书看。

这样的情况连续好几天，白天，梦子守着我，夜晚，雯雯姐守着我，两个人两班倒，以确保我身边都有人在，我既为她们的行为感到抱歉，又为她们的行为感到厌烦，最后，我在一个阳光十分猛烈的下午猛地坐了起来，当时只有梦子在，梦子后来说，她被我的行为吓了一跳，以为我突然诈尸。我看着梦子，梦子一脸惊奇地看着我，仿佛我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我一脸忧郁，低声说：“不要再守着我了，我没有事。”

梦子皱起眉头，勾嘴一笑，她说：“没有守着你。”

“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坐在我的房间里嘛，哪有守着你，守着你的是你雯雯姐，不是我。”她向我摇摇头，继而又低头看起书来。

我因她的话感到十分地不好意思，又有点难堪，因为这个房间本身就是她的，是她曾经一个人写稿子工作的地方，我摇摇嘴唇，看着她手里的书，便问：“你是要考试吗？”

“是啊，要考试。”

“什么考试？”

“什么都考，又要考研，又要考公，又要考编，还要找工作。”

我惊讶地看着梦子，心里有很多疑惑，没有想到梦子也会去考虑这么多东西，在雯雯姐的讲述中，梦子似乎一直都是个随意洒脱的人，我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梦子突然大笑起来，恨不得趴在地上，她最后用手擦拭掉笑出来的泪水，对我说：“我又不是什么富二代，也不是什么拆二代，更不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当然要考虑到以后啦，考虑到稳定收入，更要考虑到三十五岁以后很有可能被辞退的危险，所以趁年轻才要考试嘛。”

“雯雯姐知道吗？”

梦子看着我，她的脸，因眼神的凝重而显得沉重，她说：“知道，我告诉了她。”

低头，拿起身边的手机，小改在微信上给我发了几条消息，都是两天前的，她问我怎么不去工作了，又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玩，我看着信息，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要给她回过去，却发现我们之间横亘着巨大沟壑，沟壑里的森林越来越密，也是在后来，小改告诉我，那段时间她懊悔不已，想要给我打电话询问我原因，却什么都不敢做，终日悲伤。我点开秋明的对话框，给他发了一个‘秋明，看到，请回答’，发送完毕后，将手机关掉，扔在一边，内心惶然恐惧，希望秋明不要看到信息，希望秋明不要回答，更希望能将发过去的消息撤回，拿起手机，两分钟过去，已经无法撤回，再次扔到一边，心想着无所谓。

梦子注视着我的一系列动作，然后说：“如果猜的没有错，应该是感情的问题。”

“不是。”我眼睛依旧盯着手机。

“那就更不是因为学业啦，如果是挂科也不会这样喽，大不了补考嘛，而且你也不像是家庭嘛，昨天你妈妈还打电话给雯雯，问你吃的怎么样，住的习不习惯。”

“反正都不是。”我将身子再次埋进被子里，希望秋明不要回答我。

“如果是感情问题，可以咨询我，我能帮你就帮嘛。”

“不是。”我声音决断，充满了冷酷，这是我不受控制的声音，绿色闪光灯一明一灭，我将自己缩得更加厉害，然后看着梦子，梦子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我知道自己刚刚很没有礼貌，我对梦子感到抱歉，但是现在，我因为手机闪光灯而焦虑不安，不想拿起手机，不想打开，想把手机冻在冰箱最下层，想要把手机扔到窗外，想到毁灭，我不安，我烦躁，我感觉世界正在爆炸。

“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就说嘛，我一直都在。”梦子或许是看我一直盯着手机，因为刚刚我发完信息，将手机仍在一边的时候，梦子就一直盯着。她拿着书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拿上手机，丢掉手机，拿上手机，丢掉手机......声音像海鸟一样盘旋在上空，最后拿起来，打开，是秋明回了我信息，他问我怎么了，又问我最近过得是否还好，泪水再次喷涌，小改的声音在耳朵里回旋。

‘过得十分不好，很想你，十分地需要你，不知道能不能见面。’

‘那我去找你。’

‘不要，我去找你，告诉我地址。’

‘我就在大学城，在朋友的房子里住。’

‘没有回家吗？’

‘回家了，昨天才到这里。’

‘又为什么回来？’

‘因为一些原因。’

‘我去找你。’

说完最后一句话，从床上起来，将衣服脱干净，赤身裸体从梦子眼前走过，跑到卫生间洗澡，穿上干净的衣服，将头发吹干，所有动作干净利索，梦子坐在沙发上关注着我的一切行为，她最后忍不住地问我：“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朋友。”

“现在。”

“对，现在。”

“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

“不行，你必须今天晚上回来。”

“为什么？”

“我必须对你负责，今晚雯雯将你交给了我。”

“她今晚去哪？”

梦子愣了愣，眼神看起来像是玻璃，很容易碎掉，她说：“今晚她有事，不在，只有我。”

“那你不用告诉她嘛。”

“把地址给我，如果晚上十点不来，我就去找你。”

“你找不到我的。”

“地址。”她眼神很凶恶，看起来已经不耐烦，我看着她，内心惶然，只能将秋明住所告诉她，她看着发给她的地址，挑了挑眉毛，显然知道我是去找一个男孩子。

离开，任由即将消匿的阳光暴晒，好让自己从这个世界蒸发掉。

世界在失去控制，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处于某种状态，一切都在加速旋转，想要赶紧回到秋明的身边，想要秋明的温柔和体贴，想要陷入秋明的怀抱里安心入睡，想要秋明。

‘我和我男朋友......’小改的声音在脑袋上空盘旋，想要报复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