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已经是下半夜,初秋的那点暑热早就无影无踪。
无忌拥着魏姜,相依偎着走过诺大的庭院,庭院里静的能清晰的听到秋虫的吟鸣。
两人坐在两层藏书阁上面的观星台上,这里视线宽阔,比庄院里的瞭望塔还要高。
远远能看到最后院柴房里飘忽的灯火,那是葛娘在和阿奴较劲。正好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没了声。
魏姜打了个寒战:“你怀疑她是秦国的奸细?”
“不是怀疑,应该就是了。女人里这是第几个了?”
无忌想了想:“第六个,同样的计俩用三次,也不嫌丢人。”
“谁让你后院净换女人,不是给他们空子钻吗。”
无忌笑道:“我不涉政,如今就剩这点乐趣,你说,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真就是纳闷。”
“他们一直就是怕你,能在六国浸润这么大,一呼百应,你以为他们就放心。”
魏姜理解,自从他离开朝堂,也收回了一部分各国的眼线,变的很低调,门客里也只剩下对他忠实可靠的人。
他已经散去了那些华而不实的外表,就像沉睡下来的雄狮,收起了自己的爪子,但内心却积聚了他所剩不多的力量,这些她都能感觉到。也正因这样,她才会忐忑不安。
无忌看着她眼神里藏的东西,多少年了,她的眼角有了皱纹,曾经年轻紧致的双颊,已经开始松弛。
是啊,哪有什么不老的传说,他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为他立誓一生不婚不育的女人。不过,这些不会太久。
他收紧了双臂,把头靠在她肩上:“这些你不用操心,说好是陪我看星星,别扰了兴致。”
魏姜真的抬头看着,沉静的像一棵夜色里的大树,托着面前自己用了十成心思相待的男人。
今夜天空无云,星星格外多,也格外亮,她不记得有多久两人没有这样了。
回魏两年,他颓废了两年,开始还以为他是做给人看的,但很快就发现,他真的心如灰烬。他酗酒,他变的生活无度,完全没了一国公子的风度。
更可怕的,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公子在秘密准备着什么,她越不知道,就越担心,她怕哪天醒来,这一切都会随着公子消失。
魏姜心里纠结,不知如何去说:“无忌,你看,这宁邑的星星比大梁的还多,我知道你是在大梁长大,可这里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如姬妹妹生在葛乡,咎儿生在葛乡,你门下大多追随者都来自葛乡,葛娘的一千精卫,也是在这里组建。”
她的话就像潺潺流水在暗夜里流过。
“阿姜生在大梁,却跟随公子也做了葛乡人。只要公子隐退,阿姜愿陪公子,放马田园,结葛为庐,终老此生。公子一定要答应阿姜,陪我们终老此生,可好?”
“可好?”
“可好?”
这句话反复响起,重重捶在无忌心头。
他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魏姜蓦地挣脱,回身看向他,这沉默,这沉默就是答案。
她眼眸红了:“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回我话,你真的不要这一切了?”
无忌低头,不敢看魏姜的眼,半晌才道:
“我的一生,一直不由我。几十年了,始终挣不开这个命。我也曾想我认命了,我以王族血脉,捍我魏国江山百姓,足矣。可我还是输了。”
他抬头望着黑暗,是的,就是黑暗。那星星,那月光也不过是曾给过他的那丝希望,在黎明前它仍被关在黑暗中。
“无忌!”魏姜只能心酸的叫出这名字,看着公子瞬间又苍老几岁的容颜,有些话她无力出口。
“六国联纵,是我一贯的主张,为此我付出了一生心血,建立了庞大的势力,最终却止步于函谷关前。我错了,我错估了人心,他们只是在利益需要的时候,信服和利用了我,却不能彻底完成一个新的完美的秩序。”
无忌说的话,是这两年来第一次对魏姜吐露。
“我一向喜欢结交侠义之士,门客云集,也不单是聚集势力。我是庶子,平生最不愿以贵贱取人。我希望有一日,消除这种歧视,令能者尽其能,才者倾其才。只有这样,国才会强盛,人才能扬眉。”
他起身走向魏姜:“阿姜,你知我性情,心死大于身死。如今六国不能合纵抗秦,早晚会被秦国逐一灭掉。王兄不容,我心愿未了。”
他的声音里带了无奈,含了悲伤:“阿姜,抱歉,我已知天命,你可以骂我懦弱,骂我无情,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但败局已定,我是不想亲眼看着我的国被灭,我的族被屠,我的亲人被凌辱。我,受不了。”
他的声音哽塞,说完之后,他转身离去,这是第一次在他熟悉的女子面前失态。
“无忌,”魏姜哭着追上,从身后抱住他,把头埋在他后背:“你走了,我不会独活。”
无忌咬牙,咽下一时的心痛,回身拉住魏姜,为着刚才一时的冲动发泄伤了这女人而后悔。
一名从暗处突然走来的年轻男子,约摸也就是十七八的年纪,猛然抬头见到台上两人,不知该上去,还是溜走。
无忌揽着魏姜走下来,下来后两人已经恢复平静。
无忌问道:“小羽,是不是你阿父回来了?”
“是,主公,他让我先来禀报,说一切顺利,都按主公的意思安排妥当。后日他带人来。”
“好,你告诉他,不要急,我还在等赵国的消息。”
小羽刚走,葛娘跑来了:“公子,这阿奴死了,对不起,公子,是葛娘心急了。”
“没什么,死就死了,又不缺她一个,她什么也没说?”
“她说了,正是因为她说太多,我才不相信。她一口咬定是大王的人,还说以前来的刺客也是大王派的。”
无忌道:“我也不信,最希望我死的是秦国,可这人也不是秦国人。秦国希望我死,却不会嫁祸魏王。试想一下,我若被王上逼急了,反上王庭,秦国怎么想?”
不但葛娘明白了,连魏姜也道:“若你做了魏王,秦国第一个不利。那说明还有第三方,难道是,”
她猛然想到:“是有人逼你去夺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