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们,总是在现实世界的人潮中埋没,等到人潮散去,我们会被冲散到各个地方,海子说‘总是有寂寞的日子,总是有痛苦的日子,总是有孤独的日子,总是有幸福的日子,然后再度孤独。’
迎春花在春日阳光里开得烂漫,然后在梨花和桃花的盛开下落下,满地的黄色花瓣被踩碎,然后被风刮走,或者被清洁工打扫干净,关于春天的最初遗忘即将开始。在许多梦中,总会重复出现一个场景,那就是在长长的,拥挤的火车上,光线暗淡,抬头,一个推着行李箱的女孩子穿过人群朝我的方向走来,她的脸被口罩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碰触,那一刻,‘心肌梗塞’内科上的专业名词出现在脑海,心脏也将在名词术语解释里,得到完美诠释,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但是过道里的人实在是太多,拥挤而嘈杂,我看着她,她却无法向我走近,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我们相隔不过五米,却无法走近,无法走近的距离,像隔着天涯海角,或者是一生。
小改对于学校一直没有多大的忧虑,她是一个目标很坚定的女生,有着自己的信念,有时候我也很佩服她,因为我总是在飘忽不定,总是在摇摇晃晃,没有具体的方位,不知道自己能达到哪里,更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小改告诉我,且不断地告诉我,我所达到的每一处都将有她的存在,是吗?问自己,也问她,只是我没有说出来。
四月份大多数,我和小改几乎都在图书馆度过,更准确的说是小改在学习,我坐在她身边看小说,读写英语题,自己也开始尝试写小说,小改说我有写小说的潜质,只是被人砍掉了尾巴。
四月份,我在清冷多雨的天气里飘荡无所依,在小摊贩那里买了两盆茉莉放在阳台上,茉莉花还没有盛开,只有绿油油的枝叶在阳台透明的玻璃前伫立,偶尔吸收阳光,偶尔期待细雨,小改将我们两个的名字分别命名那两盆茉莉花,粉色花盆的那个是她,白色花盆的那个是我,她每天早上边刷牙边浇水,晚上睡觉前还要看上一眼,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般悉心照料,我很不理解小改的行为,便说:“不过是两盆花,干嘛那么上心。”小改看着我,清澈的眼睛里能映出湖底的世界,她温柔且严肃地说:“这不仅仅是两盆茉莉,这是我们呀,要悉心照料,我们才能茁壮成长,将会永远在一起。”
独自坐在电脑前,听一首许嵩的《梧桐灯》,写了一篇小说,是关于两盆茉莉的故事,两盆茉莉,绿叶伸展,是生命,叶间随时会抽出花骨朵,盛开出洁白的花来,两盆茉莉花在一起相互陪伴,像姊妹,像情侣,纯洁的光会在早晨从东方升起,照耀叶子,叶子的影子映在地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是有一天,其中一盆茉莉花不再吸收阳光,不再吸收任何水分,它日渐枯萎,最后只剩下一盆干枯没有生命的枝桠,另一盆茉莉却在它叶子掉光的那一刻盛开出一朵洁白的茉莉花,仅仅一朵,清新的香气弥漫。
蒸好的鸡蛋磕在桌子上,蛋壳被敲碎,顺着桌子纹理往前滚动,然后轻轻地将鸡蛋壳剥开,让鸡蛋清完整地呈现在面前,鸡蛋的味道弥漫整个空间,那个味道并不好闻,我一直觉得有点像放屁的味道,只不过,这是我在四月底最喜欢做的事,迷恋上剥东西时的快 感,将所有东西的表皮剥下来,露出里面真实样子,橘子、火龙果,只要有外壳的东西全都要一一剥离,拆开,整个人变得兴奋,剥下的东西我都会让小改吃掉,小改总是用充满责备的眼神看着我,像原谅小孩恶作剧宠溺的语气告诉我,她已经吃不下第二个鸡蛋,吃不下第三个橘子,我之后会变得很是失望,一个人拿着英语六级真题坐在一侧,看着字母组成的英语单词,在我看来,那是一种没有生命力的语言,几个字母组成一个单词,没有整体,像是随时可以打破的生命,‘life’被拆开,会变成散在一侧的脑袋、嘴巴、耳朵......可是,完整的我依旧坐在一侧,手里捧着英语书,上面没有写一个字,只是盯着书上的某个东西发呆,脑袋里会浮现出各种场景,关于两盆茉莉的故事,这个故事从来没有让小改看过,关于我和小改生活的琐事,还有关于很多很多,我被许多事情淹没,我总是如此,被许多事情淹没,毫无生气。
二零一七年四月二十八号下午,告诉小改,晚上要和寝室的另外两个人聚餐,就不要到她的住处,她过了很久才回我信息,简单的‘好’,然后给我一个撒娇的表情包,没有回复,而是将手机扔在一边,一个人坐在长凳上发呆,半月湖周围的植被已被点染出淡淡的青绿色,那些青绿色像是悬在灰色枝桠之上,朦胧地罩在整个半月湖周围,伫立在湖边的柳树也是泛着淡淡的青绿,像小孩的头发,柔软飘逸,风吹过,就变成了少女,湖上面飘荡着一只仿古的小船,不知道学校为什么搞这么一个假东西,听说这艘船,十几万块钱,我看着乌黑的船,金色的夕阳在船顶上溜出一块金色的粉腻子来,顺着船沿掉在水面上,激起一阵涟漪,涟漪不断地往外扩,我的思绪也不断地往外扩,变得缓慢,沉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听到自己的声音,震惊了一会儿,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那个样子,陌生,没有力量,干巴巴没有任何美感,一时很难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想着想着就觉得一阵委屈,竟然哭了起来,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滴,在沉闷的哭声中,我感到湖中的水不断在上涨,用不了多久就会淹没身子,无法呼吸,隐藏在体内的另一个凡凡不断质问,为什么哭?我猛摇脑袋,只希望不要问我为什么。
就在前天晚上,我和小改相拥在床上,小改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闪耀,那是纯洁的欲 望之光,我在光下直视着她,当我将眼睛挪到小改潮红的面孔之上时,内心泛起了一阵强烈排斥感,讨厌小改潮红充满欲 望的面容,讨厌小改的呻 吟,讨厌小改将手放在我身体的下面,然而我却无法拒绝小改在我身上的抚摸,我无法拒绝,只能表演着身子迎合她的情 欲,闭上眼睛,不看周围,不看小改,那时候,凡凡像死掉的凡凡,也许小改有所察觉,她最后起身将灯关上,安静地躺在我身边,将我拥入她的怀里,她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之后,她站起来跑到客厅,独自坐在沙发上喝酒,我在清醒的意识里忽然意识到,小改有时候能穿透我的身体看到我的感受和想法,她聪明地能看透任何事物,心理学能让她拥有读心术这样的技能,或许这项技能只是在我身上运用,我带着这样的想法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就算是梦中也无法将这一想法剔除脑海。
无法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我那么喜欢小改,明明我是那么在乎她,难道我厌倦了?难道我已经不再喜欢小改了?难道所有情感到一定的时间都会这样?可是我们才在一起几个月的时间,我们没有七年之痒,我们也没有任何的忧虑,生活的简单而自由,没有任何人管束我们,没有任何人阻止我们,所以这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对小改排斥起来?难道我还会喜欢男人?不,这二十一年来,只有小改让我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现在已经被我遗忘......我坐在椅子上想了很多,思绪总是像是雨丝般断断续续,无法串联,但是所有的内容都是关于小改。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空气变得有些冷,我打了一个寒颤,看着水面上的那艘船,那艘船的具体形状变得模糊起来,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和小改也将会变得模糊起来。
回到寝室,寅寅正拿着炸鸡摆在小学习桌上,寅寅和晓月已经将瑜伽垫铺展在了地上,小餐桌上摆了许多食物,炸鸡、可乐、羊肉串、烤饼,每一种食物都是我们最爱的,寅寅穿了一个胖大的比卡丘睡衣,扎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大大的眼睛在灯下忽闪忽闪,晓月则是穿着一套灰色睡衣,厚重的眼镜反射出灯光,他们两个见到我表现的很兴奋,这也是我在大学一年级下学期以来,第一次在寝室感受到愉快的气氛,她们招呼我坐下来,一边说着街上哪家炸鸡很好吃,一边将切下的水果放进餐盒里,他们轻松愉悦,开学两个月以来,我不再和寅寅一起上课下课,她就开始和晓月一起,我则什么也不干地坐在瑜伽垫上看着她们两个忙活,为什么要聚餐?我问寅寅,而寅寅什么也不说,她说她只是想在寝室和我们一起吃个东西,哪怕有些尴尬也要吃,她很想体会一下热闹的感觉,她很孤独。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孩子只是想成为热闹的观众。
最喜欢吃炸鸡,酥脆的炸鸡外表上洒着辣椒面,咬下,连着鲜嫩的肌肉连着骨头,美味无法用任何语言说出来,就在自己吃下第一口时,寅寅给我打开一罐啤酒,我连忙喝下半瓶,竟然有些头晕,头晕时再吃下食物,食物和我能快乐的飞到天上去,我恍惚地看着寅寅和晓月。
她们向我讲述了很多事情,她们说对面寝室的一个女孩子怀孕了,前两天去了隔壁附属医院流产,如今正躺在寝室的床上,寝室里的人都想着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装下去,法学院女寝楼遇到了专门偷内 裤的猥琐男,另一个校区的某研究生院的研究生从楼上跳了下来,还留着一份遗书,寅寅的前男友再次向寅寅告白,寅寅没有答应。
“我才不要,很屈辱好不好,明明是他先出 轨的。”寅寅红着脸,看得出她很得意。
晓月看着寅寅低头笑了起来,小声说:“你看起来很兴奋。”
“兴奋什么呀,一想到下学期都要去医院见习,我就开始变得很没有力气。”
我吃下一口苹果,半支着身体靠在寅寅身上,慢悠悠嚼着苹果说:“有没有想过去哪里?”
“最好去附属医院喽,又近,房租什么的又很便宜,这是很不错的选择。”晓月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愣了愣,内心惶然,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如果成绩允许的话会选择附属医院,因为可以和小改住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不愿意考虑小改。
“市里的医院也可以,毕竟附属医院那么多。”我说。
寅寅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就连晓月也是,她们没有说话,而是吃掉手上的食物,当时我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沉默,而是在很久之后,晓月告诉我,当她听到我说那样的话后,以为我和小改闹别扭,因为在她和寅寅看来,去附属医院实习是维持我和小改的最好方式。
和寅寅以及晓月谈论了许多东西,关于现在,却唯独不说未来,都不愿意说自己要去哪里,或者以后是否要走上医学这条道路,因为我们是迷茫的,寅寅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自己能要什么,她既不想从事医生这个行业,也不想干其他的东西,总觉得自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许多人身后,别人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她还说自己想要暴富,想成为富婆,虽然如此,她还是要跨专业考研,没有办法,在一个树上吊死,总觉得死的有点亏,而晓月说她有自己想要的,努力工作,然后挣钱,再然后找个男朋友结婚,幸福且快乐地生活,很简单,但是往往简单的事情却是最难的,这是经历无数人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经验,至于是谁说的,没有人。
“凡凡,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把握当下,我对你再了解不过,脑子慢悠悠,行动慢悠悠,比我还像个蜗牛,所以,干脆就好好的体验生活吧。”寅寅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她醉了,或许她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所有人都能看透我,我忽然觉得有点羞耻,被人知道内心邪恶的想法,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没有上床睡觉,而是拿着被子,三个人打了地铺,睡在一起,窄窄的过道竟能容下三个人,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那个在黑暗中缝得严严实实的遮光帘,像个巨型棺材,原来从第三视角去看,自己的遮光帘是这个模样,这个棺材里面藏了很多东西,日记本,小改,书籍,小说,睡梦,什么样的东西都有,还有凡凡和另一个凡凡的故事。
拿起手机,小改给我发了很多信息,她一直在问我睡了没有,在问我吃了什么,最后只能用晚安回答,我忽然想念小改身上的气味了,她总喜欢用海飞丝的洗发膏,味道很清新,我想了想,给她过去一句‘晚安’。
凌晨一点,以为她会睡着,没有想到她很快给我发了信息。
‘为什么没有睡觉?’
‘因为,睡不着啊。’
‘是想我了吗?没有在你身边。’
‘姐妹,你好自恋,我才不想你。’
‘今天弟弟给我发了一个大红包,说祝我五一劳动节开心。’
‘然后呢?’
‘然后其中有一个红包是给你的,他说两个姐姐都应该有份。’
小改她和弟弟聊天内容的截图发了过来,我看着聊天内容,忍不住笑了。‘那就给我呀,不要拿着我的那一份胡乱花。’
小改将两百元红包给我之后,我接了下来,然后说‘我们要不要给弟弟一些呢?’
‘以后他结婚会有很多,现在给他存着。’
......
‘今天好孤独,没有你在身边。’小改撒娇着说。
‘你有学习嘛,好好学习。’
‘好吧,再见,我睡觉了。’
‘睡觉吧。’
‘晚安。’
‘晚安。’
打下最后一个字,给小改发过去,就将手机关掉,此刻已经是凌晨两点,依旧没有任何睡意,盯着黑夜中的某个点,顺着时间缓慢地往前走。
58
我记得你习惯抱着我好像我是你的脸笑嘻嘻
不知道该如何对你笑对你哭张着嘴不理你像个机器
你的世界我的日子好像没有谁对谁发过脾气
过的太快
来不及
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你说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柔情的日子里
生活的不费力气
傻傻看你
只要和你在一起
范晓萱《我要我们在一起》,小改没有事的时候经常拿着吉他坐在沙发上弹这首歌,她唱的很好听,只是,我听到了很悲伤的故事。所以我宁愿给自己放国际歌也不要听小改在一边唱那么伤感的歌曲。我讨厌伤感的歌曲,更讨厌伤感的小改。
在很多时候,小改总是坐在书桌前,看书,然后会扭过头,给我一个很灿烂的微笑,如果累了就会跑到我身边坐下,将身子靠在我的肩膀上,给我唱周杰伦的《花海》,她的声音很好听,从小到大,在现实生活里能唱歌这么好听的只有小改,她常常会哼唱两句,洗澡的时候会唱,吃饭的时候会唱,学习的时候还是会哼唱,音乐已经离不开她,而音乐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这样算下来,我和小改也将离不开,这样的想法并非是我想到,而是小改在唱完《我要我们在一起》后告诉我的,她说的很用情,深沉的眼睛透露出严肃,倔强的嘴角勾着不容置疑的笑容,我点头,可内心总是在进行排山倒海式的地板运动。
我和小改生活在一起,小改将所有东西都会打扫的干干净净,每一处似乎都不用我动手,我不想被照顾,她说她喜欢照顾我,她喜欢看我像个小孩子般对着她发笑的样子,她喜欢我总是将橘子皮洗干净放在阳台上晾晒的样子,还喜欢我吃鸡叉骨的样子,尤其是吃肉夹馍时候的蠢样子,她说,在得知我和秋明分手后,她第一反应不是我难过与否,而是内心一阵狂喜,开心的吃下几根油条和一碗胡辣汤后,马不停蹄地给我买了早餐去找我,一路上,她开心的要飞起来,看到炸油条的大爷也要忍不住上前握他的手,她说只要我是单身的,那么就有机会,因为她闻得到一种我身上特殊的气味,那股气味正好与她相嵌,天造地设的一对,每次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表情总是眉飞色舞,很是得意,漂亮的眼睛闪烁着充满幸福的光,粉色的头发也在光下闪烁着晶片,每一处毛孔似乎都要张开拥抱整个世界,但是每当小改露出这样的幸福神色之后,我的内心中会变得有负罪感,愧疚之情快要扼制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我无法原谅自己会对小改有异样的情感,那种感觉像是我在出轨某个男人或者某个女人。
校园柳树已经生长的茂盛,那天,天空上有很多漂浮的云,一团团白云像巨大的波浪总是将太阳卷在其中,刺眼的阳光总是被收进一团又一团白云里,没有阳光的世界看起来清晰异常,所有的建筑物都清晰展示,滤镜将大学城的街道衬托的很舒服。
这天五月二十八号,星期天,我要到生活用品店里买一提卫生纸,本打算去图书馆,因为是端午节假期,小改一上午都在床上摊着不愿意起身学习,磨蹭到下午三点,才勉强起身学习,不想打扰,就一个人顺着路没有方向地转悠,一路上买买停停,看到很多有趣的画面,蜜雪冰城前的玩偶正在跳舞,一只流浪猫趴在猫咖的玻璃窗前看着里面的优雅猫,世界再次被分割,一只狗正叼着一根鸡腿飞快的往小巷子里窜,街上还有两个人在吵架,许多人围在一边看笑话,他们似乎都有目的,只有我无所事事,吃了烤串,又吃了红豆饼,最后在一家二手书店前站定。
快乐破书店。听小改说,这家书店的老板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开的,这个学长身上充满了传奇,留着络腮胡,扎着长辫子,总坐在收银台前,喝着白开水,手上也总是捧着一本《毛选》,在他店里,买书看书都可以,只要安静不拍照就行,小改还说这位学长放弃了一个好工作,偏偏在这里开了一家书店,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什么,我站在书店前看了许久,斜斜歪歪的几个字,看起来很不像是正经书店,进到里面像是进入了奇怪的洞的世界,墙上摆满了书,说是书,更像是一堵墙,就连通往二楼的阶梯扶手下也是书,好像进入了书里的世界,里面人不多,有几个白发老头站在书架前看书,我环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捧着《毛选》的学长,在一排排书前转悠,想要看看能不能见到那位学长一面,学长没有见到,倒是看见教生化课的老教授,一头白发,正坐着小马扎上捧着书看,老花镜几乎要划过鼻子掉下来,我想了想,便又返过去,往另一侧过道走,上面的书不是一般的破,不像是二手书,而像是经历了无数沧桑,都是些具有年代的书,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过,整一面墙,从文学到专业性的书籍,我所知道的少之又少,内心多少有点惭愧,我带着一股羞愧之情给小改拍了照,告诉她我什么都没有读过,而我也是带着羞愧的情感遇到了同样在转悠的秋明。
秋明穿着一件灰色卫衣,一双惊讶的眼睛正透过眼镜注视着我,我也很惊讶,只是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强烈,我向他招了招手。
“好久不见。”秋明合上手里的书,满脸笑容,和蔼可亲,是温柔的秋明。
“好久不见。”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道眼睛该看向哪里。
“没有想到你也会来这家书店。”秋明给我一个很爽朗的笑容,他看起来比冬天时的精神状态好很多。
“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这个书店。”也给秋明展开一个很大的笑容。
他愣了愣,看了一下周围说:“就你一个人?”
我愣了会儿,我点点头说:“一个人呀,你不也一个人?”
“是啊,一个人,很无聊,就出来转转。”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左手边的书架,上面摆列着一本《搭讪技巧》,真是满满的讽刺,不自觉笑了起来,秋明看见我笑之后,一脸疑惑,他问我为什么笑,我给他指了指那本书,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本书打破了我们之间严肃且尴尬的气氛,氛围变得柔和很多。
两人挪了挪位置,站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倚着墙,面对面小声说话,和一个仅仅谈了不到两个星期恋爱的前男友聊天,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我们之间的谈话氛围很轻松,比起冬天那次局促的谈话,这一次完全像两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般,秋明变了很多,他的幽默不再像以前的那般生硬,而是一种很自信爽朗的幽默,秋明似乎变成了另一个秋明,我好像认识他,又好像不认识他,认识的那一面不曾改变,不认识的那一面竟令我有点害羞,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竟然会害羞。
“有一天,我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没有一点睡意,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我对生命的各种形式变得明朗起来,好像自己能排解一切万难,精神上充满了力量,就连我爸妈说我改变了不少。”
“从什么时候开始?”
“上一年冬天,在和你见过面之后。”
我看着秋明干净的眼睛,内心不安,自以为是的想,难道是因为我的存在,但这样的想法瞬间消失,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这种能力。
“不用感到不好意思,也许这其中有你的一部分原因。”秋明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太看得起我,我觉得自己并不能改变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你很有这种能力。”
我笑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秋明,我在想我如果能改变一个人,小F就不会一直本性不改,看了窗外一眼,车辆,人群,小贩,所有的事物都在静悄悄地运行,我不想讲那般严肃的话题,我说:“这家书店你经常来吗?”
“经常来,前一段时间备考一直在这里,这里比起图书馆更适合学习。”
“听说过这个书店,但一直没有来,第一次来竟然遇到了我们医学院的教授,还有你。”
秋明低头笑了,眼睛弯弯的,很好看,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看着那光,竟恍惚了起来,直到他开口说话,我才回过神。
“我之前在这里经常遇到大教授,这里的藏书很多,什么年代的都有,有些书能卖,有些书不能卖,只是老板比较懒散,如果他觉得那个人不错,不能卖的书也会卖,而有些人,能买的书也不卖。”
“他怎么知道这个人不错。”
“看眼缘,不过也不用纠结,他大多数都会卖,因为也要赚钱吃饭嘛。”
“如果真是那样,得罪的人还很多。”
“你看那一墙书。”秋明右手食指指向距离我身后很远的一堵墙,书架正好是墙的宽度,上面依旧摆了很多书,只是没有人站在那里,宁愿挤在这里的书架前站着,也不会坐在那堵墙前面的凳子上。
我好奇地问:“有什么不同吗?”
“那堵墙的书他就不会卖,那是他的珍藏。”
“都是什么书?”
“黄书。”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几乎要掉在地上,我不禁苦笑地看着秋明,秋明若无其事地看着我,紧皱眉头地看着那一堵墙,‘黄书’,这有点难以置信。
“那么多黄书,他不怕犯法吗?”
“那都是以前的禁 书,对于现在也不算犯法,他之前只是收藏起来,后来干脆摆在那里,其实黄书并没有多少,也不过几十本,那堵墙上还有其他的书,只是很少有人去那里看书,因为都知道。”
秋明给我讲了许多关于这家店的事情,又给我讲了许多最近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不禁感叹,秋明真的变了很多,比起之前更成熟稳重,就连面容也比之前更加有安全感,我看着他,陷入沉思,只是我的那片沉思是一片沼泽,让我陷入一场巨大的情感引力之下,我在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和秋明分手,会不会我身体上关于女性的那一部分就会永远隐藏起来?如果我现在离开小改,会不会我身体上关于女性的那一部分彻底关闭?如果那时候的秋明是现在的秋明,我也许不会离开秋明。真可怕,情感与道德在我身上模棱两可,如果将我的内心也一一描写出来,那堵墙上或许会多出一本禁 书。一部关于凡凡的禁 书。
“我说了很多,你一直在笑,是什么事情让你开心?”秋明看着我,眼神似乎还是以前的秋明。
我耸了耸肩膀,摇摇脑袋说:“这一次看到你很开心,非常开心。”
“我能让你这么开心吗?”秋明咧嘴笑了起来。
“当然啊,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就是很开心。”
“谢谢你让我的这个功能彻底发挥了出去,我以前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并不能让你开心的人。”
“不,可能你一直让我开心,但是以前的我并没有注意这一点。”
秋明笑了,我也笑了,自以为空气中的某种物质的粒子在荡漾,夹杂着来自书籍的微粒子,充满了暧昧,和说不清的特殊气息,但是我知道那仅仅是我对秋明的一种含混不清的情感,我们之前好像存在着一种可能,是秋明对我的一种可能,在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渴望秋明这一个男生,这种渴望不再是像之前试一试自己有没有这种欲 望的渴望,这种渴望是原始的且发自内心的渴望,无比剧烈,令我头晕。
“前一段时间,有一个女生向我告白,第一次有女生向我告白。”秋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
“你怎么想?”
“完全没有任何想法,情感这个东西好像突然之间被抽走了一样,变得有些麻木。”
“时间长了或许都会感到麻木,如果处于这种状态,那就打破这种麻木。”
“你呢,情感状态怎么样?”秋明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似乎对我的情感状态表现的很是认真,我看着秋明的眼睛,咽下一口唾液,心里泛起一阵嘀咕,要告诉秋明吗,自己的情感状态就是恋爱,和一个女生,可是我内心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一问题,这一次的不愿意承认并不像上次,是因为羞耻不愿意承认,这次而是因为,如果我承认我在秋明面前就会变成一个彻底喜欢女人的女人,承认这一点对于此刻的我有点难,因为我竟然有点害怕,怕一旦承认,就会彻底失去眼前的秋明。
“还是原来的样子。”不想说的绝对,也不想说的不绝对。
秋明点了一下脑袋,表情有点严肃,目光里露出肯定的纠结,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我说:“你和小改在恋爱?”
如果月老有罪,请不要惩罚我,而是将月老那个老头拉出去枪毙。
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审判,我该怎样回答?这是一个二选一的答案,但是对于我来说,似乎哪种答案都不对,我深深地看着秋明,答案脱口而出,声音清亮而脆,那是能刺透肉体的声音:“没有。”
“是吗?”
“是啊,我怎么会喜欢女生,我一直喜欢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