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级考试过后,开始进入紧张的复习,五点一线,从寝室到教室,再到实验室,再到图书馆,再到餐厅,这些我踏足的地方都会有小改的存在,爱情滋润着身为医学生苦难生活的我,然而,我却开始不满足,至于不满足什么,无法准确指出,只能凭借模糊感觉一再强调着什么东西,那些东西伤害着小改,也将我拉进关于尼采的‘深渊’。
在日记本里写下关于小改的诗句,却在睡觉前用火焚毁,只是为了消除关于爱的一切痕迹,不愿意在人群中和小改碰触,不愿意小改搂着我的肩膀,不愿意将手交给她的手心,更不愿意多看上一眼,这并非是我伤害她,而是另一个我,另一个还未和世界和平相处的我在抵抗一场无法与世界和平相处的爱情,内心深处渴望距离,距离感深深满足了我的安全感。每当小改走进一步,都要觉得自己被人脱掉衣服,赤裸裸站在人群中,乳房在颤抖,私 处的毛发在燃烧,这种痛苦的感觉侵袭我,说不出怎么一回事,渴求不亲密感,渴求疏离感,在人人渴望亲密的时代,我却在渴求相反的事物......
“你弄得我像个强 奸犯。”这句话是小改站在黑暗的墙角跟告诉我的,眼角的泪水在闪烁,表情被黑暗掩埋,只能听到她胸腔深处无奈的呐喊,寒风吹得身体摇晃,头顶上飘起雪花,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为雪花而欢呼,只有我和小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雪花融化成水,流下。
我试图改变这一现状,却开始用期末考试的忙碌为改变找借口,无法直视内心,只能用忙碌填塞自己的空白,白天混迹于教室、实验室,以及图书馆,晚上坐在日记本前书写关于小改的故事,每天都过得充实,学习解千愁,李白的酒只停留在课本之上,每天都忙碌,因为忙碌的存在,看不出内心的缺失与否,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完整的,即使是碎片缝补,那也是完整的碎片。
十二月二十五号圣诞节,小改外婆去世,这一天,将忍着泪水的小改送到公交车上,在她上车之前捏了捏她的手,她想寻求拥抱,却在公交车到来时将她推到公交车上,做法过于残忍,却像出于本能一样,之后一个人在路上独自凋零,天气就跟小改的眼睛一般,灰暗,低沉,忍不住要下起泪水,心疼地要死。
一个人在街道上游荡,寒风不再具有方向,四处吹,吹在脸上生疼,路边的塑料袋子飞着残破身子,偶有几只鸟飞过,并非一只,看起来却孤独异常,街上并不冷清,处处是圣诞节快乐景象,对一切节日都有着陌生感,并没有觉得和平时不一样,只是会有一些店铺搞活动,炸鸡买十元送三元,奶茶第二杯半价,美甲店满三十元减五元,王婆大虾满八十八元送一斤虾,看起来有很多优惠,却一点提不起我的兴致,突然想到梦子的考试,今天是研究生考试最后一天,图书馆五楼因为有学生考试没有开馆,在人群中站定,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就已经结束,绕远路走过警戒线的滋味太难受,买一杯奶茶,从乐器店逛到饰品店,从饰品店又逛到奶茶店,却在新东方辅导机构门前,遇到有好几个月没见的秋明,他抱着书,我捧着一杯奶茶,两个人站在街边尴尬对视,一阵寒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才将尴尬化解。
秋明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只是比以前胖了点,却更加有男人味,可能是学习的缘故,他对着我抿嘴一笑,扬起熟悉的嗓音:“几个月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还是那么漂亮。”
“谢谢,你比之前胖了点。”
“那我就默认你夸我学习认真。”秋明拍拍手上的书。
“你是我在大学里见过最刻苦学习的人。”
秋明笑了笑,将手中的书放进背包里,挎在肩膀上,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看向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嘛,得不到爱情的滋润,那就让学习滋润,总得有个东西支撑着,不然就会像孤魂野鬼般,飘飘荡荡,好不舒服。”
看着秋明,脑细胞因为他的话而震颤,也许我就是那孤魂野鬼,飘飘荡荡来到人世间,像寄居蟹般寄居在一个名叫凡凡的女人身上,爱上了一个名叫小改的女人,而凡凡这个女人却又在排斥小改的存在,灵魂和身体在分离,是两个孤魂野鬼。吸了一口奶茶,珍珠很难咀嚼,生吞咽下,小声说:“我就是那孤魂野鬼。”
秋明愣了愣,微笑,看向我身后的人群,小声说:“怎么不见小改?”
“小改?”
秋明看着我,眼睛在镜片之下是无法看清的黑色,他先是沉默一会儿,清了清喉咙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巡逻么?”
“是啊,视察一下民情,看一看老百姓的生活,是否过得幸福。”
“感觉怎么样?”
“国泰民安。”
两个人站在风里大笑。
“雅思考得怎么样?”
“考的还不错。”秋明一脸嘚瑟,是学霸的自信。
“那恭喜啊,我这次六级考试铁定不会过,已经成板上钉钉的事了。”吸溜一口奶茶,一副无欲无求的鬼样子,秋明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也不说,任风吹拂,身体寒冷。
“开学之后找了我几次,也没有再找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你很忙好不好,每次找你,你都在学习,学习。”
“是你学习很忙好不好?”
我瞥了他一眼,这句话像是对我大学生活的极大侮辱,最害怕明明差的要死却被人说学习忙,忍不住怼回去:“你这是在侮辱我。”
“你学习不忙,是恋爱忙喽。”
抬头看向秋明,眼神迷茫,有些怀疑秋明的话,是谁在谈恋爱?对着彻骨的冷风,对着光秃秃的枝头,对着阴沉的天空询问,是谁在谈恋爱?冷风深处传来了更冷的风,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和一个名叫小改的女人’,枝头颤抖,阴沉天空像石头般向下塌陷,不再看向秋明寻求的目光,他的目光像是X射线穿过我的皮肤,能看见我身体更深处的东西,那里存在着我的虚伪,摇头,否定秋明说的话,血液却在心腔里上演搏杀,他们不再顺着方向走,而是四处乱流,狂乱不已。
秋明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站在我身边,冷风吹,吹得自己好难过,没有再喝下奶茶的胃口,脑海浮现出小改的模样,哀怨、失望的神情透过公交车窗,是被老鹰叼起的兔子,看向世界的最后眼神,被我打下渴望拥抱的手臂,每一处细节都在我的视野和感受范围内,明明知道是错的,仍会做出残忍动作,呆滞地看着眼前景物,行人、垃圾袋、食物、汽车,每一个事物都在这阴暗的天空下丧失活力。
和秋明一起往学校走,研究生考试已经结束,很多考生都在往校外涌动,唯有我和秋明逆流而行,穿过人群,被人潮挤压,衣服在变形,听他们谈论着英语一考试的难度,又听他们讲东城大学某专业自考命题的变态程度,还有人嬉笑着说来年再战,我想到梦子,又想到下一年的冬天,小改会不会也是这浪潮人流般人群中的一个,而我会不会是小改身后的小尾巴,而她,会不会紧紧拉着我,不要被浪潮冲刷掉。
“如果,有一天你有喜欢的人,你会不会告诉我?”秋明低头在我耳边小声询问。
“当然会啊。”
“真的吗?”
看向秋明,眼神里面是质疑,将目光锁向前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不会,永远不会。
“如果我这次六级考试能过,我就告诉你,行不行。”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不会,不会,不会......语气里是对世界的抵抗,是一个凡凡对另一个凡凡的抵抗,也是凡凡握着一把匕首对着世界微笑却刺向小改,鲜血流了一地,红色,像被自己掩埋掉的玫瑰。
秋明陪我走了一段艰难的路,这一段路仅仅只是关于,与我们背驰的人群。
和秋明分开后,一个人往前走,路旁的树枝光秃秃,高高耸立,却又被阴沉的天空压下,偶尔一只麻雀飞走,将天空稍稍抬高一点,也就显得不再沉重,胸腔的一口浊气在天空抬高的瞬间呼出一点,独自一人行走在长且阔的树道间,像是被人抛掷般,孤独、无助,甚至是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任自己看多少综艺,看多少电视剧,读多少书也无法将那种孤单摇晃的感觉推倒在地,在这一瞬间,身体是空的,灵魂是空的,世界也是空的,所有的事物都是空荡荡的,一拳打下去,是支离破碎,是毁灭。
走到两颗粗大的树中间,将脸埋进高领毛衣内,看向一条横幅,上面写着‘诚信考试,拒绝作弊’,扭头看向对面,两棵树中间也挂着一条横幅‘祝愿东大学长学姐,2017年考研上岸’,两条横幅对着,被风吹得摇晃,路上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夹在置身事外的生活之内,轻松自在,无忧无虑,是冬天的麻雀,想到前段时间,和雯雯姐聊天,正谈论着关于过年后婚礼的问题,她突然问我关于梦子考研的事情,令我有些措不及防,却听得出,她为了问这样一句话,花费了怎样的勇气,自从国庆节和梦子联系了一次后,就没有再联系,不知道她的状况,就连朋友圈也未见她发过什么,向雯雯姐说不知道梦子的情况,电话那头的雯雯姐长久沉默,最后只是回答了一句‘哦’,一句‘哦’却是关于她渴望知道梦子的一切。
站在原地想了许久,便掏出手机给梦子打了一个电话。
第一次,无应答。
第二次,无应答。
第三次,梦子在铃声结尾接了电话,依旧是以前的梦子。“干什么?”
“问候你啊,好不容易等你考完试。”
“谢谢啊,一点也不给我喘气的机会,千万不要问我考的怎么样。”
忍不住笑起来,便说:“你考的怎么样?”
“我挂电话了。”梦子在电话一头大吼,一点女人的样子也没有,脾气暴躁。
“关心你一下还有错吗?做人好难哦。”
“你这不是关心,你这是在捅刀子。”
“关心的刀子也是关心。”忍不住耍起嘴皮,向天空望去,许多麻雀飞走,灰色的身子像被风扬起的叶子,只是这叶子有方向,能够把握自己的落脚地。
梦子在一头叹了一口气,又说:“谢谢你的关心啊,我考的不怎么样,有在考虑调剂的学校。”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收拾东西呗。”
“是要搬走吗?”
“没有要搬走啊,只是将房间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一直没有空打扫房间,快要成猪窝了。”
“不准备回家吗?”
“回家啊,没有这个打算,我在这里找了一个摄影师的工作,给模特拍照片,先赚钱养活一下自己,口袋里的钱已经快干了。”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我。”
梦子听到我说的话,便在一头大笑了起来,笑的很是放肆,她一边笑,一边和我说:“你有钱吗?”
“没有。”
“那我找你干什么。”
一阵冷风吹来,忍不住笑,确实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低头看鞋子,白色鞋面留着一个脚印,不记得被谁踩上一脚,想了一会儿便说:“如果需要安慰可以找我。”
“神经病。”
“梦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梦子在电话一头沉默,没有说话,我听着电话一头的沉默,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答案,梦子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因为梦子已经抛弃掉那段情感历史,这对梦子来说过于残忍,我不应该这么对待她,不再看着自己的脚,而是看向前方,前方是长长的路,在路的某个节点分出几个岔口,每个岔口分别去往不同的地方,不同地方的远方都是要学会抛弃岔口的存在。
“凡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对不起,梦子。”
梦子没有说话,而是长长叹息一口气,小声且缓慢地说:“我想她,为了占位置,早上五点起来就往图书馆里跑,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脑袋里都是她,背书的时候会想到她,写英语卷子的时候会想她,睡觉前也要花费几分钟去想她,一部分是因为思念,一部分是因为恨她,另一部分是不敢相信已经在一起七年的她从此不再出现自己的生活中,那种想又不能想的滋味不好受,大学四年,工作三年,所有的陪伴全都成了泡沫,邓紫棋那首歌的确挺对的,全都是泡沫。”
听到梦子用冰凉海水的伤心语气和自己说话,冰冷海水已经从头顶向自己铺盖而来,令我不禁想起小改,以及我和小改的结局,恐惧开始密布,悲伤开始密布,预见性的感受如锥子般刺向我的心口,我不要这样。
“我不应该和你说这样的事情。”
“不怪你,一点也不怪你,这件事情已经存在,即使我再回避,也是无法忘记啊,我想她是事实,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也是事实,我恨她也是事实,所有的事实摆在一起,却还是无法阻挡我的心,这几个月,我努力学习,好想在书籍里找到我不能爱她的条件,却什么都没有找到,条件不成立,等于无效,说明我不爱她是无效的,可能时间会让我忘记吧,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住在她对面的寝室,可能你还不知道我之所以住进她对面的那个寝室,只是因为,原来寝室卫生间的马桶是坐便,那是整栋楼里唯一一个坐便,更滑稽的是,那唯一的坐便,在我和雯雯恋爱后的一个月换成了蹲便,好神奇是不是?”
“这和蹲便,坐便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以后会明白的,这是在为相遇找借口,这样说起来会让自己不再那么难过。”梦子‘故作’轻松地说。
看向天空,思忖自己和小改的相遇地点,准确地点是图书馆?还是寝室?想不起有什么意外促使我们相遇,戏剧性不存在,却更像是命中注定。
“那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事情吗?”一只喜鹊飞过,周围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路灯在一瞬间啪地打开,一个个路灯,将明亮掷在脚下,给周围轻轻挥洒出柔软的光,柔软和柔软混在一起,比起路灯脚下明亮的光温暖的多。
“应该是和雯雯有关啊。”梦子大笑。
“是和雯雯姐有关。”
“所以是什么事情?”
“她过年要结婚了,你知道吗?”声音在颤抖,我忽然觉得自己跟个侩子手般屠杀掉关于雯雯姐和梦子的一切。
梦子没有开口,声音塌陷,几个人骑着单车大叫路过喧闹飞驰而过,在过了大概几秒钟后,梦子开口说:“知道,前段时间,大学同学告诉了我。”
“你一定很难过对不对?”
“废话,当然难过啊,可后来想想,这是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对于她就是对的人生不是吗,不光是她,也是许多人的人生,结婚生子。”
“是你的人生嘛?”
“不是,从一开始,我的人生里就没有关于男性的存在。”
“梦子,我已经答应雯雯姐给她当伴娘。”
“那你一定是很漂亮的伴娘,你要好好的化妆,把你那一对黑眼圈收拾一下,简直没有办法看。”
“还用你说。”
“我真心希望雯雯幸福开心,即使她不再是属于我的,但幸福和开心却是她自己应得的。”
“我会告诉她。”
梦子在电话一头没有说话,而是长久地沉默下去,我认真听着电话那头,想知道梦子会不会哭泣,想知道梦子是不是坐在冰冷且空荡荡的房间独自伤心,但是电话一头的梦子突然笑了起来,她说:“每一次和你打电话,都是这样,以后再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不要。”
“那你最好天天给我烧香拜佛,祈祷我考上这所学校,这样我才能原谅你。”
“你一定能考上的,在暑假的时候,我看见你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迹,我就觉得胆战心惊,认真的可怕。”
“借你吉言,希望你嘴巴开过光。”
“那你收拾完东西要干嘛?”
“吃饭呗,和图书馆认识的研友说好的一起吃火锅。”
“不会是那个被你弄哭的男生吧?”
“没有错,那大哥非要拉着请我吃火锅,他说要好好的感谢我,他说那时他都坚持不下来了,多亏我让他哭了出来,凡凡,看看我,还是个大好人呢,盛情难却,反正也正好需要有人陪我吃饭。”
“有人陪你吃饭我就放心。”
“你人不在我身边,心管的好宽,是圣母心哦。”
对着手机笑了起来,是因为只有笑能让这话题轻松一些,只有笑能改变一下眼前糟糕的境遇,梦子向我讲起关于她考研期间的事情,荒唐的离谱,无奈的要命,都是生活里发生的事情,那是一部比小说还要描绘生动的故事,只是故事支离破碎,没有特定的主角,这是以上帝的口吻描绘的小说。
梦子挂断电话,再也没有说话的人了,耳边空荡荡,是风,是遥远的人声,过于微小,可以忽略不计,独自一人,形单影只,只有一个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影子随着我身体晃悠,空气寒冷,夜空是均匀洒在纸上的墨水,打开手机,找到小改的对话框,翻开以前的聊天内容,在某时,有人突然从身后骑车飞驶而过,空气扬起一阵悲伤的气流,吸入肺内,一个声音传入自己的耳边,‘你的人生里有关于男性的存在吗?’这句话掷地有声,这句话如雷声阵阵,阵碎了往昔和小改的甜蜜,将我引入更深的问题,关于精神,关于肉体,关于爱,关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