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巫咸山,盈童真人的地界,应该安全了吧。”良久,未闻回应,辰晔回头柔和的唤了一声“馥馥”,清城已然睡着。辰晔便择了个树阴,轻轻趴了下来,生怕晃醒清城,她今天耗损了太多神魄。
夕阳洒下余晖,万物笼罩一片金黄,无风的凡荒,寂静的让人难以忍受。清城睡意沉沉的翻了个身,不想从白泽背上滑落,被这一跌惊醒。清城轻伏在白泽身旁,确定辰晔也睡着了,便也舒了一口气,倚着白泽庞大的身躯坐下。细长雪白的毛发如此顺滑,清城偷偷的将脸庞贴上,绵软的皮毛还带着辰晔的温度,不自禁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白泽的皮毛,似是沉溺于令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之乡。白泽敏感的觉察了身旁的异动,微微抬起左眼皮又放下。虽不忍心打扰清城,可还是轻咳了一声。
清城倏地抬起身子,“你醒了。”
“嗯。其实,其实我,我没有穿衣服。”
“啊?啊!”清城忽的背过身去,六神无主的四下瞅瞅又觉得不对,“你现在不是一只独角兽么,何况还有一身皮毛?”
“嗯。”辰晔愣愣的趴在那里,旋即又找了个话题搪塞过去,“弇江那么宽,沿岸又禁船,你是怎么过来的?”
“呃,我找了个木板随风漂过来的。”清城撅了撅嘴,含糊而不失真的瞒下了自己的身份。
“木板?”
“就是城门上悬着的刻有‘弇州’二字的牌匾。”清城低头拾弄起玉石,盈童到是择了个好居所,巫咸山上石头个个晶莹剔透,夕阳下如琥珀般。
“城楼高九丈,牌匾七丈七,你如何能取下。”
“风吹下来的。”清城捡过石头,打起水漂,一,二,三,四。回头见辰晔凝视着东北方向,想来是担心弇州战况,“不用担心枭阳大军,七星同寰之期已过,他们未能攻入结界,便再也没机会了。待你二姐姐率援军到来,暮归魂自会撤退。倒是你,将自己的灵元祭出,漫天箭弩之下,岂不是死路一条。”
“那倒未必。”白泽抬了抬头,“我不过和时间打了个赌,赌那箭快还是结界修复的快。”
“你就那么有信心结界修复的会更快?”
“倒也不是。我觉得和它们一样的速度。不过我皮糙肉厚,就算中了几箭,也不至于一命呜呼。伺机躲到结界里,我还是有相当把握。只是没有料到,你会突然出现;就像一百年来,不曾料想会再见到你。”
清城有些疑惑,或许在墓苑的小哑巴就是辰晔,可是那容貌全然不似辰晔这般晴朗。唔,上了年纪,记性果真就差了。不过,无论他是谁,有一点是确定的,灵族和神族隔着寿时这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倘若辰晔对自己有男女之情,应立即扼杀在摇篮里!
故而清城打哈哈道,“我不过是内疚耗费了你半身神力,不忍置你于险境才出手相助,”清城见那白泽无动于衷,随便另寻了个话茬,“喂,看你兽身怪怪的,不如现了人身吧。”
辰晔看了清城一眼,又将头埋下,喃喃低语道,“我,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
清城恍然大悟。化作白泽的辰晔未着衣衫,眼前的辰晔只是一头白泽。那么,自己方才将脸贴在辰晔身上,又用手抚摸,岂不是……
“山上便是盈童真人的盈墟殿,那里应该有衣服给你换上。我们过去吧,也好休养几日”清城收起一脸窘相,故作镇定。
辰晔爬了起来,扭头问清城,“我背你上去。”
“不,不用了,我们走走吧。”
清城顺手摘下路边的奇花异草,左嗅嗅,右瞅瞅,又朝着前方独自漫步的辰晔,“看你的样子对这里不陌生,你来过?”
辰晔“嗯”了一声,依旧颔首前行。
清城将一朵海棠别在了发髻,“喂,你等等我啊。你看这样好看吗?”
辰晔回望时,海棠树下,簌簌飘落的花雨中,清城一身淡蓝,萧然玉立,淡粉的海棠小巧的卧在发髻间,楚楚依人。“你倒是说话啊,好看吗?”辰晔点点头,若此时他为人身,必定微笑着点头,可惜,现在是白泽之身。不过,若非如此,馥馥又怎会这般无拘无束的显露一颗少女的纯心。
“你这么喜欢花花草草,之前你每天都会修理花束。”
“哦,我看你们弇州的花很漂亮。”清城捧着一大束荼蘼花,灵巧的跑到白泽身边,她当然不能说那会儿是在试炼迷香,“嗳,你知道荼蘼花吗?在九州华夏,荼蘼花是春天的最后一种花,开到荼蘼花事了。所以在他们眼中,荼蘼花开,意味着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最刻骨铭心的爱情终将逝去。”随手就将编好的荼蘼花环戴在了白泽的独角上。
辰晔听罢,觉得这花环忒不吉祥,摇头晃脑,却怎么也不能将花环晃下来。
“你就安心的再戴一会儿吧,平凡的九州华夏人们在天地间显得颇为无能,所以编出了这些话聊以自慰。人生短短百年,不过数十个春天而已,所以他们才如此惋惜每一寸消逝的春华。可在大荒,周而复始,百花虽谢却常开,又有谁会注意到荼蘼开在春天的最末。”清城温柔的笑了笑,“喂,温修说你带走大公子,你方才又说你来过无限山,难不成你是带大公子到巫咸山求医?”
“看样子温修和你说了许多陈年往事。”辰晔抬头望望天,“当年我以为有了镇魄珠便可以助大哥死而复生,可是镇魄珠置入大哥体内后并无起效,父王在世时曾提到过盈童真人医术了得,便求盈童真人相救。”
“盈童真人向来很少对灵族出手,也不晓得是你父王面子大还是你三公子的面子够大。”清城满是赞许,“那后来如何?听说大公子醒了。”
“嗯,”辰晔沉默了片刻,“可是失了灵魄,只如幼稚孩童般。”白泽仰望着天空,悬着泪水不至滑落。
“对不起啊,我只是随便问问。”清城将那束荼蘼花背到身后,轻声安慰。
白泽转过头,被泪水浸湿的双眼明亮却带着血丝,百年前东海墓苑的记忆遥遥飘上心头,“不过,还是要多谢你。”
“谢我?”清城惊异的望着白泽踽踽独行的背影,想起方才弇州结界畔的大战,“哦,不过是报你度我半身灵力之恩,不必言谢。“
“哈呼呼——”
两粒芸香豆乘着芭蕉搭起的滑梯腾空而起,落在清城手中端着的荼蘼花中,被浓郁的花粉不由打了几个喷嚏。
“哈,是你们啊活宝。”清城捧着草芽们儿的两个头儿,欢快的跑到白泽眼前,“辰晔,你看他们好可爱啊。”
时间刹那凝滞,辰晔静静盯着清城,“如果我没记错,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称呼我的名字。”
“呃,有那么重要么。”清城疑惑的看着辰晔,那雪白的毛发间夹着几片飘零的花瓣,清城不由伸手拂去,“前面就是盈墟殿了,你先换身衣裳吧,我去准备些饭菜,折腾一天了,好累啊。”便带捧着草芽儿从小路走了,留下辰晔一人,目送她的身影。
在意一个人,才会在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称呼。
“开饭啦。”清城捧着偌大的坛子咣当放在了桌上,两粒小草芽嗅着饭菜香蹦到坛子边上,差点儿一个跟头栽下去,惊得窈窕的小草芽拖着敦厚的草芽儿落荒而逃。
“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菜,把它们吓成这样。”沉稳的脚步声和着清逸出尘的声音,辰晔着了一身白衣自门外而入,门外的光仿佛自辰晔身后发出,衬着挺拔的身形更显器宇轩昂。
清城故作神秘的立在桌旁,指了指桌上的坛子,示意辰晔。
辰晔探身朝坛中瞅了瞅,一脸惊惧,“你炖鸡不拔毛?”
“你怎么跟草芽子一般见识啊。这叫青耕鹊,大补哟。估计这凡荒之中,也就巫咸山才能产出此佳肴。哎呦,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三味真火会将青耕的补益之效燃尽,而青耕的羽毛有抵挡真火之效,文火慢炖自然不可拔除翎羽,只待吃时除去即可。”清城拿起碗筷,折了根翅膀,递到辰晔面前,满眼期许,“快尝尝,我手艺甚好。”
辰晔屏息后退几步,一脸惊骇的摇摇头。
“那我帮你把毛除了。”清城便细心的挑除羽毛,“巫咸山上至补的灵兽仙草不尽其数,每天炖起来一年都不重样。你想吃什么,尽管与我说。”
“那能做些正常的饭菜么,我是说简简单单的食材就好。”
“当然不行,昨日允诺帮你恢复灵力,白菜萝卜怎能助我兑现承诺。”
“灵力修炼,谈何容易。”辰晔思忖着今日修缮结界,抵挡七曜同寰,灵元散尽,若无白泽兽身,形同废人,不由思郁沉沉。
“本想吃完饭同你讲的,既然你这么在意,那便先宽了你的心。”清城净了手,从袖中取出一卷丝帕,神神秘秘地展开,“听说过灵海么?”
“百纳灵元,汇聚成海,谓之灵海。”
“此为铸灵诀的心诀,以灵海之术修炼,习练之迅速如海纳百川,掌法浩瀚之势堪比神力,只是铸灵诀清高孤傲,排斥其他灵术炼化的灵力,不过,既然你祭出灵元,散尽灵力,修炼此心诀乃不二之选。但是,”清城停顿了片刻,将丝帕递予辰晔,“灵海之内,暗流汹涌,随时可掀起滔天巨浪,若控制不住,便会遭其反噬,轻则气血郁结,重则形灵俱灭。”
“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对我有信心,还是你有控制灵海的方法。”辰晔收起丝帕,打量着眼前这位来历不凡的少女。
“当然是有办法,”少女激动地打了个响指,又嗤嗤一笑,略略收敛些,“当然也相信你。方法很简单,就是我以吸灵之术消除灵海逸散出灵力,不过你要承受灵力冲击所带来的剧痛。”见辰晔皱了皱眉头,清城急忙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心吧,服下我的秘制药丸,你就只是睡一觉,不会有感觉的。”
“就像昨天一样。”辰晔单手支着头,手中玩弄着小药瓶,面无表情的看着清城。
“好吧,我坦白,我需要灵力,如果你不同意的话……”
“我同意,修炼和报恩,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清城正想着要不要拿温修作为要挟,却不料辰晔的回答如此干脆,尤其是从他圆润的喉咙里发出,竟有种别样滋味涌上心头。
“其实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想其他办法,或者找其他人,你也不必把报恩放在嘴边,或许以前帮你的恩人不是我。即便是我,你渡我的半身灵力也算报过恩情了。”
“那还有你救我合族上下于水火的恩情。”辰晔掐指细算到。
“若非你渡我灵力,想来也无需我出手相助。”辰晔越是这么客气,清城越是心虚。
“世间因果,环环相扣。你且当互帮互助好了。”
“你倒是开明。好了,既然你愿意,我却之不恭。下面就来品尝一下我惊世骇俗的手艺吧。”清城重拾起欣悦之色,将除去羽毛又顺带剔除骨头的青耕肉递到辰晔面前。
辰晔咽了一口口水,“我可以不吃吗?”
“你说呢?”清城期盼地盯着辰晔。
迫不得已,辰晔夹了一筷子,大义凛然地囫囵咽了下去。睁眼时,余味犹存,让人有种禁不住潸然泪下的感觉。
“满分十分,你打几分?”清城一副俏皮可人的姿态。
“如果我不打十分,下次会不会只有羽毛下菜。”
虽是一句玩笑话,但看到辰晔一脸无奈的说出来,清城竟忍不住捧腹大笑。
“我累了,先休息了,”临至门口,清城忽的转身,“不许剩,全吃掉哦。”
辰晔看着那一坛子青耕,怵了好一会。这种五味俱陈味道,也不是一般人能炖出来的。
接下几日,辰晔晨起便独自在断壁崖修习铸灵诀,直至清城派几颗草芽请辰晔用膳,方休息片刻。
说起这些草芽儿,虽不通言语,却深谙模仿的真谛。和清城在一起时,便拐起一片叶子做篮子,跟在清城身后采采蘑菇,可惜清城轻而易举的将蘑菇连根采下,而它们两个芽站在一起才有个蘑菇那么高:用青芽顶,一头陷进去蘑菇仍无动于衷;旋风冲刺,毫无悬念的将蘑菇伞戳了个洞。最终,两颗草芽儿垂头丧气被打发到断壁崖。
辰晔潜心修炼灵术,草芽儿们很识趣的远远观望,无聊时也学起辰晔,凝神屏气,运掌如风,你拍一,我拍一……
就这样,玩儿够了,又跑到厨房看清城做饭,愣是被惊得瞠目结舌。大师姐生火是用扇子扇,而清城手指一点,火势如龙;大师姐做饭香气扑面,而清城玉手一挥,油烟升腾;更绝的是那菜,在清城的生花妙手下竟易容改面,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