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烛火燃了一夜,直到东方大亮才熄灭了,中途蜡烛燃尽苏寻起来换了一支新的点着,蓝若雪醒来之后不知道有没有留意到烛台上的蜡烛比昨晚点燃的时候要高上些许。
她起床洗漱的时候苏寻已经穿戴好了。
“穿得这么讲究,要出去啊?”
“嗯,周元卿周大人的千金满月,去送个礼。”
周元卿是去年科举拔得头筹的状元郎,这些官 场之间的人情往来以往都是苏煜操心,谁家该送礼,送什么规格的礼,谁家要亲自去,他都有数,奈何因不净观一案被撤了职,很多明面上的事也就不方便出面了。
他只能跟苏寻说:“周大人家的满月宴,你最好亲自去,认认脸,搭搭话,对你日后行走官场有好处。”
苏煜都这么说了,纵然苏寻不擅交际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你要一起去吗?”
苏寻想拉着蓝若雪给自己壮胆,但是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还是不去了,我怕生。”
怕生?青楼赌坊驾轻就熟的人说她怕生?糊弄鬼呢!
怕生是自然不可能怕生的,只是她不喜欢那种场合,不想跟那些人打交道,毕竟以苏家小夫人的身份去了免不了要俯首作揖、要躬身行礼。
本就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不说,更何况她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天之娇女,从来都是别人向她行礼的。
虽然捧着她的那些人都已经化为云烟了,可被他们捧起来的一身傲骨连着筋、附着血、不死不灭。
想当年魔君沧海娶她为后,栖梧君来抢人,沧海君在喜堂上当着满座宾朋的面说对她说:“做魔后,只要我在位一日,你便不用对别人俯首,只要我活一日,你便不用对他人作揖。”
这大抵是世间最霸气动人的情话了,什么女妖女鬼女魔头都艳羡不已,连看不惯她的女修都为之动容。
可是当时……
当时栖梧君说:“本君来接你。”
“你……希望我跟你回去?”她盖着红盖头不确定地问。
“理当如此。”
一句“理当如此”她二话没说跟着栖梧君走了。
原以为栖梧君口中的“理当如此”是忆起往昔顾念他们曾经的夫妻情分,没想到竟是带她回去三堂会审。
他已经忘了她,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他只是听别人说他有位夫人是魔族奸细,是魔君相好,如今马上就要成为魔后了,所以他才上门抢人,只为弄清她曾经是不是潜伏在他身边的魔族奸细。
铁面无私,公事公办,无可指摘,只是苦了她回去面对仙门百家的质疑。
面对栖梧君的询问,有如实相告的真话,也有插科打诨的瞎编。
面对不怀好意的质问,有理的据理力争,无理的狡辩三分。
在真话假话参半、真情假意变换中总算糊弄了过去。
本以为从此以往可以在孤鹜峰清清静静地过日子,没想到总有刁民要作妖,甚至之前种种都是别人蓄意谋划。
有人想要挑起仙魔之争,她和沧海君私下见面本是商议应对之法,却被栖梧君看了去,本就没完全相信她栖梧君自然把她划在了魔君的阵营。
再加上幕后黑手故意煽风点火,栖梧君自作聪明利用了她一回,一场原本可以避免的仙魔大战在她盼着纷争结束跟他花好月圆的时候爆发了,沧海君走火入魔大杀四方。
“到此为止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我都知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阴谋。”
“事已至此,已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只是我一个人,你说什么都可以依你,只是我身后数万魔族士兵,数十万魔族子民,我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想要的什么样的交代?要不……你杀了我吧,归根到底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蠢笨,受人蒙骗,以我之死,换两界休战,也算死得其所。”
她把长笛化剑,递给魔君沧海,沧海君没接,只说:“我答应过紫阳君,只要我活着,定会护你周全,怎么可能对你动手?但今日之事,决不能就此作罢。”
“算了吧,错在我,我求你。”
她拉着沧海君的衣衫,近乎恳求,沧海君不松口,她只好屈膝下跪,还未跪下去被沧海君一把拉起来,“你是天之娇女,是最尊贵的公主,如何能匍匐在别人脚下?”
“从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从前,以父神为首的神族统领六界,庇佑苍生,她是父神唯一的女儿,是娇生惯养、是万千宠爱加身的小公主。
可是,为了抵御那场天地浩劫神族陨灭了,族人死绝了。
所有人都瞒着她,想方设法地支开她,在她察觉事态不对紧赶慢赶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想和族人同进退、共生死,却被推开封印在玄棺,扔到下界,沉在水底。
等她破棺而出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过去数万年了,沧海变桑田,崇山变沟壑,神族业已被遗忘在历史长河里。
她全族上下为苍生陨灭,可天下苍生,却无人记得他们了,偶有古书记载只言片语,世人也只当那是杜撰虚构的传说。
神族消亡了,闭眼之前她看到了他们躯体的消亡,睁眼之后,他们已经从世人的记忆里消亡了。
时移世易,没有紫阳君为倚仗,没有父神为后盾,没有族人的拥护,她哪里还是什么小公主?
“当然是!不管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你永远都是最尊贵的公主。”
沧海君大抵是这世上仅存的尊她为公主的人了。
可是沧海君也死了。
就在她哭着求着问“我可不可以以公主的名义命令你休战?”的时候,一柄长剑从身后袭来,沧海君毫不犹豫推开了她。
降魔剑穿心而过,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怀里。
至此,最后一颗捧她的星也陨落了,只留漫漫余晖给她指了一条光鲜亮丽的路。
临死前,沧海君把魔君令塞到她手里,“小公主,我把魔界交给你了。”
既然不能以魔君的身份让她继续矜贵,那就让她做魔君好了。做魔后,尚在一人之下,见了其它君主,免不了还要欠欠身,做魔君,便没有人在她之上了。
沧海君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身份和地位,而她刚好心灰意冷于是持魔君令入主魔域。
阳谷山一战,面对走火入魔的沧海君众仙家合力都一一败下阵来,她凭借一支无殇笛,一首清音曲令其恢复神智,一战成名。
执掌魔域之后又以雷霆之势攘外安内,区区数年,名闻天下。
美名也好,恶名也罢,敬也好,惧也罢,她早就活成了悬于高空的云间月。
纵然没有群星环绕,以她如今的声望也不用向任何人低头折腰,以她如今的心性更是不想对着任何人伏低做小。不然怎么对得起捧着她的族人?怎么对得起到死都尊她为公主的沧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