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瓜城。巡城使府邸。
大门两旁的勾檐灯挂上,两只大灯笼肃然垂吊,烛光摇曳,每个灯笼俱是右上首书“巡城使”,左下书“张”字,气派非凡。
“咚咚咚咚”……
一阵沉闷且急促的砸门声突然响起,片刻,门内应声,大门“吱呀呀”打开,现出两名戎装挂刀的军人来,来人与两名军士一番低语,其中一名军士示意来人在门房等候,快速转身朝宅内跑去……
不大一会儿,那军士复又跑来,引了来人朝后宅而去……
两人穿过一道院门,远远地,便看到一进的厅堂正中,端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身着华衫形容清瘦的男子,正慢悠悠的抽着水烟。
那军士引着来人,走进厅堂内,朝着那清瘦男子一打躬,恭恭敬敬道:“军师,人到了。”
那清瘦男子眼皮也似乎懒得抬起,只轻轻挥一挥手,军士旋即退了出去。来人一看这阵仗,腿上发软,忙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小人见过军师大人。”
那军师仍旧拨弄着水烟,幽幽开口道:“回马镇来的?”
“是。回马镇城隍庙上。”
“指派你来做事??”
“回大人的话,不是。小的是来送信的……”
“哦?信?拿来我看……”
那人慌忙起身,从怀里掏出信封来,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那军师一手将信接过,一手将水烟放在了桌子上,这才缓缓打开了信封……越看,脸上的喜色越重,看到最后,竟慌忙站起身来,眼睛盯着信纸,一边沉声道:“来人呐……快请大人!”
刚刚那军士在门口应了声,但随即又一脸难色道:“军师,大人这会儿刚刚回了内宅,今晚是四太太五太太……”
那军师一听,脸上略一僵硬,眼珠子转了转,道:“着丫鬟去叫,就说是我请的,你离得远些就是。”
军士这才忙忙点头,走了。那军师这才又打发人将送信的领下去安置了,自己在厅中来回踱着步,焦急的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听得一阵闷实的脚步声响起,那军师抬头一望,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大体格的红面大胖子走了进来,年纪比他还略大些。那胖子走进来还未坐定,便张口瓮声瓮气的不悦道:“有什么狗屁大事!偏要挑这个点儿叫老子……”
那军师忙朝他弯腰拱手施礼,满脸的谄媚之色,全然没有了先前不紧不慢的悠然,开口笑道:“给大人道喜!若不是大事儿,断不敢扰您的大驾!”
那大人往正堂椅子上一坐,捋着胡子,撇嘴道:“哦?还有比老子玩女人更大的事儿??”
那军师嬉笑着忙递上那封信来,道:“回马镇城隍庙送信荐人,您看看。”
“去他妈的……不说他们老子还不生气!招摇撞骗的神棍!上次杀了一个,还敢再糊弄老子??我能看懂个屁?自己说!”
“这次不同。”军师指了指手中的信,“这个人,据说掐算极准,本事了得。到了回马镇,举手投足间不消一刻的功夫,就弹压了一起诈尸事件!现在,整个回马镇都传开了……”
“哦??”那张大人眨眨眼,看着军师,“那看来,还是很对路子……叫什么?”
“公良雪竟。”
“好,抓来吧。”
“不不不,大帅。但凡高人,可请,不可抓。”
“狗屁高人!以老子看,这一路货色,全都是他妈坑蒙拐骗的主……也罢,先请,要不识抬举,就别废话了!”说罢,起身一拍屁股,走了。
“明白了。”
……
回马镇。陈家大院,灯火通明。
陈洪与吴嫂的喜事,虽没有吹打、鞭炮,响天动地的排场,但众位乡邻的到场庆贺,依旧让现场热闹非凡。院子里挂起红灯笼,厢房和大院里开了不下二三十张桌子,大人们围着桌子吃喝笑谈,吃饱的小孩子们到处跑跳玩闹,好不热闹。
陈一旦和孙大缸本在里外帮着跑腿张罗,这会儿也闲了下来,俩人便靠着通道角门处的一棵老树,嗑着瓜子闲聊。
“哎,旦叔,你说可是真没想到哈——你爸爸成亲到了你的前面去了,嘻嘻……”
“可说的是啊,哈哈哈,不过看到他守寡了这么多年终于算是修成正果了,我也算是放心了……”
“你可真不要脸,弄得跟你是他亲爹似的……”
“去你娘那个腿儿……狗日的不会说人话……”
“哈哈哈……”
正堂上,陈老三和公良雪竟以及陈洪夫妇等众位乡邻也是围坐在一起,相谈正欢。
公良雪竟看看大伙,突然笑着道:“刚才我在院子里,听孩子们唱一首儿歌,很是有意思……”
这时席间有一个老者借着酒意红着脸接话道:“是不是‘老瓜中央,端坐其昌。其名震震,其民光光;老瓜其昌,打打诓诓。能打则打,能诓则诓……’老瓜人谁不知道?这歌谣里唱的,正是老瓜的分城督帅巡城使,叫作张其昌。其人行伍出身,各地兵头子作乱时,他拉了队伍,势力也是越来越大,新权成了气候,上面怕他作乱,也不敢剥他的军权,就顺水推舟委了他一个老瓜城巡城使,其实就是咱这方圆百里地的一个土皇帝!这狗日的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德行败坏,好占好 色好杀……”
陈老三见他说到这儿,慌忙四下望望,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那老者也就没再往下说了。
公良雪竟笑笑,微微点了点头,朝陈老三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先后离席,奔后院去了……
到了后院无人处,陈老三压低嗓门儿道:“公良爷这是……”
公良雪竟苦笑一下,道:“我得走了。”
“啊??!这么急么?是不是……”
“嗯。我看这场灾祸,八成就是出自这张其昌了……我得速速离开,省得招惹些麻烦。我嘱咐你的,你记牢了。我在后门等,你去叫一旦和大缸,不要惊动他人。”
陈老三应了一声,转身而去。不大一会儿,陈老三牵着那头白毛驴,陈一旦和孙大缸各自牵着一匹骡马,带着行李包袱,来到了后角门处。
公良雪竟一看,笑了:“这收拾的挺快呀……”
“不瞒公良爷,打从你那天交代过后,我就让陈洪全都收拾妥当了。”
公良雪竟点点头,轻轻尬笑着,看看陈老三,道:“老三,那,我们就,走了。”
陈老三“哎”了一声,当是回应。然后将那头白毛驴的缰绳递到了陈一旦的手中,自己则一撩褂子前襟,四脚并用连跪带爬的在那白毛驴身边,屈膝趴伏下了身去……
三人同时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老头儿这是要演哪一出……
“老三,你这是……”
趴在地上的陈老三一抬头,看着公良雪竟,压着嗓门儿颤声道:“爷,我给你做个‘上马石’。”
公良雪竟心头一颤,忙连连摆手拒绝道:“开什么玩笑?!你都多大岁数了?还玩这一套骑马过家家的游戏?一旦,大缸,快扶你爷爷起来!”
一旦大缸也顾不得手里牵着的牲口了,忙跑过来要搀扶陈老三。可伏在地上的老爷子这会儿却出奇的执拗起来,朝着他俩一摆手,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地面,声音里满是悲怆之意:“这一别,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次再见爷的面……我心里明白,你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我也留不住;就让我给你当回脚垫子,也当是这辈子,我孝敬过公良爷了……”
公良雪竟略一皱眉,红着眼圈儿一咬牙,快步走到那毛驴近前,一抓鬃毛,脚尖轻点陈老三脊背,轻翻身骑到了白毛驴上。一提手中的缰绳,两腿轻轻一夹,小毛驴“踏踏踏踏”的顺着路便迈开了蹄子……
陈老三仍旧趴着,朝着离开的公良雪竟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你俩,照顾好小爷……”
一旦和大缸双双红眼点头,忙过来搀起陈老三,二人也痛痛快快给陈老三跪下磕了个头,起身也不再废话,全都翻身上了骡马,尾随而去……
“千秋长寿客,心宽第一条。老三,你且活着呢……”
冷清的巷子里,只留下悠悠的回声和月影下老头儿消瘦且拖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