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还是昏过去了……凛霜尘在朦胧中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觉得头异常沉重四肢则还是轻飘飘没有半点知觉似的,左半边身体已经彻底麻木了,他甚至感受不到那半边身体的存在。试着活动一下身体,没成功,还是只能跟个死人一样躺着。
忽然感觉到唇边有几丝凉气,紧接着便是一些冰冰凉凉的液体被倒进嘴里,但大部分都滴在了衣衫上打湿一大片。
大概是水。凛霜尘此时连想些东西都费劲,有些无奈。他不是不想喝,而是根本动不了口,只能由着人胡乱灌下来。
一股浓重的睡意再度涌了上来,凛霜尘的视线又一次模糊,只能任凭自己再次归于混沌。怪不得睁眼也不见天,大概是被谁见着捡回去了,捡条狗一样……
眼前彻底黑了下来,一切思绪都陷入停顿……
…………
再睁眼,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凛霜尘摇摇晃晃地从一垛柴堆中站起,习惯性的检视着身上的一切。没有被人绑起,没有手铐脚镣,更没有缺胳膊少腿,原先那件黑衣因为全是血已经不能穿了,现在身上套着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件粗布短打……
他的余光瞥见了柴房角落停着的一个小水缸,水瓢就在水缸中无所事事的漂着。喉间一股焦渴意瞬间就涌了上来,他靠着那口水缸坐下,抬手拿下水瓢,舀起一瓢又一瓢清水向口中猛灌。
命都快没了,谁还管他有没有毒!
“啊……小姐一时兴起真的好麻烦啊,无端端带回个人,一身是血的凶相,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柴房门外突然亮起一点光,紧接着便是一个丫鬟自言自语的声音。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踏进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竟有些微红起来,“不过那家伙……上药的时候才发现,身材不错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灯笼提起一点向柴房的一角照过去,三天来那家伙一直躺在那里的,不会错的。
咚!
轻飘飘一记手刀,凛霜尘站在那年轻丫鬟身后冷眼看着她咚一声摔倒在地上,只手疾眼快的一把捞住了那个灯笼,将其轻轻的放到地上。
柴房重地,这东西可不能有闪失。
放好了灯笼,他才看向倒地的那丫鬟,还是没有将她扶起,只是看着,那雪似的后颈下意识向腰间一摸,然后神色猛然一变。
两把刀不见了!
多半是在那个什么小姐哪儿。糟,应该在打晕前先问清楚的……凛霜尘眉头微皱,轻叹一口气,推门便走了出去。直到现在还没对自己下杀手,那多半没什么恶意,那小姐得算自家恩人,就不在她家杀人了……
…………
闺阁中,岑云秀拔下头上最后一支簪子,拿毛巾将脸上的胭脂洗净,坐下,看着墙上的那一口长刀出神。她拿到这口雪亮长刀已经四天了,闺阁女子从未见过刀兵,第一次见便见猎心喜,在手上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透。
这刀被她拿着试砍了许多东西,最明显的要属被她斩下的那一角木案。当时她可没想到这刀切木案会跟切豆腐似的那么轻松,连她一个女人家都没费多少力气,只是挥着玩时一下没收住,就……
不过这四天内她也认真看了看这刀的外形,刀鞘表面作装饰的梅花雕饰倒是漂亮,鲜红欲滴和真的一样,但岑云秀更在意的是刀脊上的文字,她没见过。偷阅一些金石类的书籍也未找到形似的,这东西悬而未解的,真真痒死个人!
“这刀看着就不一般。我拉回了个什么人物啊,别是坏人吧……”岑云秀捏着下巴,在长刀旁边左看右看,皱起眉,长叹了一口气,“到底叫什么名字啊这玩意儿……怎么叫都不知道难受死了!”
“这刀叫清魂。”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岑云秀心下陡然一惊,刚想回头去看看是谁,却感受到一截冰凉得几乎没有丝毫温度的指尖贴到了自己咽喉上,硬生生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别动,你的脖子可没你想的那么结实。”一个声音冷冷道,让岑云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你到底是谁?”岑云秀终究是见过些世面的千金小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虽然声音还有些发颤,但还是尽力厉声道,“知道夜闯工部侍郎府是多大罪吗!你敢动一下……明天,明天皇上就会派人来查!”
“还是工部侍郎的千金……”凛霜尘向来看不起官僚,不免嗤笑一声,“你若是死了,你父亲自然会上奏。可你若是被采花的采了去,你说比起家声,你是否还是更重要些呢……”
“你是采花的……”岑云秀腿险些一软。
凛霜尘站在她身后神情古怪,自己就随口打个比方怎么成采花的了?但他也懒得去辩解,只任由岑云秀自己胡想。
“不对,你才不是采花的!”岑云秀忽然意识了过来,恍然道,“哪有采花贼连自己采得谁家姑娘都不知道的道理。你到底是谁?”
其实江湖上行盗窃事见色起意的也有,反正采花贼采了就走管你是谁……不过这年头连盘子都不踩的人多半死的也快。凛霜尘冷着脸根本没管她的问题,只问道:“和你没关系。这刀为什么在这儿?你家小姐在哪儿?”
“我就是……”岑云秀一下子脱口而出,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连忙改嘴,“啊不是!小姐住隔壁,她让我保管这口刀的。”
那节手指突然从她咽喉上撤了下来,然后,便是那人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别扯谎了,你就是小姐吧?改嘴太慢。”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放心,我不对恩人出手,我们行内就没恩将仇报这个习惯。顶多互不相认。”
“恩人?你是……”岑云秀一下把头扭过去,便看见一张苍白的脸,胡子拉碴,三四天没理过似的,熟悉得很。
“好啊你!我好心好意把你救回来你就这样对我!”岑云秀顿时气结,朝着凛霜尘挥了挥粉拳,原本是想打上去的,但想想刚才的场景,还是脖子发凉,只能作罢,气呼呼地瞪着凛霜尘。
凛霜尘完全没有把她的小情绪放在眼里,或者说,他压根没注意到眼前这个姑娘有多气愤,只径自将墙上的清魂刀取下挂回腰间,转头望向她:“我还有一口短刀呢,哪儿去了?”
“呃……”岑云秀一下子连生气都忘了,语塞,犹犹豫豫眼神躲闪,“这个……不太好说……”
凛霜尘拉了条凳子坐下,无声的望向她。
“呃……好啦!我说就是了嘛!”在凛霜尘无声的逼供下,岑云秀彻底招了,“那个……前天,前天我拿着玩的时候,被我爹看见了……然后,他问我从哪儿而来的。我又不能说我拉了个人回来,就说,是买给他的礼物……”
“所以现在,傲骨在你爹那儿?”凛霜尘脸色没有丝毫变动,一潭死水似的,只是淡声问道。
“……对。”岑云秀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警告道,“我告诉你,我爹身边有皇上派来的高手保护,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我还没傻到自己跑去送死。”凛霜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不过你也别以为自己骗得过我。你爹身边或许确实有禁中高手保护,但毕竟只是个工部侍郎,皇帝不可能给他指派战力与血榜中人相仿的人。我要杀他并不费劲,但恐怕会引来禁中大怒,所以只能智取。”
“嚯~你还知道智取!那怎么一上来就掐我脖子……”岑云秀故意夸张的惊叹一声,只是被凛霜尘扫了一眼便又怕起来,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喂,你说过你不会对恩人出手的,对吧?你自己可要记住了……”
这女人话怎恁多……凛霜尘瞥了一眼岑云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记着呢,不对恩人出手……”
“诶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个表情啊?从进来开始你就跟个面瘫似的一点表情都没有我还以为你真是个面瘫呢。能不能再来一个看看。比如,嗯……笑一个?”得了凛霜尘保证的岑云秀立刻高兴的放开了讲展现出自己的全部功力。
这姑娘人长得不错嘴怎这么碎……凛霜尘眯着眼睛默默听了许久,均是左耳进右耳出,但还是忍无可忍的提醒道,“工部小姐,你是否该上床去睡了?”
“……工部小姐是什么东西?你才是工部小姐!我有姓名的好吧!姓岑,姓岑,岑云秀的岑!你也不打听一下……”岑云秀并不停嘴,而是被凛霜尘这随口一称呼气得柳眉倒竖而起,继续喋喋不休。
凛霜尘无法,只得继续左耳进右耳出。
“好啦,本小姐现在要睡觉,要更衣。你,出去!”岑云秀说了近一刻钟后气焰已经达到巅峰,一手指着房门说道,全然忘了面前这人可以在眨眼间拧断她的脖子。
“不要!”凛霜尘一听这姑娘终于停嘴,眼猛然一张,内中精光闪过,“我怎么知道门外有没有埋伏?万一你之前都是在拖延时间,我现在出去岂不就是被抓到了!”
“你……本小姐要换衣服你还想看不成!”岑云秀瞪大了眼睛,似是吃惊于面前这个面瘫的脸皮之厚,“你怎么不说我裙子下面有飞刀呢!?我可是你恩人!至于把你救回来又大费周章坑害你吗?”
凛霜尘只是冷笑:“屏风在那边,我不看便是。”
“你给人点信任会死啊!”岑云秀气急败坏道。
“会死!”凛霜尘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岑云秀气结,霎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气呼呼的甩着步子,衣服也不脱便往床上一扑,赌气道,“那本小姐也不换了!就这样睡!”
凛霜尘看了她一眼,只拂袖挥出一道劲气来扑灭了案上油灯,脚尖一踏纵身坐到房梁之上,正对房门,背对岑云秀。
黑暗中寂静无声。
“……喂!”岑云秀气消了一些,把身子翻了一下,侧躺着看向房门,“你叫什么名字啊?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凛霜尘沉吟片刻,开口道,“张三。”
“……敢不敢用点心!”
“……钱六。”
岑云秀不再说话,又把身子翻了回去,更气了。
跟面前这个家伙聊天真的很容易被气死!
…………
第二日晨间早起,岑大小姐披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伸了个大懒腰,心情舒畅。早饭有下人从膳房送来,按惯例,今日多半是银耳羹,是用不着她去拿来的。
无所事事中,岑云秀鼻子忽然抽动了一下,嗅见一股平日里绝不会有的香味,似乎是从房梁上传过来的……
心情瞬间就不美丽了。
“喂!钱六!大清早的你在我梁上又干什么!”凛霜尘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口白粥,低头便看见岑云秀黑着脸朝自己怒气冲冲的大喊道,挑了挑眉,满脸疑惑,“干什么?吃早饭啊,我再厉害又不能不吃饭。”
“你吃的什么东西啊满屋子都是味道!”岑云秀几近抓狂。
“……”凛霜尘万万想不到这位富家小姐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于是低下头在自己的餐盘里看了一下,认真道,“白粥、油条、包子,都是刚从街上卖的。”
“谁跟你讲这个了!”岑云秀瞪着他。
“你啊!”凛霜尘奇怪道。
朱漆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个看起来只年方十二三的小童怯怯地把头探进来,小声道:“那个……小姐,早饭送来了……”刚才在屋外就听见小姐在叫,很生气的样子,自己还是不要招惹到她比较好。
“……”岑云秀瞟了那小童一眼,再看向房梁,前一秒还坐在那里的大活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不耐烦地招了招手,“送进来吧!”
“是……”那小童松了一大口气似的,推开门将一个餐盘放到案上,赶紧退了出去。
岑云秀缓了缓情绪,在案前坐下。果然和惯例一样,餐盘上只有一个盛了七分满的小碗银耳羹,碗底沉的一些枸杞便算是点缀。碗边上摆着一把精致的银匙,同样是小小的,就好像不是小巧玲珑的东西便显示不出岑府千金的身份似的。
凛霜尘很看不起这一类早餐——吃得饱么?
凛霜尘又出现了,只不过不是在房梁上,而是在岑云秀对面,咣当一声把自己的餐盘放到案上。
“你怎么还在?”岑云秀瞪大了眼睛。
“有外人的话我当然要藏。”凛霜尘面无表情道,“现在又没有。”
岑云秀无言以对她看了看凛霜尘餐盘里的东西,又看了看自己的,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自己面前只有一碗银耳羹空空荡荡,凛霜尘那里倒是被一碗白粥三个包子两根油条赛得满满当当。
“吃这么多东西你不撑得慌?”岑云秀惊奇道。
“趁着能吃饱的时候尽量吃,日后挨饿的情况多着呢!”凛霜尘咬下一口肉包,随口说道。
却不想岑云秀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小声道;“那个……你,经常挨饿吗?”
凛霜尘从肉包油条中抬起头瞟了她一眼,边吃边讲;“我挨饿是少数,但民间挨饿受冻者,大有人在,生生饿死的也不少。若是连年灾荒,乡下人家易子而食、坼骨而烹的情形也不是没有。所以比起我,岑小姐还是多关心关心他们吧!”他很少讲这么多话,实在是岑云秀问得好,他才不知不觉讲了些许。
“朝廷不是有拨赈灾粮款吗?”岑云秀吃惊道,她真的不知道,易子而食坼骨而烹原来不只是书上有。
“赈灾粮款?呵呵,猜猜都进了谁的口袋?”凛霜尘嘲弄似的一笑,不仅用上了鲜有的表情,连语气都与平时大相径庭。
“……”岑云秀不说话了,只是把头垂下去,含着那银匙,捧着那碗银耳羹却怎么也喝不下去。她忍不住去想,这岑府银匙银羹中,会不会就有那赈灾粮款?
话好像说太重了……凛霜尘看了一眼神色黯然的岑云秀,猜道。要取回傲骨,他就需要在岑府中再待一段时间,这期间总不能离开岑云秀的。毕竟岑府大小姐,有些事情她办起来要方便许多。
凛霜尘决定说些什么来活跃一下气氛。
“说起来你父亲对你还挺不错的,竟然给你指派了两名暗卫。”凛霜尘假装不经意道,“他们的实力都算不错,放在江湖上已经足够混出些名气来了,保护你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哈?我有暗卫保护我怎么不知道?话说昨天晚上本小姐都被你挟持了怎么也没见着他们……”岑云秀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说着说着就看到了凛霜尘身上,刹那间一丝明悟涌上心头,抽了抽嘴角,“那个……他们现在应该……还活着吧?”
凛霜尘绷着一张冰块似的脸和岑云秀对视了几秒,把头转向一边,面无表情道:“大概吧……”
“……”岑云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别大概啊!你刚刚有说他们保护我绰绰有余的吧?有说的吧!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被你解决掉了啊!本小姐刚知道自己有两个暗卫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你就告诉我已经被你全干掉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说话……狂风暴雨中,凛霜尘端着碗筷默默封闭了自己的听觉,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声。
“总之,你要负责给本小姐找个新的暗卫来,不能比原来的那两个差!”岑云秀气势汹汹地再一拍案,瞪着凛霜尘一字一句道。
凛霜尘默默地瞥了她一眼,解开自己对听觉的封闭,很高兴没有再听见狂风暴雨灌耳,失言道:“再说一遍,刚才没听。”
“……我说,”岑云秀一愣,然后再次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再给我找一个暗卫来!不许比原来的那两个差!!”
“……这简单。”凛霜尘一放筷子,平静道,“我来就好。”
“……啊?”岑云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来就好。”凛霜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重复道。
“你?”岑云秀拉远了脑袋,上上下下打量着凛霜尘,好像要把他看个通透一样,满腹狐疑道,“你行吗?”
凛霜尘平静道,却是答非所问:“知道什么是血榜吗?”
岑云秀摇摇头。
“那是天下刺客共同推举的一个排行榜,上面只有七十二个名字,每一个都是天下最顶尖的刺客。”凛霜尘难得费这么一番口舌去解释这个,尽量简短道,“当区区一个暗卫,如果我说不行,那天底下说他行的人大概就只有六十三个,他们还多半不愿意当。”
“嚯……这么厉害啊……”岑云秀张大了嘴巴,惊叹道,“那你一定很老了吧!看着真么年轻……诶,怎么驻颜的教教我呗!”
“我才二十一。”凛霜尘冷漠道,不为所动。
“……那跟我也才相差五岁!?”岑云秀愣了一下,更惊讶了,但随即就小声问道,“那血榜排名谁编的啊,你这么年轻都敢编进去胆子真大……”
“天演阁。他们的情报来源一向准确。”凛霜尘依旧面无波澜。
“哦……”这么说我还算是拉着个牛人!岑云秀恍然大悟,再看向凛霜尘时已经换了另一种目光,严肃道,“那算你能力过关了,但想成为本小姐的暗卫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我们要约法三章!”
“说。”凛霜尘颇感无聊,叹道。
“第一,本小姐原本那两个暗卫,如果还活着,你要放他们回去。”
“嗯。”
“第二,每次本小姐叫你的时候,你都要第一时间出现!”
“嗯。”
“第三,本小姐更衣时,不许偷看!”
“嗯……”
“第四……”
何止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