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酒楼的一霎那,一股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连照射进来的阳光都变得昏黄陈旧,感觉像是踏进了一个前世的梦境里。
一个身着灰布旧衫,头发胡子花白稀疏的与这酒楼一般陈旧的花甲老者迎了上来,问道:“客官是头一回来小店吧,小店的酒菜物美价廉,干净卫生,客官可以放心的点。”就连老者的声音都与这酒楼一般古老而带着一些破败。
长安城里的年轻人大多嫌弃在这样的酒楼里吃饭不太体面,因此来这店里的多数是些老街坊。傅炎铮现下不缺金银,但并无贵公子习气不在意这小店的外观是否精致美丽,随口说道:“荤素菜品各来一盘,再打一壶酒来。”
酒楼一角的桌子上坐着两个五十多岁的酒客,一个黑脸白发,一个白面斜眼,二人边说话边喝酒。傅炎铮闻到了一股浓郁而特别的酒香,酒香中颇具新意,接着说道:“等等,就要跟他们同样的酒。”
那老者说声“好嘞”,对着厨房喊道:“香儿,荤素小菜各一盘,兰陵醉一壶。”未听见厨房有人答应。
少顷,一人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菜品酒壶,酒杯,这人将菜品酒具一一摆放在傅炎铮面前道了一声:“客官请慢用。”声音柔和。
傅炎铮抬头打量那人,只见那人生的眉目清秀,鼻梁挺拔,面部轮廓分明,头上着一条汗巾,看上去英气十足。身穿男式粗布衣衫,然而丰胸纤腰,看那身段,分明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她是属于这店里唯一年轻的。
傅炎铮见过很多店小二,但第一次见店丫头,而且是个生的倒像个俊美小哥的店丫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发现那店丫头也停下来在打量自己,那女子尚未脸红,傅炎铮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来斟酒喝。
酒刚入口,傅炎铮便忍不住暗道:“好奇特的酒,从未尝过哪种酒有如此的香味。”
那女子看到傅炎铮喝酒时的神情,似是十分的满意,便扭身进了厨房。
只听那两名酒客中的黑脸白发汉子说道:“老兄弟,你可知这旁边的宅院现在是谁家的吗?”
那白面斜眼的说道:“没听说,但如今这世道还敢在长安城中置办宅院的,必是有钱有势的主儿。”
那黑脸汉子又说:“听人说夜里时常看到这宅院中有灯火亮起,却不见有人进出。当年这院子里可死过一百多号人,那灯火莫不是鬼火。”
白面斜眼的说道:“老哥哥,咱俩在这兰陵坊住了大半辈子了,从黄巢作乱到李茂贞攻长安,哪次不是割麦子一样得死人。你还怕鬼吗,这长安城里早就遍地是鬼了。”
黑脸汉子说道:“这呼延赞生前是人中豪杰,死后想必也是鬼中霸王。说不定他仍带着一众鬼卒住在这宅院里呢!”
那白面斜眼的说道:“喏,你看外面,那卖菜的青二哥又转到这里来了。”
黑脸汉子道:“这青二哥说来也可怜,十九年前丢了自己未满月的孩子,从那时起便似得了心病,时常一个人从这兰陵坊转一圈再慢慢的往城外走。”
白脸斜眼的应道:“谁说不是呢。这世道莫说是个丢了十八年的孩子,便是大人丢了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傅炎铮边听着二人说话边喝酒,因这酒美味,傅炎铮嫌杯子喝着不过瘾,便换了碗来,又叫那掌柜给上了一坛子。那店丫头见了语气不满得说道:“像他这般鲸吸牛饮,再好的酒也喝不出好来,没得糟蹋东西。”
那掌柜的说道:“客官爱怎么喝便怎么喝,我们做生意的要顺着客官的意思。”
傅炎铮在这酒楼里一直喝到傍晚,才摇摇晃晃的起身,付了酒钱,沿路往柯宅里走。刚出店门便有几个小乞丐,围着傅炎铮讨要施舍,傅炎铮未理他们,径直走了。
没走两步就听得身后哎呀哎呦的惨叫之声,回头一看。只见那店丫头对着几个乞丐拳打脚踢,出手极具章法,几名乞丐围攻她一个却仍被她一一打倒在地。
随后那店丫头从一个乞丐身上搜出一个钱袋子,丢给了傅炎铮说道:“客官,这是你的钱。你喝了不少酒,路上需小心一些。”随后对着那几个乞丐厉声说道:“再让我看到你们几个在我家店前偷人钱财,我打断你们的狗爪子!”
傅炎铮道声:“谢了!”转身便走了。
傅炎铮步履踉跄得行至柯宅,柯家的护卫知道这人是公子的客人,对他也颇恭敬,引着他到客房里歇息。傅炎铮住在这柯宅里实在觉得无趣,在这柯家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已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就向柯氏兄妹辞行。
傅炎铮躺在床上心想:“月儿是这柯家的掌上明珠,那是自己高攀不起的,倘若她对我真的情深义重,不论我在哪里,她定会来找我的。”
傅炎铮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房门被推开,柯如月俏脸带怒说道:“傅炎铮,我今日寻了你一天,你倒好,跑出去花天酒地!”
傅炎铮心中一惊,暗道:“糟糕,月儿寻我定是要对她父亲讲明我俩的事情,我却喝了一天的酒,当真是对不起月儿的一番情意。”
正欲开口赔罪,却听柯如月说道:“爹爹他要将我许配给朱友裕。”说着眼眶便红了。
柯如月希望傅炎铮能带自己走,不管去哪里,天涯海角她也愿意。若在平时,傅炎铮倒也有几分豪气,虽是不太多。但这两日来他情绪低落,心中的火苗已在大雨中淋了两日,实在是燃不起来。又想到朱友裕乃是梁王世子,身世显赫,将来更可继承王位,不是自己可以比的。更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斗志全无。开口说道:“好吧,你和他也挺般配的!”
柯如月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冷冷说道:“傅炎铮,你是不是嫌弃我不能生养了?”
傅炎铮低着头,不说话。
柯如月“啪”的一记响亮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怒道:“我当初就不该救你这负心汉!”
傅炎铮想起月儿不顾生命,舍身为她挡剑的事,复又想到这几个月来的情意绵绵,心中登时惊醒:“我怎么能让月儿失望!”正要开口,柯如月却已经抹着眼泪,跑去了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