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裂痕悄悄滋生
「我去运动了。」
宁夏经过客厅,是黑色短袖棉质上衣以及运动长裤的打扮。
黑发在脑后扎成方便的马尾。
一身黑的她因此更衬出脸颊的苍白,以及垂在袖口外双臂的纤瘦白皙。
坐在沙发放空的东颐回神,视线跟了上来,举起手稍微挥了挥作道别。
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的,还有从家具卖场带回来的鲨鱼娃娃。
东颐抓起鲨鱼娃娃的鱼鳍,假装鲨鱼娃娃也在跟宁夏说再见。
宁夏看了微笑,也挥挥手。
门开了又关。
宁夏离开后,屋子静了下来。
东颐视线停留在闭紧的门,然后慢慢上移,整个人靠倒在沙发,看着空白的天花板。
虽然屋里多了家具,也如东颐所希望的调整成温馨风格,但有些部份仍然维持原貌,动不了,比如天花板。
有些东西变不了,但是东颐觉得宁夏变了。
比起最初的悲观怯弱,现在宁夏越来越常笑了。
刚才经过客厅的她嘴角微微上扬,眼尖的素食鬼看得仔细。
搭配固定运动,宁夏整个人更加清爽有精神,体态也越来越好,以前是衣架子的纤瘦,现在更具备活力。
加上在社区里认识新朋友,不管是喜欢组模型又聒噪的小拼、团购成瘾兼社区八卦筒的剁手、看似斯文败类的大厨,甚至是健身房管理员鬼山…… 本来应该惨死在社区的羊崽,竟然与杀人魔们成为好友。
这样的发展在杀人魔圈子中前所未闻,哪怕是习惯圈养羊崽的杀人魔,长期相处下来也未曾与羊崽成为朋友,顶多是主奴关系。那绝对与友好扯不上关系。
东颐重重吐气,宣泄心中烦闷。 还没完、这还没完。
宁夏除了在社区内活动,还开始往外跑。
她会跟小拼到「看见羊」吃简单的下午茶,说是女性之间的秘密聚会,或是去邻近卖场闲晃。
许多平凡普通的事情,宁夏都会好奇看待,或许以前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导致失去很多体验的机会。
现在的她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以前错过的一次补齐。
是谁唤醒她的?
东颐不愿往下想,根本是他一手造成的。自作孽。
可是任谁看到起初的宁夏,都会希望她快乐一点吧。
那种厌世消极的气质,连杀人魔都看不下去了。
现在的宁夏好像很开心。
甚至可以说是太开心了。
某种程度上,东颐既是成功的,同时也是失败的。
「宁夏姐姐笑起来真好看。」东颐往怀里抓进鲨鱼娃娃,用双臂抱住。
那双清澈的眼睛现在如雾混浊,木然睁大,没有定焦,心中另有纠结的难题。
──宁夏会不会不想死了?
素食鬼抱着娃娃的手臂突然收紧,怀里的娃娃被挤压变形。
「怎么可以这样?不会反悔吧?」东颐懊恼地喊。
受限于给自己下的制约,素食鬼只杀想死的人,反之无法下手。
于是他成了杀人魔圈子中的奇特存在,尽管这些非善类的家伙不乏特立独行、不容于世间之人,但是素食鬼演绎出另一种极端。
有的杀人魔对他充满敬意,有的则是好奇与更多的看戏心态。当然少不了诋毁、视他为杀人魔的耻辱。
东颐早早厌倦那些评价。
这些都没有使他动摇,否则宁夏不会至今仍平安无事,甚至还拥有上健身房的余裕。
死人可做不了这些活动。
约定啊,全都是约定啊。
东颐闭上眼,他终于是累了。
身体缓缓下滑,更加陷入沙发。
在落入黑暗的思绪之中,东颐的记忆回到很久──那扇敲不开的门偷偷打开了。
就像童话故事的开场,都是从很久以前开始的。 只是名为素食鬼的少年并不拥有童话般的际遇。
那是闷热的午后,狭小的单间屋里一片昏黑,对外窗的马赛克玻璃窗面是阴郁暗沉的灰。
外头不时有雷声响起,伴随刮来的大风,震得玻璃窗面不停作响。
那时候的东颐年纪更轻,稚嫩的他有一张圆脸,与圆圆的大眼睛。
眼神与现在是同样的清澈,足以倒映面前人的脸孔。
在他的面前,是一张老旧的床,枕套泛黄的枕头散在一旁,潮湿的被子凌乱掀开,散发阵阵霉味。 蜷缩在床的老人浑身干瘪,粗糙的褐色皮肤布满皱纹,还有大大小小虫蛀似的老人斑。
老人散发年迈腐 败的臭味,张开缺了牙的嘴,便泄出ru制品腐 败似的口臭。 口臭与哀号在屋里蔓延,随后被震动窗户的闷重雷声掩盖。
「受不了……」老人在叫。
从那黑洞似的嘴里,发出颤抖难听的哀鸣。 小东颐站在床前,看着被病痛折磨、日夜不断受苦的老人。
小东颐没有表情,不见怜悯与哀伤。他单纯地执行「看着」的这个动作,如此纯粹,以致于年纪小小的他看上去不免诡异。
太淡定了,好像世间的一切痛苦皆无法牵动他的情感。
「啊、啊……」老人叫着,一股湿热的腥臭从被褥中发散。失禁了。
「东颐,帮帮阿我,东颐……」老人伸出鸡爪似干瘦的手,手背布满针孔,是长期反复注射点滴留下的。
「好痛……」 东颐睁大眼睛,任凭老人沾染尿臭的手掌抓上自己的脸,又抓又捏、好像落水的人挣扎抓着浮木。
轰隆。
雷声再响。
凄厉的雷光闪得屋里一阵白。
小东颐的眼睛眨也没眨。
有那么一瞬间,小东颐的心跳与雷声重叠,响得好大声。
老人扭曲的脸爬满混浊的泪水,挤出无数纹路的眼眶周边沾满分泌物。
口臭、尿骚味、闷久的汗……哀号。哭叫。雷声。
「东颐,东颐啊!」在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的病痛之中,饱受蹂躏的老人不停地哀求。
小东颐没有表情的童稚脸蛋转了方向,看往一旁小桌上整篮的红色苹果。
──篮子旁搁着一把水果刀。 小东颐的注意力停留在水果刀好久,期间老人仍在哭号。
「不要、不要这样……活那么久都在受苦,不值得……」 这样的叫喊驱使小东颐走向小桌。
小东颐伸手拿取水果刀,抽掉黑色的塑胶刀套,露出银亮光滑的刀身。
刀尖的光刺进小东颐清澈的眼里,他眨也没眨。
「东颐……」老人虚弱嘶哑的声音传来。 小东颐双手握住水果刀,牢牢握紧。 他转过身,面朝受难的老人。
这是素食鬼的起点。
雷声响起。
人在神秘社区的东颐听见玻璃窗面的震晃声。
他放开鲨鱼娃娃,从沙发起身,来到窗边。
是跟那天一样又灰又厚的可怕云层,积累的雨量恐怕可以让道路淹成湖,落雷说不定能让整座城市化成焦炭,又或是炸出焰火。
东颐双手分别探向身后,抽出时各握着一把小刀。这是多年来惯用的工具,比血亲更加亲密。
当初那把水果刀只用过一次。 唯一的一次。 从此永远停留在老人家左胸的位置,终结所有病痛的折磨。
东颐也希望终结宁夏的痛苦,无论折磨她的是什么。 轰隆。
一道白色的、撕裂天空的巨大闪电在社区不远处炸落。惊人的电光照亮社区,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见光死般无从隐藏。 连那一声郁闷的叹息都跟着曝光。
「是不是要下雨了?」 踏出小卖店的宁夏正好撞见那一道惊人的白色巨雷,被大自然的壮阔景象惊到。
运动完的她踏出社区,习惯性地来到附近的小卖店,当是小小的散步,顺便畅饮运动饮料,补充流失的水分与电解质。 出汗后的她整体气质看上去更加轻盈,配合姣好的脸蛋与难以挑剔的身材,几乎像是在拍运动饮料的模特儿似的。
看见天候起了剧烈变化,宁夏决定立刻返回社区,免得被暴雨淋得一身湿。 她一边走,一边伸手抹汗,拨开黏在脸上的几缕头发,这画面好看得像是有人在拍摄。
不过宁夏既非明星,也没有被摄影机镜头对准。只是在返回社区的路上,她莫名察觉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回头的宁夏什么都没看见,身后空无一人。
宁夏也说不上来,毫无明确根据,全是基于以前因为优秀外貌屡屡被路人注目的经验,让她直觉断定有人正在看着。 是那种令人不快、躲在暗处恣意打量的视线。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近期的几次出门,她常遇上这种事。 只是宁夏不知道那人是谁,又是躲在哪?
会是社区住户吗?
带着戒心与不安,宁夏迅速返回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