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武甲被救
元朗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不知为何,龚尚在刑部大牢对武甲用了极刑,我听人说她的右手手腕被砍,失血过多,人没了……”
“什么!?”
“莫慌莫慌,我话还未说完……”
元朗见她没听完就打断了自己,赶忙安慰了一下,
“昨日我听闻此事后,便赶了过去,但那时武甲已被牢头仓促丢到城南乱葬岗了。
待我找到她时,她虽然看着的确没了气息脉搏,但其实并未身死,只是暂时用龟息大法将自己的生息屏住而已。
幸得我在离这不远的莲湖边上有一处偏僻的老宅院,现在她便藏身于此……”
元朗看余小玉听到武甲未死后不再那么激动了,心中也有了几分把握,方才缓慢道出此行的真实目的,
“……但毕竟手腕被砍,身负重伤,现在她的情况依然十分凶险……而我目前在京中根基尚浅,也并无其他信得过的人……思来想去,只能拜托小玉妹妹代为照顾她一下了!”
余小玉听言满脸复杂地看着元朗,最后还是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但出卖他们的人不就是你……现在你为何又要救她?于你而言,冒这么大风险来救她,似乎也并无任何好处……”
元朗看着她的脸色,心中莫名难过,
“现在在小玉妹妹心中,元朗便那种狼心狗肺,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人了,是吗?”
他神色黯然,眼皮低垂,略略苦笑道,
“当年我进入江文津的暗卫营训练时,时常遭受武乙等人的欺凌,是大师姐默默帮了我数次,那些人方才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凌辱于我……选择祁王,只是因为我觉着他是一个明主,心怀若谷,体恤下士,比那柔弱不堪的李景小儿更值得追随!试问世间哪个男子又不愿意建功立业、有个光明的前途呢?”
说罢,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余小玉。
余小玉被他一番推诚置腹的话所触动。
众生皆苦。佛家 “勘破、放下、得自在”三境界不是凡人能轻易抵达的。
听完了元朗的自白,了解了他的怨恨与执念,再看他做出的决断时,余小玉似乎也能理解,但始终无法释怀。
虽然元朗的表述和武甲之前说的自己“鲜少助人”略有出入,但人性本就有善恶两面,在她心中,武甲也算助了她两次,应该便是那种心中尚存善念的人。
她思量再三,选择暂且相信元朗,叹了口气道,
“……毕竟被你伤到的苦主也不是我,我也没有立场去质问你!若是元哥哥当着武姐姐的面也能道出如此问心无愧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让我们暂且放下这些不聊!我且随你去看看吧!”
元朗自知余小玉已经同意了,便引着她往那老宅子走。
那宅子在莲湖边的龙首镇上。
这个镇子周边便是那俗语“一山四水五分田”中说的“田”。
附近良田数百亩,如星罗棋布,田埂间还植有桑树无数。因此,这一带丝织业十分繁盛,镇上世世代代都有以桑养蚕的蚕农和卖织锦为生的织坊,还有大小四五个、专供本地商铺运送货物的船埠码头。
此外,因为离这莲湖与雾净山距离都近,再加上此处特产的云锦绸缎非常受梁国人的欢迎,所以镇子每日往来的游客数目也十分众多。
元朗将武甲藏身于此的原因也是考虑到这些——在商业街坊出现陌生面孔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水路码头众多也易于脱身逃跑。
在镇子主路一个很不起眼的巷子口进去,再七拐八拐绕一大圈,方可走到元朗说的那个老宅门口。
这宅子正如他所说的那般偏僻,若是没有熟识的人带路,真的很难找到这个地方。
余小玉忐忑又焦虑地跟在元朗后面进了那宅子。院子靠墙角的位置,有一口古井,上面扎了一个葡萄架子,八月里,只剩那绿意盎然的葡萄叶了,想必这院子也是许久没人居住,那地上落满干枯的黑色葡萄,引来蚊虫在旁边不时飞过。
等到元朗推开了那老宅里屋的木门后,余小玉整个人都愣住了。
房间摆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床一塌一桌椅,武甲就脸朝外、侧卧在那屋里的床上。
想必昨晚逃得太急,她身上肮脏的牢囚衣衫都未曾换过,右手手腕被布条包扎着,尽管身上盖的被褥都沾染了不少血迹,但也看的出,那断腕的血此时已被止住了。
“武施主……武施主?……武姐姐……武姐姐?”
余小玉倚着那床榻,一句一句地唤着。
武甲此时面色潮红,嘴里喃喃低语,似是意识不清醒,余小玉一摸她额头,果然烫人得紧。
“元哥哥,武姐姐这是在发烧了!拜托你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不然恐怕她性命有虞!”
元朗也是习武之人,自是知道这重伤了之后发烧的凶险,应下之后便马不停蹄出门了。
待他走后,余小玉也在院子里找了个瓦盆和打水的小木桶,那井里打了盆凉水便回房,如她幼时发烧姑母照顾她的那样,她给武甲擦拭起了额头脖子与手心脚心,希望能帮她退烧。
在擦拭中余小玉也无意感悟到:此刻她为武甲擦拭身体的“果”,便是寺庙那晚武甲为她死去的嫂嫂与侄子擦拭身体而种下的因,因果业报不断轮回。
嗯,看来只要努力活下去,让自己寿限够长,便能看到善恶因果的一一兑现。
不多久,元朗也回到了宅子,但他并未带回来大夫,只是拎着十来副帖退烧药,
“对不起,大师姐这伤太过明显了,万一请来了大夫会引起大夫怀疑、到时候招来官差盘问就不妙了!”
他考虑十分周全,坦荡荡的眼神也透着问心无愧。
“唔,好的,我知道了!便麻烦元哥哥去煎帖药过来吧!”
余小玉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这个滴水不漏的理由。
元朗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无异状便放心出去煎药了。但煎完药之后他便歉意万分地表示今日他晚上还要轮值,不能久呆, 留下的半锭银两后便径直离开了。
余小玉无奈,看着床上的武甲还穿着污秽难闻、破烂不堪的囚衣,只好拿着这些银两出门,到了外面的街铺上又帮武甲买好了干净的衣物和金创药。
没有了元朗在,余小玉才安心地扯开了武甲褴褛的衣衫。她的身上都是交错的伤痕,不乏鞭伤何烫伤。近两个月的牢狱生活,让她严重消瘦,身上根根肋骨分明。
解开元朗简单缠绕在右手残腕上的布条,看到那狰狞的伤口,余小玉脚底直冒寒气——难怪这断腕能止血,想必是当时情况危机,元朗仓促间是用火灼烧过了武甲那断腕上的血管。幸好他把握得很好,没有重度烧伤,只是浅浅地烧灼了表层。
她忍着心疼, 一下一下仔仔细细地帮武甲清理伤口,抹上了药膏后,用干净的白纱将伤口细细包扎。然后又轻手轻脚地用热水帮武甲擦拭完身体、清洗头发,最后给她换了干净的衣物。
床上的武甲变的清爽了,但她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多少知觉,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余小玉努力地不停拧换湿毛巾,为武甲降温,还不停地和她说着话,希望能将她唤醒。
“武姐姐,我一直想告诉你当初拜托给我寻人的那件事,但一直没有机会……“
离开寺庙以来,她都身无分文。没有银钱的打点,她连靠近刑部大牢的门口都会被那些当差的衙役呵斥推搡。
“其实上个月刚来没几天我便打听好了,你要寻的那位脖子上有痣的嫣然姑娘,还在人世,而且前年便有一个年轻的良人帮她赎身了!“
似乎是听到了嫣然的名字,武甲的眉头也轻蹙起来。
看到她有反应了,让余小玉也充满希望了,继续道,
“那绣红楼的妈妈说,给她一两银子就告诉我嫣然被那良人具体带到哪里去了。
武姐姐放心!现在元朗哥哥在这,他定会帮助我们的!你快快醒过来,相信不久后你便能见到嫣然姑娘,你们便可团聚了!”
虽然不知道她与那嫣然的关系,但余小玉直觉她们应该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也许是喂下去的药效,也许是武甲真的是听见了余小玉的话,也许是因为她自身的求生欲和常年习武的身体……
次日凌晨天渐晓,武甲总算是退烧了。 昨晚武甲昏迷时,余小玉为帮她降温,整个通宵都不断往返井口打水,此番经历竟让她平生第一次完整地见识了月亮在夜空完整的月行踪迹。
人生于世,与这日月星辰相比,何其渺小。人生之苦,人生之难,在天地太虚、沧海桑田面前,只是一粒尘土,瞬息湮灭。
当武甲睁开眼睛看到趴在她床榻旁浅憩的余小玉时,只觉恍若隔世。
晨光微曦,这已经是余小玉小小的身体第二次挨着她睡觉了,上一次还是在牢车里。
武甲不禁叹了口气,轻轻道,
“我听到的声音果然是你啊!小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