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扎进现实的堆里,没有充足的氧气,脑袋极度缺氧,缺氧后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许多事物开始和预期的走向偏离,身体僵硬地接受,却不是想办法拒绝。
将秘密捂住,嘴巴紧闭,即使鼻塞也要闭紧嘴巴呼吸,所以大多数时候是将自己关在房间,包裹的严实,怕被看到褪下衣服后皮肤的颜色,肉色的粉像是剥开皮肤下的肉体,令人大惊失色,不愿吓到别人,索性终日躺在床上,看窗外时而深沉,时而明朗的天空,歌单列表是小改给我推荐的歌曲,一首首循环播放,不觉得烦腻,时间融进沉默里,每一秒都觉得有点难熬,希望有谁来拯救我。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日,天空沉默不语,是经历霜打的土地,和雯雯姐约定好下午去大裤衩那的婚纱店试穿婚纱,便早早地站在大裤衩下等雯雯姐。天气的脸很臭,却没有哼出气来,所以寒冷是软绵绵的,融进衣服并不迅疾,偶尔一阵小风,倒觉得舒服,街上的场景和前年并没有什么区别,红火火是春节喜气洋洋的场景,只是今天的人略微有点少,我穿了一身黑色站在很是显眼的地方,低头看朋友圈,第一条是就是梦子,一张梦子俊俏的脸,没有美颜相机,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痣,脸部轮廓比起上一年夏天更加锋利,明显比起之前瘦了,看见她灿烂微笑的样子,又想到今天陪雯雯姐来试穿婚纱,心里便不是滋味,说不出来的难过伴随着对未来莫名的恐惧一起挤压在胸口,想要呼吸,发现空气被塞得好满,像内外妇儿的书上的字,密集在空间,还要抽出脑袋去理解里面的内容,简直恐怖的要死。
将手机揣进口袋里,伸着脑袋张望,远远地,一个身影走来,驼色大衣,熟悉的步伐,每一步的走近都令我觉得陌生,那张甜美的脸蛋消瘦了好多,下巴不再像之前圆润,眼睛比起之前还要大,像一对失掉小锤子的铜铃,在冬天里生硬,即使她花了好看精致的妆,眼睛里的神色却像橡皮擦般抹掉了脸部的一切表达,冰冷无生气,她向我招了招手,展开笑容,尖尖的下巴是微笑掉下的一块肉,好令人心疼,她也许是看见了我的吃惊,站在我面前时先是愣住,接着就是拍打我的肩膀,嬉笑说我看起来像个呆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既不能说心疼的话,也不能说恭喜之类的话,只能微笑后沉默,盘算着怎样说才能避开禁忌之地。
雯雯姐对我的沉默似乎并没有当回事,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说笑着往商场走去,那家婚纱店是很干净,店内的水晶大吊灯在无数个玻璃之下札幌着眼睛,令人炫目,像是走进一场爱丽丝的幻境,只是这场幻境有太多玻璃组成,每转动一步,就会看见一面玻璃,玻璃照着脸,是真实,却又虚幻无比,在等待雯雯姐换婚纱的空隙间给小改发信息。
‘这里有好多婚纱,很漂亮。’
小改给我发一个色色的表情包,然后说‘想看你穿’。
‘行啊,只是这里的婚纱好贵,即使是租金也好贵。’
‘那又怎样,我买给你。’
‘真的吗?’
‘真的啊,真的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肯定很漂亮。’
‘你嘴巴好甜。’
‘当然啦,以后我们都要穿婚纱不是吗?’
‘是啊。’
‘我一定给你买一件很特别婚纱。’
‘只有婚纱吗?’
‘还有戒指,行不行,亲爱的。’
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再理会小改。
雯雯姐换了好久的婚纱,从第一件鱼尾式换到最后的蛋糕式,最后穿着一件铺满钻石的低胸婚纱站定在巨大的玻璃面前,钻石在灯光下闪耀,是无数个星星落在裙子上,长长的银河被织成婚纱,好梦幻,是所有女生心目中渴望的样子,只是站在镜子前的雯雯姐没有笑,发呆地看着镜子,过了许久,回过神,看向镜子中的我,淡淡地问了一句合不合适。
“非常合适,这件太美了。”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拍下给小改发过去。
“真的很美么?”她狐疑地问我,表情不像是穿上婚纱的喜悦,旁边店员给她一边摆弄着裙子,一边赞叹雯雯姐的身材,告诉她非常的漂亮,简直像个女明星。
“你觉得不合适吗?”我走上前用抚摸裙子,上面的钻石在手心划过。
“我不知道。”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晶莹闪光,没有泪水,我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没有丝毫的热气,婚纱店很暖和,暖和到我只穿一件薄薄的长袖还会满头大汗,没有想到她的手竟然会如此的凉,我盯着她,她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精致的妆容下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不舒服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不舒服,就是换了好多件,拿不准主意。”
“要不要发给他看看。”
“他呀。”雯雯姐小声说,接着摇头笑说:“还是我们做决定吧,这样更有意义。”
“你不是说之前有看婚纱吗?为什么中式的婚纱和这一件不在一家店里试?”
雯雯姐拍了拍身上的婚纱,小声说:“不想在一起试,想要单独买一件。”
“不和新郎的西装一起买吗?”
“有西装呀,有西装的,这件只是想单独的买,收藏起来。”雯雯姐给我一个很甜的微笑,然后转动一下身子,说了一句我很久很久才理解的话:“婚纱不一定要和西装一起买。”
雯雯姐穿着婚纱在镜子前站了许久,我也在她身边站了许久,在许久之后,她突然拿起手机递给我,让我给她拍一张好看的图片,她想留作纪念,我笑话她简直可笑至极,在婚礼上会有好多照片给她,简直数也数不过来,她没有说什么,而是摆好姿态等待我给她拍了了几张后,返回换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将婚纱买下,说过几天来取。
出了婚纱店,已经是下午五点,天空昏暗,黑夜早早地起床,此刻是黑夜的洗漱时间,距离准备出门还有一段时间,我和雯雯姐站在商场楼上的平台上,灯光璀璨,各个店铺明晃晃地扎进黑夜的洗漱杯里,各个饭店里都坐满了人,两人又站了许久,黑夜似乎已经刷好的牙,正准备洗脸着装出门。
雯雯姐想了许久,准备带我去一家很火爆的重庆火锅店,比起在店里吃火锅,我更喜欢吃街头上的串串香,我忽然想到曾经告诉我吃了一百块钱串串的梦子,更加忍不住拉着她去赶赴她们可以交集的串串香。
航海路,四十七中学后面的巷子里,长且窄的街道两边,都是卖小吃的手推车,暖烘烘的食物热气将寒冷的黑夜晕染出一层浓厚的暖色调,‘石榴姐串串香’车前坐满了低头吃串串的人,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位,使劲往嘴里塞鱼豆腐,芝麻酱弄了半碗,老板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饿死鬼托生的样子,我终于明白那时候梦子为什么会吃一百块钱的串串香,要将胃填满,顶着心脏,它就不会往下坠。
“有那么好吃吗?”雯雯姐递给了我一张纸巾。
“好吃啊,我好久没有吃这么刺激的东西了,又辣又取暖。”我指了指从锅底冒出来的白烟,车顶上的灯摇摇晃晃,也将眼前的人照得摇摇晃晃。
“看见你这么开心,真的好羡慕。”
“有那么羡慕吗?”
“凡凡,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没有想到自己要结婚了,尽管以前有预知过这样的结果,但还是很难相信,没有想到这么快。”雯雯姐呆滞地盯着飘满红油的锅底,香味穿过红油,溢了出来。
我看着她,精致的妆容还未褪去,口红已经被吃掉一大半,只剩下嘴唇外部的一点颜色,显得她很没有气色,我戳了戳碗里的撒尿丸子,汁水顺着芝麻酱流了出来,蜿蜒爬行,然后晕开。
“很恐慌吗?是不是有点婚前焦虑。”
“焦虑?你看我一脸从容的样子像是焦虑吗?”她看向我,将一张精致的脸面对我,冲我眨了眨眼睛。
“看起来不像。”
“我现在的状态就像是高考填志愿,没有不知所措,也没有紧张,只有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平静,而且还抱着无所谓填哪个专业都行的态度。”
“他对你好不好?”
“很好,对我好的令我有种负罪感。”雯雯姐盯着往上冒的白烟,神情呆滞,给我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只要稍不留意,她就会随着白烟消失在车盖上方。
“负罪感啊。”吃下甜不辣,想到小改。
“他脾气很好,会做饭,工作稳定,工资可观,和第一任女友分手后就再也没有交女朋友,用了好久忘记,却在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他向我讲述关于和第一任女朋友在一起的事情,以为我会像其他女生生气,或者无理取闹,做好了我这个相亲对象成为人生过客的准备,没有想到我非但没有生气,还让他讲述了许多关于他们谈恋爱的细节,说实话哦,那时我只是在把我带入他女朋友的角色,看我是不是能接受一个男人。”
“那种感觉是什么样?”
“很不好,把钢板硬生生塞进腿里,就是那种滋味,后来时不时的聊聊天,顺其自然在一起,这种顺其自然就像是彼此需要一样,只是我和他有点不同。”
“梦子呢?”
雯雯姐看向白烟的眼睛在光下微微打颤,是雨水捶打树叶的模样,她看向我,给我一个很苦涩的微笑,她说:“那个时候,其实是在瞒着她,我在动摇,一直都在动摇,从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就一直在动摇,背后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般,那种感觉就是独自一人行走在黑夜里,总觉得背后有人,没有安全感,也无法得到安全感,上一年春节,我一面告诉自己要坚定自己和梦子在一起,一面却又在背后怀疑。”
“你后悔吗?”
“不知道凡凡,一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在做对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似乎只是一种选择,我说的好冷酷,对不对,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我没有选择情感的权利,只有选择对错的权利。”
“所以,你爱那个男人吗?”
“可、能、爱、吧。”雯雯姐表情苦涩,似乎有点不想承认。
我看着锅里不断翻滚的汤,红油被翻滚到一边,吃串串香的心情一下子被滚烫的汤浇灭,滋味很不好受,从一个热浪里冲进另一个热浪里,胸口憋了一口闷气,想要摇晃雯雯姐,大声告诉她关于梦子吃下一百块钱麻辣烫的事情,只是那个夏天过后,一无所有。
吃掉,关于一场现实的魔幻。
方便面煮的合适,灌上浓厚的芝麻酱,淋上辣椒油,一些花生碎,一些剁碎的葱和香菜,搅拌,吃进嘴里,味蕾盛开起花来,幸福而又美好,但是对于我来说,将里面放入蒜泥,就会如一些事情的存在般,显得极其不合时宜,也正是因为不合时宜的存在,才让我知道梦子的话多么地正确。
九点十分,雯雯姐正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向我讲述她和梦子之间的趣事,塞了满嘴的食物不知道怎样咀嚼,手机响了,那是我放假以来,第一次将手机静音关闭,用一种无关紧要的手法和态度打开手机,显示屏是一味毒药,味蕾上的花败下,舌头僵硬,完整的牙齿在一瞬间全被拔掉了,装了许多食物的胃急剧收缩,忍不住想要呕吐,心脏供血也出了问题,脑袋轰轰作响,眼睛盯着屏幕,流出水来。
‘你和小改谈恋爱了?’青苗那张本人的大脸头像露出了狡黠笑容。
秘密被戳破,衣服被扒下,只剩下内衣,乳房害怕的颤抖。
关掉手机,与魔幻主义隔离,现实主义都是吐在地上的混黄痰液。再也没有吃下食物的欲望,思绪在翻江倒海,谎言的因子从江海里浮出水面,告诉青苗没有这回事,又告诉她自己是个喜欢男人的女人,怎么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说了许多,谎言因子聚合成链,长长的链条最终拖拉出一条被发现的尾巴,想要将谎言链条拆散,谎言因子却散落的到处都是。
忘记怎么回去。只知道雯雯姐在冰冷的寒夜因为小米辣而滴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毅然决然地扭头消失在我的面前,而我手握手机,独自站在楼下不知道该往哪去,满满的心事要溢出来,像黏丝的魔芋,即使溢出来也要牵拉内部,最深处的和最外的,都是一种事物,却不知道该怎么将溢出来的东西扔掉,无处可扔,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扔掉,这是我生命本质上所带有的懦弱,无法改变。在深邃的寒夜之下想了许多,装满100度的酒瓶碎掉,酒瓶变成玻璃渣子,化成灯光在黑夜下闪耀,流下的酒使我脑袋发蒙,打电话质问小改关于青苗的事情。
“为什么要说出来?不是说好了谁也不告诉吗?为什么?”我的声音被冻成冰块,狠狠地往手机上砸,像是在挣扎,一场与自身内部本质的挣扎。
“因为有人向青苗说起你和我走的很近,青苗知道后就问了我,我向她否认,我对青苗说,如果不相信就亲自问凡凡,没有想到,她真的会问。”小改向我解释许多,语气温柔,是她对我常有的姿态,以温柔的女性美深深吸引着我,而我却在那一刻用强有力的拳头砸在女性最为柔软的部位,直到小改痛不欲生,还要将拳头砸在上面,刺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本质,好让自己的感受轻松一些,小改不再向我解释,而是很久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是失望了,是在思考一些最为基础的问题,那是她一贯的思维方式,抽丝剥茧地深入到问题的本源,我因她的沉默而沉默,不再无理地询问原因,在那一刻,我有一种预感。
“如果不去面对,早晚没有未来不是吗,既然如此......”小改声音很轻,也很决绝,在她的声音里,我听不到任何犹豫,紧张地握着手机,尽管隐隐约约猜到后面会是什么,还是想要确认‘既然如此’后面是怎样的意思,我以自虐的方式将自己逼在悬崖边上,看着身后海水,痛苦和轻松交替。
“那就分手。”小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头顶一下子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烟花火苗散落四周,着起火来。
“你确定。”我故作镇静。
“不然呢,还想怎么样?把心剖出来给你行不行,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相信我,你只会相信你自己的感受。”
“我什么感受?”
“既然害怕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去找一个你爱的男人,这样会更好,不是吗,而不是找一个女人,一个让你既害怕又不敢确定的女人,所以我放开你好了,彼此纠缠根本没有什么意思。”小改声音决断,是酒瓶玻璃,一口气扎进我的肉里。
“你真的这么想的吗?”
“不然呢,还想让我怎样。”小改说完就挂掉电话,没有给我一点回答的余地。
拿着手机久久站在原地,回味小改刚刚所说的具体意思,是要和我分手么?意思是分手么?真的要分手么?是分手。
所以,我是失去了小改吗?是真的失去了?那可是小改啊。在小区的椅子上坐了许久,最后被冻到回家,包裹进严实的被子里,回忆刚才的画面,却找不出关于激烈画面的只言片语,这是悲伤到极致后的反应?还是说失去小改后,关于回忆小改的一切也都丧失了吗?
‘去找一个你爱的男人,这样会更好,不是吗,而不是找一个女人,一个让你既害怕又不敢确定的女人,所以我放开你好了’这句话在天空还是冰海蓝时突然在耳边响起,迅疾、猛烈,令我猝不及防......没有泪水,只有一双死鱼样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映出小改说这句话的神情,各种各样,愤怒、不耐烦、厌恶、无奈,简直和梦子一模一样,她会和梦子一样,也将我删除吗?用一种今生永不相见的方式将我踢出关于她的地球,从微信里删除,在校园里碰面会假装不认识这个人,就连看上一眼都觉得厌烦,想到这些,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可是,小改会明白我吗?我的胆小,我的害怕,我的精神和肉体的分离,我的自我和本我的斗争,我的梦境和现实的分和。
用了战争的方式,明白自己本质上需要女人的特质,又用了战争的方式抹杀掉自己身边的女人,小步枪加刺刀,血腥地令人恶心。盯着天花板想了许久,想的比海还要深,却在一瞬间化成了天花板,洁白空无一物,想得多和没想结局是一个样。拿起手机,盯着屏幕,锁屏是自己的一张图片,是小改给我拍的,她的拍照技术很好,将我拍得不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笑容可鄙,看着不再是自己的自己陷入一场沉思,脑海里浮现出雯雯姐向我哭诉梦子删掉她的场景,胸口就压着一个石头般,手脚冰凉冒出冷汗来。
点开微信,点击转账,上面会显示对方不再是你的好友。这个方式很蹩脚,也显得自己很廉价,想要高贵一点那就要大大方方给对方发个信息,然而我很卑鄙,我选择了用前一种方式验证,热泪盈眶?最后还是滑进了小改的朋友圈,她什么都没有发,在她的朋友圈停留了很久,看着她的照片和一些絮絮叨叨的话,蒙头大哭,引得全家围观,都以为我是因为期末考试挂科而悲痛大哭。
谁能知道,就在今天下午,小改还说给我买婚纱以及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