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认错人了吧。”清城听的莫名其妙。若说百数年来对谁施以援手,到真的是不计其数;但真要论起救过谁的性命,却也屈指可数。
“我不会记错。”
清城用手指了指额头,“可我的记性很差啊。你不说,我也不会浪费精力去想的。”
“记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的。”
“还是记得比较好。”清城憨笑,灵力还没吸呢,想起来的话,可以让他报恩。
辰晔作为三身族最年长的公子,每日处理族内大大小小的事物,早已将心智锤炼的成熟稳重,喜怒哀乐更多的是藏在心里。可今日在这姑娘面前,撂下了一切担子,活脱脱回到了儿时那种不喑世事、纯真淳朴的做派。为弇州战事操劳几夜不得安眠的他,昨夜却因兴奋而辗转反侧。如果不是在宫里,被这么多人看着,他早就像欢快的小鹿,蹦着跳着向六族的人们宣告:他终于等来了日思夜念的姑娘。
“你这照临阁未免忒空旷了些,”清城站在阁楼上眺望,“景色倒还不错。”
“以前我和大哥一起住,如今大哥不在,便空旷了些。”尽管清城带来无尽的喜悦,仍难掩辰晔此刻提及大哥时的伤怀。
清城见他伤感便未细问,安慰道,“我看园中的花开的正盛,不如我修剪些花草来装点阁子,看着也温馨一些。”
“嗯,”辰晔笑着点点头,一一掀开饭罩,“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来尝尝这些菜可还合你胃口。”
连日赶路着实委屈的这张贪吃的嘴,甫一见玉盘珍馐,便眼睛一亮,再观这色泽通亮,香气扑鼻,真真叫人垂涎欲滴。
“你家大厨厨艺真乃一绝。”
辰晔夹了些菜到清城碗里,随口道,“我做的。”
那一口菜还未咽下去,清城被淡淡的三个字惊地呛了几咳。清城认识的男人里,就没有一个拥有拿得出手的厨艺。譬如宗镜哥哥做的菜,可以把活人吃死,死人吃活;再者如自己那粗犷的父神,茹毛饮血,压根儿不需要厨房。所以,品得辰晔惊世骇俗的厨艺,瞬间对这个俊秀少年的好感度倍增。尤其是听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温修一番哭天抢地,“三哥啊三哥,我成天吵着要你做一道菜你都不肯,如今为着这鬼丫头,你就呈上这么一桌子菜,重色轻弟啊——”
“一起来吃啊。”清城笑声盈盈。
“可以,吗?”温修眼睛一亮,偷偷瞥一眼无动于衷的三哥,“嗖”的提起筷子抄起一根鸡腿就往嘴里塞,一口肉还没咬下去,就被辰晔寒冰似的投射而来目光冻僵住,“嘿嘿,嘿嘿,人家姑娘都发话了,三哥你也主随客便哈。”见辰晔目光依旧冰寒,依依不舍的放下鸡腿,顿时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三哥不疼惜四弟,小修修每日只能吃糠咽菜,瘦得皮包骨头。我想二姐了,我想大哥,呜呜……”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抹一把干巴巴的眼泪。
“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有趣。”清城柳眉微弯,笑靥如花。
辰晔狠狠瞪了温修一眼,“这么多饭菜也堵不住你的嘴。”
“嘻嘻,我就知道三哥对小修修最好啦。三哥的手艺真是惊为天人。”温修一边风卷残云般收拾着饭菜,一边不住的恭维与赞美。
接连几日,辰晔对自己这外族女子倒是颇为照顾。作为回报,清城每天精修几束鲜花,顺手撒上点不断改良的迷香粉末,送至辰晔房中。试验的结局竟是屡战屡败。
一连几日,清城每天的事情就是查书、调香、试验。烦倦时,便把气发在了书卷之上,可怜的卷轴哗啦啦作响。
有一次,清城起身,忽然眼前黑朦朦的。身子摇摇晃晃,将倒未倒之际,一个身影将她扶上了床。朦胧中醒来,太医在为她诊脉。
那老者转身对辰晔道,“许久没有遇见这样奇特的脉象了,和公子的母亲瑶妃之脉颇为相似。”
老者捋了一把胡须,又道,“姑娘只是身子虚了些,并无大碍,需要多加修养,不可操劳。”
灵族医者断然诊不出神族脉象,清城自是知晓自己的晕厥乃因神魄受损,亏得从巫咸山上带来甘华草,否则还真撑不过来。此后,清城加紧了调香试香,吸灵之术,愈早愈好。其实寻找化解千莼子醒神之效的方法也并非那么必要,只是吸灵之术会给对方带来难以承受的痛苦,本就有愧于人,自是于心不忍。若无药草,等千莼子的药效自然消退,需耗上几十天,神魄可等不了这么久。
最近几日弇州一直乌云密布,天气闷的让人心更烦,清城抛下了手中的书,便遛起一众宫娥。绕过照临阁,来到乾华殿,辰晔与温修等人正商讨对敌枭阳的计策。清城便在不远处花园间的石凳坐了下来,轻罗小扇扑流萤,索性将那群宫娥赶得远远的,自己心安理得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援兵前日已抵达万何,合方兵阵图也已送达军营。”
“几日来枭阳君都未再度出手,似乎是碍于万何天险,二公主主张率兵攻下山,一举击退枭阳,但副帅认为应以退为进,枭阳大军虽受重创,仍不可小觑。”
“合方兵阵图加万何天险,确实对我方有利。”沸沸人声中,辰晔的声音低沉而稳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我同意二姐。何况枭阳那边随时可能会增兵,还是速战速决为宜。”
“乙宿星君,近日看你神情恍惚,心神不宁,可是结界有何异常?”
“回禀三公子,灵盘频频显示,结界之外隐约间有异族灵力浮动,再欲追查,这股灵力竟销声匿迹。盛春之季,理应天气爽朗,可弇州上空一直浓云蔽日,老朽百思不得其解。”
“万何两军对峙,僵持不下,弇江又云枷不开,只怕并非偶然。”
清城随之抬头,望望天上那黑压压的云彩,的确是怪异了些,仿佛有人刻意在浓云之后隐藏着什么秘密。
遐思间,花丛里两只黄的发绿的眼珠子恶狠狠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静静望着天的姑娘,口角淌着涎水一坨又一坨的垂到地上。它轻轻在地上蹭了蹭爪子,然后挪动着庞大的身躯调整好角度,“嗖”地朝清城扑了过去。
“姑娘小心身后!”
那群离的远远的小宫娥们张皇失措的叫起来,躲也不是,迎也不敢,个个脸煞白煞白。
阴影遮过面颊,清城闻声回头,却为时已晚。凶恶的长毛黑兽将她扑倒在地,两只尖锐的爪子死死压住清城胸口,令她喘不过气来。挣扎间,一道白影从照临阁飞出,直击黑影而上,一出手便以灵力之剑将那粗糙的毛皮划破长长的伤口。
“嗷——”长毛黑兽显然是被这一击给惹怒了,长啸一声便朝那白影扑去。
照临阁众人随即赶过来。宫娥们慌乱扶起清城,退到一旁。
“三哥小心,这夔牛被锁了几十年,今日兽性大发,非比寻常。”
三哥?清城连咳几声,起身朝那激战中的白衣人望过去,方才白影,正是温修他三哥,辰晔。
辰晔出手不凡,浑厚的灵力激荡起磅礴灵气撞击在夔牛粗壮的毛皮上,爆发出雷霆之音,震耳欲聋。那夔牛也不是省油的灯,庞大而强悍的身躯硬生生接下那雷霆一掌,竟未有半丝异样,熊熊怒火如日中天,仰天一吼,周身邪戾之气暴涨数万倍,径直向辰晔扑过去。
众人也是被这夔牛如此势焰惊了一跳,虽说夔牛生性凶猛,但如此气焰高涨,还是头一次见到。温修急的一跺脚,欲冲上助辰晔一臂之力,却被一众臣子拦下。
“四公子若是想去当诱饵的话,还是省省吧。三公子灵力浑厚仍不能再伤它分毫,何况是你。夔牛若真擒住你,必会汲取方才教训,利牙封喉,那时只怕为你收尸也难了。”
“你这女人,三哥若不是救你,怎么会身处险境。”
“我又没求你三哥救我,”清城不屑一顾,“既然你这么重情重义,那你去好了。”
“四公子息怒,这位姑娘说的在理,此时夔牛气焰正盛,三公子也只勉励消耗它的体力。”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三哥被那畜生耗在那儿吧。”温修暴跳如雷。
辰晔四下闪躲,未寻得丝毫出手的时机,那凶悍的夔牛四处冲撞,石林尽毁,花草更是被碾压成泥。清城双手紧握腰间玉带,眉头紧蹙。夔牛体力如用之不竭,辰晔此战,唯当速战速决。清城一把夺下巡逻护卫的弓弩,拔下头上的的玉簪镶在箭头之上,便瞄准夔牛的一条腿。
“你疯了。会伤着三哥的!”
温修还未来得及出手阻拦,箭便已射了出去,正中夔牛前肢。那绿的如两颗明珠般的双眼顿时变得血红,转身朝清城冲过来。但由于腿中箭,速度明显降了许多。辰晔追上夔牛,纵身一跃,骑在夔牛身上,双手拽住夔牛角,右手用力一拽,夔牛不得已掉了头。倔强的畜生显然不想被这样束缚控制,浑身扭动,欲将辰晔抖下。辰晔双掌凝起灵力,垂直朝那两只血红的双眼砸下,夔牛肉身虽强悍,但双眼却不堪一击。踉跄几步,轰然倒下。
辰晔起身,拍落一身灰尘,又伸手将嵌入夔牛前肢的玉簪拔了下来。众将士用玄冰锁链将夔牛五花大绑,抬了下去。温修一众长舒一口气,围着辰晔寒暄称赞。
辰晔秉着玉簪,呈向清城:“本想制服那夔牛,却是姑娘出手相助,只可惜浊血污了这发簪。”
“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方才若非公子及时出手,我不好全身而退。不过是发簪而已,既沾了污血,便不再戴罢,送与公子,算是答谢公子救命之恩了。”
“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三哥救你一命,你就拿一破簪子做答谢也就罢了,还是你不想戴的,你……”
话语未毕,便被辰晔厉声喝止:“温修,不得无礼,”进而转向清城,“如此厚礼,辰晔受之有愧。”
“怎么,我的命比不过一根发簪。”清城踮起脚尖,仰头看着辰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多谢姑娘厚赠,他日定为姑娘另寻合适的发簪。”辰晔两颊微红。
“不必了。公子能识此物,倒也不失为灵族翘楚。衣服脏了,我先换身衣服去。”清城带着一众惊魂未定的宫娥扬长而去。
再次望着清城的背影,辰晔忽而觉得她已不似从前那般自来熟。那种疏离感,不是距离上的,而像是上位者的轻视。
温修疑神疑鬼的盯着辰晔手上的发簪,“这只发簪莫非有来头。”
“四公子有所不知,夔牛乃上古神兽,普通兵器在其面前犹如草芥,此发簪能刺中夔牛,伤其一足,必是上古神石所制。”宿星君捋着胡须说道。
“夔牛被结界封在庭幽洞几十年未曾有动静,为何今日破界而出。”辰晔收起发簪,遥遥望着封疆结界。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告诉二姐,见机行事。弇江周围,将强戒备。封疆结界一旦有动静,立刻通知我。”
众人拱手领命。
“结界……”辰晔拂袖垂手,沉思着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