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一天也过的非常快,我躺在床上兴奋地操着被角,兴福街是什么样子的呢?长长的一条街道,一眼望不见尽头,两侧都是卖米花糖的大人。街上欢欢闹间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拽着自家大人的手夹他们给自己买米花糖,倘若他们不肯,那就是脚底生了根连半步也不走开。我愈想愈激动,全然不晓得米花糖也不是白吃的。然而激动的似乎也不只我一个人,一旁的爸、妈也吵得越来越激烈,声音大的能震下墙顶的灰土,掉到眼睛里不免要揉好久,吓得我赶紧闭上了眼,不敢去听他们的声音。 我其实也会想,强哥的父母也是像我爸、我妈这样等夜尊夜地吵吗,还是说天下的父母都这样,这个问题缠在我心头许久,但我毕竟没在别人家过过夜,也无从得知。 像这般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不能问,也不敢问,这个意识涌现在我脑海里,即使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它就如此无缘无故地窜出来。 大概这夜睡的十分警醒,一听到鸡鸣就立即掀开了被子穿我的小布靴,屋里早已没了我妈的人影,我轻轻地走出去。之前被雨水打湿的泥土现在也变得干燥,在屋门对面十来步的泥土地上有个昂首挺着的水龙头,它的年岁不知比我老了几倍,管道长都是又软又滑的青苔。我踮起脚拧动水龙头,水一流出来就赶紧伸手去捧,接着往脸上一通乱抹。我家里是没有盆的,就算是有我妈也不会让我拿来接水洗脸,她自己也不这样。 洗完脸顿时感到神清气爽,不自觉脸上都堆满了笑。我朝强哥家小跑去,到他家门外时却意外撞上了背着一捆牛草的我妈。我妈一见我立刻放下了牛草,她揪着我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要克(去)哪点?!”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是这样恼怒的语气,不由被她吓的往后一滴,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克(去)赶街。” “你把东(你别犯傻),哪过(个)喊你克啊。” “真尼,强哥说尼(的),他们带我一起克。”
她连看我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羞辱,恼怒、怨恨……她连牛草也不顾了,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家里拖,仿佛我是什么丢人的东西,得放在漆黑阴暗的小房子里,用破皮蒙住,藏得不被人看见了才行。
我不明白她这样的反应,难道她从来不吃米花糖,便不给我吃,她从来不去赶街,便不让我赶……可我毕竟还叫她一声妈,也应该说她这样是不合理的,可我到底连什么是理也不晓得,只觉得眼睛热热的,酸酸的。
“妈——”
“人家喊你克你克概,你是憨包盖,你以为不要钱啊,脸皮种干那厚尼哈,丢人现眼尼。这巴巴跑到人家克,认不得你是哪过生的安,给人家看了笑话。”
(人家喊你去你就去吗,你傻吗?你以为去赶街不要钱吗?脸皮厚,丢人现眼的。跑到人家去做什么,不知道你是谁生的吗?不怕被别人家笑话。)
在那道总是吱呀作响的木门前,她拿手指着我的脑门,因情绪激动而身体起伏,唾沫星子飞溅,落在我脸上,我不敢伸手去擦,只好等风把它吹干。.天微微亮,公鸡一个接一个撕开了嗓子嚎叫,谁也不愿自己的音量弱了谁,倒是和我妈有了一点相同之处。
“看酿样笑话,哪个会笑?”(看什么笑话,谁会笑?)
时我妈一愣,她睁大了眼直勾勾地瞪着我,好一会没再骂我。我想她此也是没有答案的,不然她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了呢,我大抵是忘了。大人是无所不知的,倘若真有他们答不出来的问题,那就要怪小孩子的。
她原先指着我脑门的手垂下去,又重重地拍在了我的屁股上,打完一下又接着下一掌,我疼的眼泪满脸滚,却死死的咬着牙,不敢哭出一点声响,生怕她听了又更恼火。就打的更重。没有哪个小孩子是不怕疼,不怕挨打的,火辣辣的疼痛从屁股传至全身,那是甜甜的米花糖也无济于事的。
“搅屎棒,才多大点就叉巴。”(胡搅蛮缠,才那么大就乱插话)
我和强哥都约定好了,现在我没去,他大概也自己去了罢,思及此,有一股愤怒在我身体翻涌。我妈原是很漂亮的,但现在我望着他面目狰狞的脸,觉得她和那些四、五十来岁的大奶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