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咖啡麦片粥香蕉
清晨而起的雾渐渐加深加浓，浓到对面不见人，晨雾是忧伤的物质表现，人一旦忧伤就会满脑子雾气，餐厅里模模糊糊像是被塞满了白棉花，就餐者沿着惯有的通道往前移动，取了食物，再转到饮料台取牛奶，咖啡或可乐茶水，任取所需不限量，只是不能带出餐厅。喝咖啡没有小咖啡杯子，一律塑料大杯子，可有多种用途，当然，没有人灌满一大杯咖啡的，笑-laugh灌了三分之一咖啡，没有加牛奶和糖。加了牛奶可以使得咖啡好喝不苦，但牛奶冰凉的，混入热咖啡，降低了咖啡应该有的温度，入口不舒服，加了糖好喝，但咖啡感觉几乎失去了。笑laugh将糖包捏在手心想，要不要加？脑子里有了雾气，加点糖份会好受，她克制住对糖的依赖很久了，她喝黑噗噗的苦咖啡，热热下肚，即刻血流加快，脑子里的棉花团被咖啡因撕开，透进了氧气，氧气化解郁闷，喜悦就跟着来了。苦咖啡驱散精神障碍，调整人格偏差。芦笋何以能做到每天对人笑赫赫，情绪安稳，思路敏捷，走路轻快？原来她每天必喝三杯苦咖啡。倘若哪天没有三杯苦咖啡支撑，她人就化成一滩软泥，生不如死。她说苦咖啡拯救了监狱生活。她和白桃花也来了，坐在笑-laugh对面。白桃花为什么从不喝咖啡？对于这个问题，她的回答是她对咖啡过敏，咖啡使她心跳过速；芦笋说她是固步自封，不愿意尝试不同的事物，对于生活采取的是惯性态度。咖啡能提升你对生命的热情，会让你忍不住发笑，你就试一试嘛。白桃花斜芦笋一眼：我在这里还要尝什么试？不就是等死？你们一个个早晚都是要走的，留下我一个人喝咖啡？芦笋回嘴：以后还会有新人来陪你喝咖啡，这个世界不会缺少被法律谋害的人，说完赶紧喝咖啡，再说就是故意惹白桃花生气。
笑-laugh听她俩对话暗自想，白桃花说的对，但也不对，因为不是仅仅她一个人等死，每个人都在等死，有首歌：everyday a little death。每天一点死，本来人活着，就是走在死亡的路途。每个人都不知其终---什么时候死，怎么样死，为什么死，死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人小心翼翼地在生命的迷宫里漫步，在迷宫里慢慢转悠看风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迷宫出口，其实也就是回到原来的进口，这一趟的生命旅途也就到此完成结束。
餐厅几乎满席，因为有麦片粥和香蕉。她们脸上的表情有欣喜。她们相信麦片粥可以使她们活得健康一些。麦片粥不是每天有，每天有的是面包松饼，多糖分淀粉类早餐。水果每天有一只苹果，或一只橙子。香蕉很少有，每人只给一根。为什么不给香蕉吃？香蕉能够产生好心情。一根香蕉比一只苹果的代价低。除了发香蕉餐厅里来的人特别多，每次发鸡蛋人也来得多，因为鸡蛋也很少有。鸡蛋也是很便宜的食物，是补充人体蛋白质的很好来源，食物营养不均衡会让女囚得病，得了病要给她们医治，也是要化纳税人的钱。
她们各人取了麦片粥和香蕉，白桃花将香蕉放在笑laugh的盘子里，笑laugh要将香蕉放回去，白桃花说我不能吃香蕉，我有糖尿病。她吃了几口麦片粥，说粥太厚，吃不下这么多，将余下的麦片粥倒进一只袋子里带走。麦片粥是富有营养的食物，每个人都爱惜。很多人都将麦片粥带回监舍当点心吃。芦笋接过话：这里糖尿病患者很多，一般在监狱里住两三年，就会得各种各样的毛病。我刚来时，得了失眠症，夜里靠安眠药睡。现在我坚持睡前运动，睡得很香了。白桃花说你是因为要出狱了心安，不是因为做运动。芦笋做个怪脸，白桃花说话总是一针见血。白桃花接着往下说，现在我的状态和以前相反，上半夜能睡，下半夜四点钟会醒。四点钟醒来的心情和之前四点钟才能入睡的心情比较，感觉完全不一样。四点钟之前醒着的心情很黯淡很沉重，四点钟以后醒来知道天就快亮，有盼头，人感觉轻盈。虽然心理明明知道天亮以后并不会有渴望的事情发生，但还是莫名期待。
芦笋忍不住回道，你有期待的事情，每个周末，你丈夫和家人都来探监，那不是你期待的事？白桃花点点头，是呀，但他们不是天天来。我必须要等六天才等到那一天。芦笋想这监狱里除了她，还有谁每个周末有家人来探访的？有人等六年也没有人来。不过，她不敢说，不要去惹白桃花，这话题还是避开。于是沉默喝咖啡，
笑laugh自顾自吃麦片粥，咬香蕉，这两样在嘴里很般配。白桃花叹息一声，说出这句话：我希望自己以后的死亡发生在四点钟之后，让我的灵魂带着期待升天。谁能料到她一语说中，两年之后，死神在将近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来到，她的灵魂甩掉被病痛折磨的躯壳，飘升到她期待的地方去了。
广播喇叭响起：每个人回监舍，每个人回监舍，反复播放，敦促每个人吃完早餐回到自己的监舍，哪里也不能去。回监舍的水泥走道已被浓雾笼罩，原本围在四周的监舍和浓雾化在一起，难以分辨。外部活动全部中止，所有的场所统统闭锁。听说曾经有人乘着迷雾神秘地遁形，没有任何迹象。为此，当任典狱长被解职。那是现任典狱长之前的一个男典狱长，现任典狱长还是职位牢固，豹威不减。
监舍里出奇的安静，浓雾钻进每个人的脑子里。笑-laugh路过地狱龙舌兰的上铺，顺手将带回来的糖包递给了她。她说声谢谢，将糖包放进枕头下面。每次送人糖包都会被感谢，糖是稀缺品，这糖并不是蔗糖，而是化学合成糖，对人体更为有害。然而，当人造糖缓解了人心的焦虑烦闷，对于糖尿病的威胁，人心是感觉不到的。
地狱龙舌兰说完谢谢，笑-laugh已经走到自己的铺位，耳边飘来她的自言自语：玛塔，你在哪里？我想念你。她起身趴在床沿伸头看下铺。下铺空空，玛塔不在了。她被送回了墨西哥。现在有另外一个人照料她，替她洗衣服，包洗内外衣，鞋袜。之前玛塔除了给她洗衣服，也给别人洗衣服，每人每月收取20美元。地狱龙舌兰阻止玛塔，不要替人洗衣服。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她给玛塔买卷饼巧克力酱杏仁果香肠糖果。各个监舍每周轮流去小卖部。小卖部里每一样东西都具有诱惑。后来她只要玛塔给她梳辫子，那是两个人玩的游戏，她的衣服她付钱给别人洗。她讲究衣着的品相。她穿白体恤总是白亮白亮的，衣裤熨烫平整整的，鞋子亦一尘不染。
地狱龙舌兰平躺，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玛塔的面孔和妹妹的面孔重叠出现，她鼻孔里嗅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玛塔的面孔隐去，妹妹的脸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她的血流光了。妹妹！妹妹！
她眼泪奔流，抓起枕头压住自己的面孔。
妹妹在麻包里，妹妹的头被割断，妹妹的双臂被砍离了身体，双腿从大腿根被砍断。全身皮肤苍白--妹妹的血早已全部流完。她捧起妹妹的头她把脸贴在妹妹的脸上。妹妹的长发已经被血浸透，结成了硬块。她抱着妹妹的头爬到小河边，将妹妹的头发用河水洗干净，再洗干净妹妹秀丽的脸庞。她找来一根大树枝，在一棵橡树下挖了一个坑，将妹妹的身体和四肢放下复原。最后，她捧着妹妹的头安在她的身体上。她回到车里找来一把刀，将自己的长发割断，放进妹妹的墓穴。天色渐渐放明，鸟儿醒来嬉闹。她抓起最后一把土，覆盖在妹妹的坟头。
地狱龙舌兰扔掉枕头跳下了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