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珝见到陆晓晓的时候,她半躺在窗前的小榻上,正望着外头一簇怒放的粉色月季。
见他来了收回目光望向他,她脸上打了些胭脂,衬得她原本苍白的面色红润了一些,从前未生病时,她肤色极好,白里透红根本不需要用到这些。
她望着谢珝淡淡的笑了,道:“珝哥哥,你来了啊。”
谢珝心情沉重,却不敢表现出来,他如往常那般平静的嗯了一声到她近前的杌子坐下。
谢珝手撑膝盖,问道:“今日可好些了吗?”
陆晓晓凄然一笑,“我好不了了,大夫说无药可医。”
转而又坚强道:“不过我也没有很伤心,生老病死人之常有,唯一遗憾便是让我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陆晓晓从小跟谢珝一起长大,他虽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也是把她当朋友,当妹妹般的。
他不愿接受这个结果,道:“你宽心些,珝哥哥会找这世上最厉害的大夫来帮你医治的。”
陆晓晓摇摇头,道:“没有用的,我今日找你来一是想拜托珝哥哥,待我走后,能时常来看看我的父母,可好?”
谢珝郑重的点了点头。
谢珝故作轻松的问她,“那二呢?”
陆晓晓认真的望着他,良久都未说话,像是要最后把他看个够。
四周静匿,像是世界只得她二人,陆晓晓笑了,笑容很甜,谢珝想起她儿时第一次叫自己珝哥哥的样子来。
陆晓晓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道:“如果我如今让珝哥哥娶我,你可会应?”
谢珝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爱重九,不会娶任何别的女子,但眼前的人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子,如今还生了重病,命不久矣,他说不出口那个不字。
陆晓晓捂嘴笑道:“好了,我知道珝哥哥心里有人,我只是逗逗你,你眼中没我,我早就知道,从前以为咱们多年情谊,你总有一天会被我打动的,后来发现,有些人不喜欢你,便是努力一辈子也不会如愿。”
谢珝闭了闭眼睛,道:“对不住。”
陆晓晓道:“珝哥哥没有哪里对不住我,我亦不后悔这辈子喜欢了你,我喜欢你这真诚的样子,我喜欢你的时候是欢喜的,这就够了,你可要活久些啊,这样,下辈子我便遇不到你了,如此我会喜欢上另一个很好的人,一个会等着我并肩而行,而不用一厢情愿的追在身后的人。”
谢珝定定望她,良久回了个好字。
这个午后,青梅竹马的二人说了很久的话,直到陆晓晓说累了,谢珝这才起身告了辞,承诺明日还会来看她。
他出门的时候,回了头,陆晓晓也正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转过了头。
陆晓晓望着外面的月季,慢慢瞌上了眼睛。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少女的脸一片平静。
陆晓晓走后,谢珝会时常来陆府陪陪二位老人,陪着他们熬过那段痛苦的时光。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过去八年,谢夫人如今已经不会再提让谢珝找个人成家这种话了,他还能好好活着,便算慰藉。
这八年大陆形式变化也很大,好几个郡州与王朝都陷入了战火之中,虽云雀郡与鹤洲因着地缘地貌暂时还算是安全的,但近两年大量涌入的难民也加重了本地负担,如今只得严控人口流入。
某日谢珝经过码头,见哪里吵吵嚷嚷的,便走了过去。
官兵一见谢珝便自动让了道。
原是有客船停靠,船上的客人们想要进云雀城来,说是船上一位老人犯了病,进城找大夫看了便会离开。
但如今云雀城,乃至云雀郡普通人都只出不进,官兵们不肯放行,他们也只是是奉命行事。
那老者发须皆白,皮肤黝黑,奄奄一息,眼皮套拉着,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但奇怪的是,他见着谢珝,眼中却有光升起,喃喃道:“大哥。”
谢珝抬眼看他,这是病得分不清人了吗?但不知为何,他对这个老者起了不忍之心,吩咐官兵让他们进了城。
老者望着他的背影,对身旁的中年男子道:“怀旭啊,那是你大伯吧?是他来接我了吗?”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爹,那是云雀城的郡守公子,只是凑巧与大伯年轻时有些相似罢了,您可莫要乱讲话了。”
四年后,云雀郡与鹤洲也终于被卷入了战火之中,谢珝披甲上了阵,与他的几位哥哥表哥一起抵御外敌,两年后,他的爹娘去世了,这一年,周杨也不幸在战场中牺牲,而谢珝自己亦受重伤。
云雀郡与鹤洲后来归顺了寻日国,一个如今唯一能与皓月国相抗衡的国家,一年后云雀郡与鹤洲终于结束了战乱,安定了下来。
寻日国建立了皇朝,郡守府被封为一品定西王府,世袭罔替,任是驻扎在云雀郡。
又到了一年春日,谢珝的身体已经衰败了,其实他好好养着原本不会到如此地步,但他父母已去,如今云雀郡也安定下来了,他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也就没有了生的动力。
事实上,要不是陆晓晓当年那段话,谢珝答应了她,他也许早就不在了,她或许看出了谢珝眼中的死志,不想谢父谢母如她的父母般,遭遇中年丧子之痛。
他躺在桃花树下,春风吹过,花瓣飘飞,谢珝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透过指缝望着头顶上方灼灼桃花,似乎看到了那个一身墨色长裙的熟悉身影,她低眉浅笑,于是谢珝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便闭上了眼睛。
岩洞里巨大的黑蛇盘成一团,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一般,突然似感觉到什么,眼皮抬了抬,却又无力的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