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改的第五天。法桐的枝叶已经完全伸展开,只剩下将叶子的颜色染得更加深沉,湖边的柳树垂着头发摇晃,水鸭子开始在水面游荡,我在步入夏天的日子里,过着冬天时才有的疲惫,身体像是裹着好多层衣服般沉重,目光里的街道和人群都是一派萧条,我并没有将小改的微信拉黑或者删除,因为我不敢点开小改的微信,我怕在我删除她之前,她就已经将我删除掉了,比起这些,我更怕见到小改的头像,那片粉色,会加重我的悲伤,所以我胆小如鼠,畏畏缩缩地不敢有任何动静,只能什么都不敢做,不敢看到小改那两个字,不敢看到小改的头像,在我的好友通讯录里,小改主导了这一切,而我只能缩在角落里什么都不敢做。
骑着自行车,横穿校园,要去快递点领取快递,寝室三个人的快递注定要装满整个车篮,空气凉爽,隐没太阳的地方出现玫瑰的绛紫色,还有淡淡的粉色,我迎着那遥远的天空骑着自行车飞奔,看起来潇洒又自在,只是谁也不知道,我很想让风将我身上的沉重给吹走,最好吹得远远的。
想要赶紧将快递取走,回到小世界里,继续过单调的日子,那才是最适合我的生活,没有小改的日子,我将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有时候我在想,小改的出现不过就是将我从一个窟窿里拉出来,走之后,把我扔进另一个相同的窟窿里而已。
二零一七年六月三号傍晚,我在取快递的人群中看见了她,她是谁?空气问道,影子回答说,她是她。
黑色T恤,藏蓝色的棒球帽,一脸严肃地站在柜台前取快递,她拿了一个盒子出来,眼睛盯着手机,我站在自行车前,远远地看着她,小改将快递放进自行车的车篮里,准备放下手机。那一刻我们相距不过一百米。
这是一段很尴尬的距离,不算近,却能将人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没有错,她只是想将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没有想到扭头会看到我正看着她,她先是愣了几秒,然后低下头将手机塞进口袋,骑上自行车,走了,背影潇洒,没有犹豫,我很难过,悲伤几乎要把我压死在这个凉爽的夏天傍晚,没有想到和小改见面会是这个样子,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没有地动山摇,没有相遇后的泪流满面,更没有小说里所描写的悲壮哀伤,而是,她扭头,骑着自行车,走掉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因为我需要恢复一下,激动且受伤的心情,所以扶着车把手低头深呼吸,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明明已经结束了,在离开小改的这几天,一滴泪水也没有流,却没有想到那些泪水都是为了这一刻才忍住的,擦了泪水,骑上自行车,便往寝室走,但是,我的内心极度悲伤,一想到又要将自己塞进棺材似的空间里,极度的压抑感和孤独感就像是绳子般扼住喉咙,所以我拐了一个弯,顺着人很少的路骑行,这是一条与寝室背驰的路。
天色已暗,路上的灯瞬间炸开,一个个明亮的星星在暗淡的天色里闪烁,空气凉爽,头上的蝙蝠开始出动,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四处张望,这条路是去体育馆的路,只是距离体育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中间会路过小炸弹,和小炸弹对面的小广场。路上的人不多,因为大多数人并不会选择这条路去体育馆,而是选择另外一条更加有意思的路,在另外那条路上,经常有街舞团的人跳舞,其中一个男孩长得很好看,几乎快成了学校的明星,我就顺着往前骑,缓慢,安静,偶尔会看到三两个骑着自行车快速飞奔大叫的人,他们将我的世界瞬间热闹后,又瞬间恢复安静。
扭头,这个动作在骑车时并不经常有,除非在拐弯时或者准备骑到对面马路上时才会出现这一行为,但是,这样一个动作就是出现在了慢速前行的凡凡身上,后来我在想,那时候凡凡可能是另一个凡凡,是一个陌生的凡凡。扭头,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没有错,小改正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因为戴帽子的缘故,即使路灯并不算昏暗,也并不能捕捉到她细致入微的表情,我很吃惊,没有想到小改会用这样幼稚的方式跟在身后,内心激动,停了下来,没有扭头,想要知道她会不会从我身边骑过去,只是她没有,我等了一会儿,开始往前骑,扭头,发现她也跟着往前骑,除了激动之外,又觉得好笑,觉得小改的行为幼稚的像个小孩,只不过,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我又停了下来,她也跟着停下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着一百米左右,来来回回停了几次,小改始终不靠近,不超越,她就这样跟着我,强忍着剧烈的紧张最终将自行车骑到一盏路灯下,灯光混黄,夹在茂密的树叶间隙,地上的树影在风下摇晃,支着车子想了许久,想要问小改为什么这样,但是紧张加上激动的心情让我无法动弹,紧握车把的手心都是汗水。
深吸一口气,呼气,扭头,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讨厌扭头这一动作。
“你为什么跟着我?”声音在发颤。
小改抬头看着我,愣住了,看不清她的神情,却知道她有点无措,她摇摇头并没有开口。
“摇头什么意思?”
小改起先没有说话,大约过了一会儿,用冰冷的声音回答:“没有什么意思。”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我知道小改不想说,却还是忍不住问,小改依旧不回答,我们就站在对方面前,场面冻结,树叶的摩挲声轻细,场景令人浑身难受,谁也不说一句话,彼此相望,电影可以展现的唯美,现实却令人无法忍受。
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骑上自行车,往前,急速飞奔,毫无疑问,小改也是如此,两个人像一较高下的对手,谁也不让谁,骑到了小炸弹,猛然刹车,小改并没有料到我的这一行为,等到她发现后,刹车已经晚了,她被迫骑到了距离我有五米距离远的地方,我停了一会儿,内心狂喜,觉得自己很聪明,深呼吸,扭过头看着她,这里的路灯明亮,能看清楚她的面容,小改表情严肃,目光闪躲着看向左边。
“你为什么跟着我?”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小改愣了愣,没有说话,过了十几秒钟,她扭头,将目光锁在我身上,她的眼睛很明亮,依旧是以前的小改,她看着我,小声说:“取快递的时候看见你了。”
“我也看见你了,但是你走了,走的很快。”
“骑到半路又折回去来找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一直跟着你。”
“但是被我发现了。”
“没有错,我才跟了一会儿,就被你发现了。”
“刚刚问你,你怎么不回答?”
“没有什么好回答的。”小改说的很果断,没有一丝犹豫,我总结了一下,她的意思是,我只想跟着你,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但我觉得很好笑。
将车子推到广场上停自行车的地方,顺着一条小路,往炸弹那里走,毫无疑问,小改也这样做了,她跟在我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迈下一个又一个阶梯,彼此无言,小炸弹依旧还是那个样子,隐藏在黑暗中,周围静谧。抬头,天空充分暴露,无数个星星在上空闪耀,很漂亮,我坐在台阶上不动,小改则是坐在距离我有五米远的同一排,我扭头看着小改,小改则目视前方,谁也不说一句话,距离我们很远的阶梯上也有其他的人,大多数是情侣或是朋友在聊天,小炸弹的舞台上有人在放音乐,是许嵩的《素颜》,还有人跟着一起唱,只是他们的欢笑距离我们有点远,声音被我自动隔开,我和小改陷入一场只关于我们的世界里,只是我们两个之间隔着一层膜,我们就这样坐了很长时间,《素颜》播放了两遍,就换成了周杰伦的《晴天》,我安静地听着他们的歌曲,内心则是一阵翻江倒海,我想到小改唱《晴天》时的样子,恍若隔世般。
小改坐在我身边则是另一番感受,她想靠近我,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接近我,她很纠结,很无奈,她因我表现的若无其事而不知所措,但是她还是在经历一番挣扎后站了起来,往我身边走,坐在距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我被小改这一动作吓了一跳,起初平静的心被搅弄得天翻地覆,快要跳到嗓子眼,使劲咽唾液,也无法将内脏的跳动恢复到正常,我紧张地看着小改,脑袋发懵,浑身打颤,脑海里幻想接下来的情况,只是脑袋乱到所有的幻想搅和在一起,没有任何清晰的思路,更无法捕捉到小改接下来的行动。
小改先是安静的坐着,没有说话,她看起来很平静,似乎没有一丝紧张,不露声色,是小改的专属。
最后,《晴天》播放完毕,小改轻轻咳了一声,小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你,大脑和行为好像有些不受控制。”
我内心慌乱,双手紧握,小心翼翼地掂量着自己的声音,怕被小改听出紧张,故作冷静地说:“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天呢?‘没有关系’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我觉得这四个字充满了诱惑性,虽然这样的回答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当时我对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充满了疑问。
“《红楼梦》那本书,你落在了我的出租屋里。”
那本书的确落在了她的出租屋里,有几次都想问她,但都放弃了。
“我忘记了。”
“已经帮你还到了图书馆。”
“谢谢。”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小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茉莉花已经开了,味道很好闻,整个屋子都是茉莉花的香味。”
“那挺好的。”
小改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我内心期望着小改能继续往下说,因为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觉得十分安心,小心翼翼地瞥了小改一眼,她也正好看向我,两个人目光相接,又迅速挪开,脸上一阵潮红,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空气微凉,抱起胳膊,就在这时,小改忽然说话,她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应该好好谈一下,不应该没有理智,不应该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小改提起这些的时候,我内心有些反感,因为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一直不说,我也一直处在迷茫的位置。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消失不见吗?”我看着小改,目光坚定。
小改被我的话问住了,她先是看着我,然后点头,慢慢给我讲述那天的过程,而我坐在一边听着,内心翻涌,难过、羞耻、难堪将我淹没,我为自己的话感到不堪,我没有说话,对于面对当时的秋明,我内心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并没有向小改说出来,那样隐晦而又不可叙述的情感应该被隐藏,也应该烂在心里,只是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烂到心里,等于一堆丰富而又营养的养料。小改内心的悲伤,我能想象得到,所以我坐在小改身边,像是一个犯了罪的罪人,强烈的负罪感将我的身体紧紧拽住,不敢动上一动,脑袋低下,想象着小改当时的感受。
小改说到自己从青苗家里走出来,去找我后,突然呼出一口气,大声向我说:“不过不重要了对不对,其实当时我想找你,向你说明白,只是看见你的那个样子之后,除了生气还是生气,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我一点也不想和你争执,看到你哭到不能自已,心都快痛死了,想要上前安慰你,让你停下哭泣,却不知道为什么扭头就走。”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只能沉默地坐着,对目前的形式感到一阵茫然。
小改又说:“凡凡,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何宝荣总是对黎耀辉说这句话,这句话对黎耀辉很有杀伤力,每一次他听到这样的话,就会不由自主地和何宝荣再次在一起。我内心激动,看着小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因为在我看来,我一直是那个何宝荣,而小改会是那个黎耀辉,可是今天,黎耀辉向何宝荣说出这句话,这注定,结局比起电影里所展现的还要悲惨。
点头,这是扭头这一动作的衍生物,所以,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