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里的决定（4）
以向安婕为首，其他母亲围成圆圈，她们低声念咒，嗡嗡的声音开始汇集，像潮水一般涌向苏方琪跟晓真。
晓真十分害怕，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些身穿白衣蓝裙的人是谁，更让她不敢置信的是，整个顶楼开始涌现鬼影，鬼从地面爬上来，狰狞的扑向晓真。
这些鬼全是那些孩子！他们有的七孔流血、有的肿胀苍白，全是凄惨的死状。
但此时苏方琪已顾不得太多，她挡在晓真前面，阻止那些恶鬼前进，只是从未造成实体伤害的他们，此时却扑咬、撕抓，仿佛化身为地狱使者。
晓真被推到墙边，苏方琪赶紧扑过去，推开几只恶鬼。
但还有一只恶鬼，伏在晓真身上，紧紧掐住晓真的脖子，晓真几乎窒息，脸色发青，她双手无助的挥舞，被囚禁的这些日子，让她失去了反抗的体力。
苏方琪赶紧从后方拉开这只恶鬼，但恶鬼还想往女儿身上扑，苏方琪一时气急，她拽着恶鬼就往顶楼外推。
苏方琪大吼。
「到底关你们什么事，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女儿，谁都不准说她永世不得超生，就算她身在地狱十八层，我也愿意下地狱陪她！」
苏方琪恶狠狠的瞪着顶楼外的那只恶鬼，但那只恶鬼却紧紧抓住她的手。
「妈妈⋯⋯」苏方琪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她瞪大眼睛，眼前被自己拽在顶楼外的人，竟是自己的女儿晓真，她赶紧往回拉，但晓真的手布满汗水，晓真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掉落。
晓真慢慢滑落，听见苏方琪说的话，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妈妈永远会陪伴着她，这像是诅咒。
「妈⋯⋯」晓真说。
「一切都过去了。当作我们从来不曾当过母女！」
晓真主动松开手，坠入楼下车水马龙，一声剧烈的砰声传来。
苏方琪坐倒在地，她抬头，哪有什么向安婕，哪有什么鬼影？
她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直到警察来。
警察把她带回警局，苏方琪不发一语，从头到尾都没说话，顶楼的监视器长年都是坏的，但有邻居看见晓真从13楼往上爬，底下的管理员也看见苏方琪最后死死抓住晓真的样子，没有人认为是苏方琪杀了自己女儿。
这件事情就被当成坠楼失足结案。
苏方琪心灰意冷，是她害死女儿的，但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上的恶鬼，会在一瞬间转为女儿的脸。
她到底是不是在一场深沉的梦境当中，永远无法逃脱。
她的心碎成片片，心痛地说不出话来。
她回到家中，沉默的坐在沙发上，一切的现实离她很遥远，日出黄昏，她再也没有感觉，连生理需求都全部消失，直到一股剧痛，将她拉回眼前的地狱。
啪！
丈夫在她脸上打了热辣的一记耳光。
苏方琪沉默的抬头，微微偏着头，眼里有着疯子般的涣散。
「我早就叫你当她死了，你为什么偏偏不听！」
丈夫怒吼，声音贯彻耳膜，苏方琪死寂的心开始震荡，逐渐的感觉到愤怒。
「你非要把她找回来，现在这样有比较好吗？亲戚朋友都知道她不知道怀着谁的小孩跳楼了！」苏方琪慢慢张嘴。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母女害我丢脸死了！」丈夫狂吼。
「整栋楼都用什么眼光看我？你要我以后出去怎么做人！」
苏方琪的现实感慢慢落地，却觉得荒谬又可笑，这就是她的一生吗？
她知道高风险孩子的家庭各有各的问题，父母也通常有着不堪的现实，不一定是贫穷、隔代教养等等标签，反而有越来越多的「普通家庭」在面子底下，根本不愿意重视孩子的教养。
「全都是你不会教小孩！」
丈夫气恼的坐在餐椅上，松开了脖子上的领带，好像吼完这句之后，他就能够名正言顺的继续过他的人生，他的一生被妻子与女儿拖累，他仍然是那个不得志的导演。
他仍然是个男人，只是不懂女人们之间的事情。
只是因为妈妈没有扮演好妈妈的角色，才会导致家庭变成现在这样。
「要是你更多用点心就好了。」丈夫叹气。
苏方琪起身。
没有任何辩驳。
她慢慢走进卧室，打开自己的电脑，她这十几年来的困惑，终于有了解答，她会疲惫至此，无能为力，对晓真有着异常的偏执，全是因为她是母亲，她被身为母亲的枷锁捆绑了。
身为母亲却教不好小孩的自责，导致了这一切。
这才是她的罪，跟晓真毫无关系。
恶缘的确会不断缔结，但杀害绝对不能斩断恶缘，只有真正的放下，才能让枷锁脱落。
要解开因果的方式只有放下两字。
她看着打印机吐出了数张纸张，她拿起一支笔，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递给丈夫。
「你发疯了吗？」丈夫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我是疯了。」苏方琪苦笑。
「我疯太久了。才会害死我们的女儿。」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缝隙。」
「什么东西？」丈夫嫌恶，压根不想听。
苏方琪很理解他的表情，他现在只想要苏方琪把这几张纸收回去，赶紧把女儿的丧礼办了，不，最好不要有丧礼，直接火化，用最快的速度当作没这回事。
「因为有缝隙，所以那些东西才有机可趁。」
「你到底在讲什么？」
「离婚吧。世间一切因缘皆苦，放手才能结束。」
苏方琪转身走进房间，也不理会丈夫的怒气。
离缘，离缘，讲得真好，夫妻各自放手、母子各自分别，聚散离合，只有懂得离缘，才能各自安好。
外头传来巨大的甩门声，丈夫又像往常一样，以离开作为抗议的手段，他不会轻易签下离婚协议书，但他也绝不与苏方琪沟通，他总想以怒气跟冷战，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
他永远是对的，他只要负责生气与谴责就好了。
但苏方琪这次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躺在床上，现实又逐渐远去，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一眼，是周政。
周政应该知道新闻了吧，知道晓真「意外」死了吧。
现在她也成为了有疑点的案子，但全都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就算她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晓真也不会死而复生。
她已经铸下大错，更不会将晓真的魂魄交给慈母真尊，她绝不追求来生再相聚，她只想完成晓真的遗愿。
就当作我们不曾当过母女吧。
这是晓真最深沈的愿望，她应该早点知道。
苏方琪的眼泪流下来，沾湿了枕头，她痛恨自己对爱的自以为是，也怨恨自己为什么以为自己能做得更多？
什么都不要做，晓真就不会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