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改在一场月老无法剥离出清晰红线的爱情中生长，野蛮如泥盆纪的邓氏鱼，巨大的咬合力撕扯掉食物的肉体，甚至自己的同伴，我自认为独自残忍地撕咬着小改，吸吮她的每一寸肌肤，感受着她柔软肌肤下带给我的最为原始的情 欲，无法隐藏，无法停止，只能不断撕咬着小改，绝望地发出呻 吟。

而我，之于小改，是一场接近梦幻的现实存在，她说我一直在用无意识的引 诱姿态对着她，‘就是那种与世界剥离的姿态，混沌不清，并非佳人，却比佳人绝世而独立，深深地吸引我，引 诱我对你犯罪’，抽丝剥茧般将小改的话细细琢磨，最终知道那只是我之于她的特别之处，并非我故作引 诱，她喜欢我身上的那种感觉，无法具体说明，就像月老红线上的细毛边，无法具体描述，却存在的合乎情理。

二零一七年二月十四日，提前一天来到寝室，说好要一起过情 人节，准备收拾好东西去市中心找她，刚穿上外套，小改却突然出现在寝室门口，围巾包裹着漂亮脸蛋，那双时常出现在梦里的眼睛跨越抽象变得具体，却让我对眼前的小改陌生了起来，黑色的针织帽，灰色的夹克棉服，唯一熟悉的是围巾上散着的粉色发丝，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空荡荡安静的房间，微暗的白炽灯晃着眼睛，她眼睛里尽是温柔，从身后忽然拿出一束粉色玫瑰，粉色花瓣卷裹着，像是在保护最里层的美人，多么温柔的粉色，温柔地沉浸了小改满满的爱意，我笑了笑，接过玫瑰，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还是自己的恋人，一个女人，我故作造作地闻了一闻，花香浓郁沉腻，抬眼看向小改。

“别那样看着我，我会受不了的。”小改走近我，将玫瑰从我手中抽走放在桌子上，抚摸我的脸颊。

“怎样看着你？”我将身体靠近梯子，害怕小改靠得太近，害怕欲 望彻底迸裂，像火山熔岩般流在小改身上，将她吞噬。

“就像现在这样啊，别这样看着我，正常一点看着我。”她轻轻摆弄我的脸颊后，给我一个满意的微笑，点点头说：“这样就好一点，受不了你刚刚的样子，满眼的无辜纯情，真令我脑袋大。”

“说好去找你的，你为什么来学校？”

“说来好奇怪哦，竟在某个公交站牌前看见你，一眼千年，便乘坐另外一辆公交车，一直尾随你，像个跟踪狂，有点变态。”

“为什么不发消息？”

“这是惊喜，惊喜是不能提前说的，提前说的惊喜叫告知，顺便路过花店，买一束花喽。”

点头，空气突然安静，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玫瑰花香在空间热烈氤氲。

“你室友今天会回来吗？”

“不会呀，寅寅明天下午，晓月要到后天，只有我来的好早，我妹妹一直在追问我为什么偏偏选择情人节这天回学校，在我耳边聒噪的头疼。”

“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们寝室要过单身派对。”

“这个理由好好，单身派对，那我们庆祝结束单身派对好不好。”

惊讶地看着小改，她将帽子取下，黑色发根又被她再次去理发店染掉，头发粉的发亮，我看着她，内心惶然，跳动猛烈，神经末梢狂烈震颤，火山的熔浆慢慢往下流淌，小改在我生命的空白页里跃跃欲试，引 诱我犯罪，走向罪恶的深渊，想要告诉她不必，自己已经习惯独自度过漫长孤寂的黑夜，却为小改的建议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随便小改做出任何决定。

502寝室，整个女寝安静地像是沉在水里，一面墙只有八九个寝室的灯亮着，我们在其中的一盏已经灭掉的灯里，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尽量不靠近小改，怕触动机关，带有毒液的箭射向心脏，来不及窥探自己的反应，紧靠墙壁，墙壁冰凉，小改并没有碰到自己，像是故意拉开距离，我盯着她，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光，她说她一直很好奇我帘子里面的世界，曾经很多次想要一窥究竟，却始终没有机会，即使在相恋的最初几个月，她连踏进我寝室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小改说的时候，会轻轻呼出一阵阵清新的薄荷气味，暖暖的薄荷味，很好闻，她终于来到了帘子里，看到了我经常居住的世界，她很开心能住进这里，曾经很想的事情得到满足，此刻，她是开心的，好像在这一刻，她也成为了帘子里的主人，和我一起。

被子在小改的说话声中逐渐暖和起来，我僵硬地躺着，左侧手臂被压得麻木，即使如此还是不敢动，只能让自己沉浸在小改的声音中，忘记麻木，她说话声音很小，很轻，很缓慢，小改说她在寒假的一个暖和天里跑到寺庙，求了一签，那个矮胖的中年和尚说她一生寻爱，她觉得那个和尚根本就是胡编乱造，因为她得到了爱，并非在寻，反倒觉得十分晦气，又在另外一个寺庙求了一签，瘦高和尚说她心中所念必有回应，小改彻底放弃所谓的求签问卦，回到家里一直会想自己的行为又觉得好笑，一个当代大学生竟然去相信这些，她笑了好久，最后还是难受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她的这次成绩不算好，按照排名，差很多，辅导员告诉她保研无望，她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决定要去外面租房子备考，小改说到学业的时候，态度很认真，语气坚定，那是我在经历小改表白后，再一次听到坚定的话。

小改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内心兵荒马乱，我没有回答，胆战心惊地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小改，她的眼睛在我眼前闪光，房间融入泰坦尼克号的甲板，偶尔会有窗外的寒意冲撞玻璃，却被两个人的床铺还击，这是一道很难的题目，比起整张内科卷子还要困难，只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没有答案的问题永远比有答案的问题难得多，我看着小改的眼睛，内心涌动着一股浪潮，浪潮凶猛，涌进文明城市，被人类问罪。

“所以，答案是什么？”小改将脸往我面前凑了凑，很清楚地闻到她口腔里的薄荷香味。

“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是什么？”小改又将脸凑近，这一次，我感觉到了她脸部的温度。

盯着小改，好想告诉她，在我二十一年的人生中，生命被推向三个顶峰，一次是在我出生时，一次是在高考时，而第三次就是遇到小改时，这三个顶峰组成了我的生命形式，只是啊，我却开始承受不了自己的生命形式，它太过于庞大，过于沉重，过于直接，过于，忧伤。

“你很害怕吗？”

“怕什么？”

“怕自己被所有人知道，怕我们暴露在空气里，光秃秃，像没有穿衣服一样。”

小改的语气很伤感，闭上眼睛，想要告诉小改，我并不是怕自己光秃秃，而是怕自己光秃秃后隔着衣服划伤，我怕痛，怕肉体撕裂暴露在空气里，像外科实验室桌子上被划开的猪肉，那个样子很是惨不忍睹，而那块任人宰割的猪肉就像是我们的人生般，做不了主。

“小改，你知道吗？在我二十一岁之前，世界给我的回答一直都是男人和女人相爱，二十一岁之后，所有的事物开始变得不一样，二十一岁之后的生命将二十一岁之前的生命彻底推 翻，好像自己被欺骗了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世界，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周围的人，自己与世界像是隔了一块厚厚的木板，它无法将我融入，我也触摸不到它，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在空中飘着，像电影般，玄幻、迷离、不真实，可是，你在我身边，的的确确在我身边，我能触摸，我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情感，可是，小改，我还是很难相信，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小改没有说话，呼吸轻微，像是睡着了，她的身体往我身边靠了靠，一只胳膊露出来隔着被子压在我身上，那是很安全舒服的重量，她沉默着，安静地将胳膊搭在我的身上，我感受着她的重量和温度，尽情吸吮，离开地面的双脚似乎触碰到了土地，柔软，是被棉花包裹的安全感，小改身上的气味在升高的温度里发酵，酒精迅速挥洒，我在温暖的空间里有些发昏，身体沉重，却依旧忍不住要紧紧贴靠墙壁，姿势怪异而酸麻，脑袋清醒而惶然，我一面因怪异的姿势咒骂自己背叛情感，一面在升高的温度里对小改身上的气味贪婪吸吮，克制与疯狂是一对情侣，睁开眼睛，盯着身边的小改，像电影里那样，黑暗中躺着两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窗外射进来的暗淡光线，呼吸声，将电影镜头拉得极美，然而此刻的小改只是躺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是沉睡的美人，是我心目中的小改，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关于曾经的一个梦，梦中的画面强烈地向自己袭来，脸颊变得火热，就连身体也燥热了起来，心脏跳动的猛烈，几乎要溢出胸口，艰难地挪动身子，想要冰凉空气灌进被子里，也许是我的动作过于猛烈，小改问我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在安静房间内清晰严肃，不像睡梦后的呓语，我没有做声，而是平躺着，小改抽回压在被子上的胳膊，而是放进被子里将我环抱，凉意粘在她的衣服上渗进我的肌肤，身体猛然颤动。

黑夜是怎样在这个夜晚被推向黑夜深处的最高峰，在后来的记忆里清晰显现，那是我二十一年生命中最为漆黑的黑夜，关于女人欲 望的身体密码被打开，迅猛如豹，又柔软如水，身体完美配合着钥匙，不想被看见，黑夜将眼睛蒙上，一半认真感知，一半竭力抗拒，我就这样被分割，就这样在清醒又迷蒙的状态下感受着周围，二十一年的生命清晰地在眼前展示，那样混沌又纯粹的生命，以后不会再有了，爱欲在二十一岁时被盘古用斧头彻底分割的清楚，所有事物都在燃烧，所有事物都被推向顶峰，再往上，那就只有坠落。

关于二零一七年二月十四日这一个夜晚，我在犯罪，对着小改犯罪，对着世界犯罪，对着自己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