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寺庙被掳
沉默了片刻,江文津向早早被丢在地上、不敢多加动作的谢四婶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便麻烦这位大姐去看一下吧!”
这厢躺在地上的谢四婶得到了江文津的应允之后,忙不迭地爬起来,因太过着急,进寺门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一跤。
心下惶惶的她觉着这庵子佛堂里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此时竟显得格外瘆人。
等到谢四婶一瘸一拐摸索着走进禅房,借着油灯亮光,一眼便看到床上死寂的小妇人。她勉强镇定试探检查了之后,心中这一路下来积攒下的恐惧,顿时化成了一股子无妄之灾的怨憎,
“小玉啊!你嫂嫂没了!天啊!这造的什么孽啊!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个时候!无缘无故还让我碰到这么一群瘟神... ...”
想到家里已经没了爹爹的两个孩子,谢四婶的声音顿时熄了下去,眼睛在这布局简陋的禅房里转了一圈之后盯住了窗户。
此时外面众人也进到了庵子里的佛堂休息。也不待谢四婶下一个动作,听到了动静的江文津走了进来。
他瞟了一眼床上肚子依然凸起的小妇人,没有多加犹疑,直接拔起了腰间的剑。昏黄油灯下,剑光闪烁的冷意,让谢四婶当场脸色惨白、直接瘫软了下去。
江文津并未理会,只是推开跪在床上的余小玉,再径直撩开了床上小妇人肚皮上的衣衫。
只见他腕上用力向下一划,瞬间就剖开了皮肉,那暗黑色的血呼呼地淌到了被褥上,瞬间就从上面浸透了下去,他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从肚子里掏出了一个胎儿——是个男婴。
“还烦请大姐试着救一下!”
他双手举着还带着半截脐带的男婴,对着一路退到了窗户那边的谢四婶说。似是这般血腥场景对他而言无比寻常。
谢四婶被这场景吓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她颤颤巍巍地接过满身血渍的男婴,用力拍打着他的屁股和后背,也不知拍了多少下,手中的婴儿依然没有动静,她只能颤抖着把死婴放回了床上。
”没、没的救了... ...“
为产妇接生多年的谢四婶嗫嚅了两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着一直呆愣在场的余小玉说的,还是对着这个心狠手辣的男子说的。
“主人,太子这边.....”
侍卫武乙走了进来,他便是之前扇了谢四婶一巴掌、还把她丢在地上的那个男子。褪去了面巾的遮掩,他的脸颊瘦削,颧骨突出,左颊上自鬓角到下巴还有一道狰狞的旧疤。
武乙的声音略急,没有掩住,被旁边的谢四婶听到了半分。
妇人到底活了快五十岁了,十年前的改朝易代她也是经历过的。
从这只言片语里,谢四婶就立马想到了里长在村里念过的“告发与前朝余孽私通者赏银五两”的檄文。
眼前这群人很可能就是那群被通缉的余孽了,如果告发成功,那这辈子他们家就吃喝不愁了。
在巨大诱惑面前,谢四婶竟逐渐没了之前的恐惧,心思都忍不住开始活络起来。
江文津表情淡漠地看了武乙一眼,武乙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立马低头跪了下去。
快步走到了外间,江文津扯下脸上的面巾深深地透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刚刚呼吸进去的血腥味全都吐出来。
面巾下的他鼻梁挺直,嘴唇窄薄,面容异常俊朗。
知晓其身份的人看见他的时候,莫不是在心里赞叹一句“不愧是前朝的探花郎、皇帝钦点的驸马爷”。
几日来昼夜不停的奔波逃命让其他五人无不满眼红丝、一脸菜色,只有他面容没有憔悴,眼神依然透彻,只有眼底淡淡的青色能看得出这几日过的并不舒坦。
江文津俯下身,仔细看了看李景——这个少年便是梁国前朝的太子。
当年前朝最后一个皇帝安兴帝托孤给他的时候,李景还是个三岁小童,如今也已经长成十四岁的翩翩少年郎了。
这两日为掩饰身份,李景一直身着女装,加上本身就遗传了安兴帝的俊美,纵然女装也显得分外和谐。
此时的他无力支撑,只能倚着功德箱坐在佛堂的蒲团上,本来就白皙的脸上更是血色全无,
江文津一看,他腰间的缂丝锦衣上又浸出了一块不小的嫣红血迹,层叠在之前的暗黑色血渍上,无比触目惊心。
“姑父,我怕是撑不住了……”
李景略微吃力地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自从他父皇殉国之后,李景便一直跟随着江氏兄弟隐姓埋名、暗地筹备复国大业。十年来,江文津对他悉心照料,教他文治武功。他早就视姑父如亲父。
其实,此刻李景心中的愤怒多过不甘:随身伺候他多年的小厮竟为了德武伪朝的赏金而出卖他们,趁其不备还用匕首将他腰部刺了一个大口子。 幸得当时武乙反应快,当场削了其胳膊、毙了其性命,他那时才没有性命之虞。
但他们在西陵城设置的暗桩陆续被官兵抓捕,密所也相继被破坏,可谓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再加上这几日一路来的追捕奔逃,护卫他们逃出来的随从死伤无数,现在只剩他们六人。
虽一再缝合和用药,但五六日的马背奔逃使得李景的伤口数次被震开。失血过多的他,此时只觉眩晕不止。
看着李景望向自己倔强又孺慕的眼神,江文津又有了新的打算。
他侧脸回首问了一下被武乙随手拽出禅房的谢四婶,
“大姐可曾有缝合伤口的干净针线?”
谢四婶原本在悄悄打量众人,盘算着如何去里长那儿告发这些通缉犯,好得到那赏银。突然猛得一听方才那拎刀便剖腹取婴的杀神问话,她心中“突”地一激灵,
“有的,就在里间的包袱里!”
她自认为掩住了那点莫名的殷勤与兴奋。
江文津点了点头,眼神却示意了一旁的武乙,武乙马上便心领神会。
也不管谢四婶如何挣扎,侍卫那蒲扇般大的手掌一把便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就粗鲁地往山门外拖去。
纵然谢四婶心中有再多的不甘和不舍,但挣扎了不过半分就被拗断了脖子,就连尸首也被武乙随意丢到了庵子外黑黢黢的树下。
佛堂里的其他人面色如常、了若无事。因为追兵不止,不管这妇人会不会去告密,只有灭口才能不旁生枝节。
他们也未曾对这条人命有过半分的停顿,似乎死的只是个蝼蚁一般稀疏平常。
“大哥,我去拿针线吧!”
那厢,江轼奎见得江文津没有反对,便自告奋勇走进了里间,却看见那个小尼姑拿着他们要的针线在缝床上那死去妇人的肚皮。
此时的余小玉跪坐在禅床上,两只手正机械地缝着嫂嫂肚子上被剖开的皮肉。
她心中自然也是害怕的,但她知道,她不能让她的嫂嫂就这样敞着肚皮、死状如此凄惨,而且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她只能自己动手,纵然再害怕也要继续……
感觉到了身后的人之后,她又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江轼奎很是惊诧,这小尼姑是个奇女子!
半耐着性子等了几息时间,待眼前的小尼姑缝完了,他才去拿那带血的针线。
“烧个热水清洗一下!”
他随手递给了旁边笔直立着的一个年轻侍卫。
“是,主上!”
这护卫唤作武卯,只见他弯腰垂首、双手恭敬地接过江轼奎递过来的血渍斑斑的针线,便退下去清洗了。
江文津将李景的外套衣裤脱下,抬手递给了一直安静站在他身侧的一人。
那是他的死士武甲,得名为甲,却是个女子。
江文津的眼睛往里间示意了一下,武甲心下了然,拿着衣服进了里间禅房。
余小玉和李景的年龄相仿、身高体量相当,让她换衣伪装成李景,只要不被看到脸,短期内便不会引起追捕的人的怀疑。
等到江文津拿着武卯清理好的干净针线亲力亲为给李景缝合了因连日骑马震开的伤口后,已然午夜子时。
李景虽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牙强忍,没有半分吭声。仔细再瞅,原来是晕过去了,也不知是疼晕了也是失血过多晕了。
瞧着这个双目紧闭的坚强少年, 江文津沉吟片刻,对旁边的江轼奎说,
“小郎,太子伤势过重,无法再奔波了……此地甚偏,适合休养,你与武甲便在此保护太子,我带那小尼姑继续上路。两日后我若没有回来,你们便送太子去白云山仙人观找梁真道长。”
江轼奎自然知道此去大体是有去无回了,便果断拒绝,
“大哥,你纵横帷幄,比我更有谋略,复国大业可以没有我,但不可没有你……你就让我去为你们做掩护吧!”
江文津却摇头,
“只有我在,他们才会相信那就是太子。”
眼前这情形,只有他带人按原来的方向继续奔逃,将背后追穷追不舍的追兵引开,方能为太子和小郎赢得一线生机。
里间禅房,余小玉顺从地在武甲的帮助下穿好了李景带血渍的衣服后。见武甲没反对,她又拿帕子蘸了水一点一点地帮嫂嫂擦擦脸。
在死人苍白的眼角旁拭了几下,余小玉才反应过来,那小块擦拭不掉的红色不是血污,而是嫂嫂阿柔的泪痣。
余小玉记得去年初秋第一次看到阿柔时,她还不是她的嫂嫂,只是一个饿晕了倒在庵子门口的可怜路人;
后来不到一个月,在里长通知哥哥要被征兵后,姑母便做主让哥哥娶了阿柔;
再后来哥哥离家随军出征;
再后来姑母病逝……
而如今她前后不过出门一个时辰,再回来姑嫂二人已是阴阳两隔……
这近一年的种种在余小玉的脑海里不断回闪,让她感觉眼前的一切特别不真实。
“小师父,便让我来吧!”
武甲看这个小尼姑敢拿针线缝死人肚皮,也算她见的头一个这等年纪便有如此心性的小娘子了。此刻见她恍惚不已,于是便接过了帕子快速地收拾起来,三两下还用干净的衣裳把旁边那个死去的婴孩也包裹起来放在了他同样短命的娘亲身边。
“阿弥陀佛!谢谢这位女施主了,愿功德回向、各路菩萨保佑你一生平安双喜临门三餐有继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归一十全十美!”
余小玉身无长物,自知无以为报,于是脱口而出平日里送香客婶娘们的一段祝福贯口,又郑重其事地跪下来叩首三拜。油灯摇曳,少女的身影显得格外孑然。
从武多年清冷惯了的武甲看着跪下行礼的小尼姑略微目瞪口呆,因为这贯口与眼前情景着实有点反差。
尔后她耳朵一动,便听到了山门外马儿微弱的嘶鸣。武甲心下了然,便领着余小玉走到了庵子外。外面江文津、武乙、武卯三人已上马准备妥当了。她把余小玉举起,放到了江文津的马鞍座前。
江文津怀抱余小玉,手握缰绳,定了一下,又对屋檐下目送的江轼奎道,
“稍后将那小妇人和孩子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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