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八号是雯雯姐结婚的日子,我早在二十七的晚上托着千斤重的身体躺在她的床上,心情在这个冬天死去,那是失去小改的第七天,没有信息,没有和解,彼此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告诉自己,这样也好,失去对一个女人的爱后,一切都会步上正轨,心安理得又难受地躺在床上,看着衣架上挂着的婚纱,和之前的有些不同,我站起来,走到婚纱前,发现这件婚纱上面没有钻石,柔软轻盈,像一朵云随时都有可能飘走,继续躺回床上,看着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的雯雯姐,消瘦的身子简直和梦子一模一样了,原来失去一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
雯雯姐将一双红色高跟鞋放在桌子上,又将一件红色中式礼服挂在衣架上,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也要摆放好,以免早上化妆的时候找不到,就连我的伴娘礼服和手花也要给我放置好,所有东西都归整好了,她才坐回床上,失神似的盯着桌子上的一堆东西,满眼的红色,是盛开的红玫瑰。
“你紧张么?”我侧脸看着她。
她摇摇脑袋,叹了一口气说:“没有想到结婚会是这个样子,有点麻烦。”
“结婚本来就很麻烦呀,想到明天早上五点起床化妆,我就很头疼。”
“以后你也会这样。”雯雯姐怅然若失地说。
我没有说话,我会结婚吗?这是一个未知数,就像我这次期末考试会不会挂科也是一件未知数。
“听你妹妹说,你挂科了,还哭的好伤心,对不对?”雯雯姐盘腿面对我,一脸疲惫的笑容。
“我没有挂科。”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到考试都祈祷自己不要挂科,反而......”雯雯姐顿了一下说:“反而,梦子是真的认真学习,说来很奇怪,高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学习,到了大学,学习的人都成了小多数,而我还是大多数,所以也和大多数人一样,结婚生子,一辈子过去,但是你知道吗?我本质上还是小多数。”
我看着雯雯姐,她摸了摸眼睛,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白色盒子,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手指不灵活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对陶瓷娃娃,一个穿裙子的胖头女娃娃,和一个穿裤衩的胖头男娃娃,她向我展示,冲我微笑,低下头摆弄手上的娃娃,她却只是拿着女娃娃。
“昨天收到一个快递,上面是陌生的地址,就连手机号码也是陌生的手机号码,盲猜是某个同学给自己的特殊礼物,却没有想到,真的是某个同学的礼物,一对陶瓷娃娃,很可爱对不对?里面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新婚快乐,愿你幸福开心’。”雯雯姐一字顿一字地大声念出来,冲我眯起眼睛笑了笑,向我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卡片,摇头说:“很用心,简直太用心,感激涕零,感激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感激得有种要死掉的心情,没错,是梦子送的,梦子真的好用心,以为我们从此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没有想到......梦、子,梦子真狠心,其实,她可以不用送任何礼物,只需要安静地呆在我的心里就行了,可是她非要走出来。这个女娃娃是我,粉色裙子,另一个是穿着蓝裙子的女娃娃,他们是一对,这是我们刚工作的时候,旅行时从一个小摊贩里淘来的,那次旅行并不好玩,人山人海,却因为这对娃娃,我们开心了好多天,即使后来吵得最凶的一次架,梦子和我都会避开这对娃娃去摔其他东西,我没有想到,她会将代表我的那只娃娃,配上一个男娃娃送来,当成结婚礼物,凡凡,梦子好狠心,连深藏的最美好的回忆也要分离开,她可以将这两对娃娃扔进垃圾桶,扔进大海,或者埋进土里也可以,只要让那两个女娃娃在一起就行,可是她偏偏将两个娃娃分开,分得清清楚楚,这是要彻底和一个叫雯雯的人告别么?凡凡,梦子怎么可以让这两个娃娃分开呢,即使一个叫雯雯的人没有和她在一起,可这对娃娃不应该分开的啊,你瞧,连最后呆在她身边的机会也没有,干干净净,只差变成鬼去找她了,或许到时候她还会贴上道符让我离她远一点嘞。”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掉落,落在娃娃身上,娃娃哭了,落在手上,手也哭了,落在被子上,泪水浸湿被子跌进黑夜的睡梦里,夜晚也在哭泣。
梦子真狠心。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抱着雯雯姐因哭泣抖动的身体,也在流泪,并非为雯雯姐和梦子哭泣,而是为小改和我哭泣,并非因为青苗知道这件事而责怪她,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发来的质疑,告诉任何人我是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都觉得艰难,无法迈出那一步,精神撕扯的疼痛已经够令我难过,更不想对着所有人揭示痛苦组成的事物,但是,我知道自己错了,不应该对着小改说那样的话,不应该质疑小改,更不应该......此刻,我好想念小改,拍着雯雯姐的肩膀,渴望听到小改的声音,只是在看到雯雯姐手上穿着粉色裙子的娃娃时,来自现实高压电射出来的电流流进神经内,预见性的感觉沿着神经末梢刺痛身体的某个点。
两个人相拥哭了许久,雯雯姐哭着告诉我,那天试穿带钻石的婚纱留在她的衣柜里,她也要将娃娃放在那里,那个衣柜是她活过的地方,也是关于梦子的地方,在衣柜里,那是留给心中梦子的地方,那身带钻石的婚纱,只为梦子。
雯雯姐哭着说了许多,最后哭累了就睡着了,我从床上起来走进卫生间,面对着镜子,镜子里的我看起来丑陋至极,红肿的眼睛,还在往下流眼泪,脸上的泪痕和压痕混搅在一起,像是经历了沧桑般,略显突兀的发际线,不知道小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既没有漂亮的外貌,就连性格也有着别人没有的缺陷,别扭没自信,像一颗生长在茂盛树木之中的枯木,也许就是这样枯木的形状吸引了茂盛生长的小改,拿起手机点开小改的微信页面,拇指悬在通话视频那里,久久不敢点下去,该怎么办才好,预见性的感觉在让我退出情感的舞台,这是及时止损,避免更强烈的痛苦到来,可是,在这些没有小改的日子里,我日日夜夜渴望着小改,像是毒瘾般无法戒掉小改之于自己生命的存在,犯起瘾来,噬心的痛苦令我整夜哭泣。
最、终、点、开。
电话连接一头的小改,她的声音温柔,没有不耐烦,没有任何冰冷存在,是暖烘烘的被窝,是北方的暖气,她问我为什么还要在分手后给她打电话,没有责怪,尽是温柔,也正是这样的温柔让我跌进她的生命里,无法自持。
“不要分手好不好,我们还在一起好了。”在电话一头小声说,声音微小,如蚊蝇。
“这是你说的哦。”
“是我说的。”
“不反悔对不对?”
“不反悔。”
“那好哇,反正我也正好是单身狗一枚。”小改在一边调皮地说,一点也不是小改的风格,两个人在电话两头笑了许久,笑话彼此幼稚。
“要不要讲一下我这些天怎么过的?”小改轻松的说。
“肯定是漫长的故事,你慢慢说好了,我要去沙发上躺着,这样就可以认真听你讲话了。”
“为什么是沙发上?”
“我在姐姐家里,她明天要结婚。”
“那你去躺着好了,我慢慢给你讲。”
躺在沙发上,闭上酸疼的双眼,认真听小改的气流通过投进传进自己的耳朵。自从那天两个人争吵挂完电话后,小改说她异常镇静,痛苦得泪水流不出,跑到弟弟房间和他玩了几局游戏,又一个人穿着睡衣跑到外面的便利店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听着音乐坐了两个小时,期间还吃了一份关东煮,将近三点的时候,弟弟披着厚棉袄来找她,两个人坐在一起说了许多心事,最后她抱着弟弟哭了半个小时,才从便利店走回家里,那时候是凌晨五点,小改睡了睡了一整天,以为我会打电话给她,却没有想到一个信息也没有,她失望又悔恨,她告诉我,她很后悔说出那样的话,一切本可以和平有效的解决,她懊悔的同时,一股气又存在她的胸腔,她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于她的解释视若无睹,为什么要将别人的一句问话就伤害彼此之间的感情,她不明白,也很想知道我内心到底是怎样想到,但是,她认为那是我的想法,她在房间里抓耳挠腮,不知道要不要给我打电话,可是我决绝的态度像是做好了与她分手的决定,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她开始流连于各个朋友的住处,她怕一个人呆着就会想到我,和朋友一起去酒吧,一起去吃饭,内心的狂躁无法让她安静下来,一旦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就会像野兽般吼叫,吓得父母以为她发生怎样的事,只能派弟弟守在她身边,但是小改一点也不想和弟弟呆在一起,一旦和他呆在一起,就会想到死去的外婆,就会想到那间让她重生,却现在又在使她痛苦的房间,她好像哪里都不能去,世界已经没有她可以呆的地方了,她在经历一番挣扎后,妥协地呆在自己的房间,盯着窗外发呆,手里一直紧握手机。
小改说了好久好久,我也听了好久,只是在她慢慢的讲述中,我慢慢地入睡,听不到后面她说的什么。在后来的后来,某个寂静的黑夜里,从睡梦中猛然醒来,隐隐约约记起关于尚未探及我记忆里的话语,那是关于小改内心最深处的表白,她感觉出我身上的特质来,一种深爱女人且又无法深爱女人的特质,模糊不清的界限的痛苦是她能体会得到的,所以可以轻而易举的原谅,付出的越深,无法原谅的几率也就越大,可是,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此时此刻,爱着我。
关于二十八号的那一天,不想再叙述,浓黑的笔墨无法将洁白婚纱描写的更洁白,只会在日记本上记下:二十八日晴,孤独乌鸦站在公园树木的枝头,孤独喜鹊飞过被白霜冻住的麦田,一个叫雯雯的女人穿着婚纱走过人群奔向所谓的幸福,人群祝福世俗的欢喜,从此欢喜是站在公园树木枝头的孤独乌鸦,飞过白霜麦田的孤独喜鹊,也是名叫雯雯女人衣柜里的洁白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