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是未成年就可以吗

落单的纤细黑影走过被虫鸣包围的小路。

宁夏循着来时的路离开。

一样的路，不同方向。

这次她背离东颐，越走越远。

宁夏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谎。

她一张脸气得煞白，本来就显白的肌肤，现在更是几乎不见血色。

像雪一般，冰冰冷冷的白雪。

虫子在夜间开起派对，热闹的虫叫声让宁夏嫌吵嫌烦，忍不住伸脚去踹草丛，吓出几只拍翅的飞蛾，还有蚱蜢仓促跳开。

被踢过的草丛随即恢复原样，只剩茎叶仍在晃动。

如此轻易便复原了，却让宁夏想到有些事可能回不去了。 她继续走，肩膀仿佛被什么重压似地垂下，头没办法好好抬起，好几次看到自己的脚尖。

宁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伸手抹脸。 很好，是干的，她心想。她还没有哭。

宁夏眼前的路灯一盏又一盏相连，不断延续下去。在漆黑的夜里，那样死白冰冷的人造光线过于尖锐，而她发现回去的路，在此时看起来意外地漫长。

宁夏的叹息像雪飘落那样轻。无主游魂似的她继续走，直到听见在虫鸣之外，藏着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是东颐追过来了？宁夏赌气地坚持，她是绝对不会原谅这个骗子的。 不管东颐说什么、怎么道歉，她都不会心软。都是东颐撒的谎，才害她因为自己从来没做过的事情，羞耻愧疚了好一阵子。 那个讨人厌的骗子。

脚步声始终跟着宁夏不放，时而急切，时而疏离。即使她不打算原谅，也不免好奇东颐究竟有什么打算？ 于是她跟自己说，只看一眼就好。 只要一眼。 宁夏悄悄回头。这一看，让她头皮发麻，呼吸骤停。 那是谁？

跟在她身后那个既阴森又陌生的男人是谁？

阴森男人发现宁夏回头，立刻看往别处，差劲地伪装成散步的路人，却没忍住继续偷看。 宁夏与阴森男人对到眼，撞见猥琐打量的目光。

这样恶心的视线，宁夏并不陌生，瞬间知道这个阴森男人是多次在社区外偷窥她的凶手。 宁夏尽可能维持镇定，假装没事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再跟了上来。宁夏试探地突然停住。 后面的脚步声跟着停住。 在思绪行动起来之前，宁夏的双脚已经先往前迈开了。

她走得很急很快，身后的脚步声也急促起来，逼得宁夏身体发冷，后颈一阵鸡皮疙瘩，瞬间由走变跑，开始狂奔。

阴森男人也跑了起来！又重又急的踏地声紧追着宁夏不放。

宁夏一个心慌，踉跄间跌倒，重重趴在地上，手肘与手掌磕出擦伤与血迹。肾上腺素让她暂时感受不到疼痛，立即握住藏在口袋的小刀。 ──那是东颐送她的礼物。

趴地的宁夏仓皇扭头，阴森男人距离她不足三公尺，嘴巴微微张开，吐出粗沉的喘息。带着黑眼圈的森然双眼睁得极大，可以看见污浊眼白里的血丝。

阴森男人逼近宁夏，伸出的手掌对着空气又捏又抓，好像在隔空恣意羞辱宁夏的身体。 宁夏狼狈地用后脚跟踢地，试图退后。一只手仍藏在口袋，握紧小刀不放。这是她此刻仅有的保命符。

阴森男人突然舔了舌头，在干裂的嘴唇留下湿亮的唾液。宁夏还来不及感到恶心，阴森男人瞬间向她扑来。 宁夏尖叫，抽出预藏的小刀。

宁夏手中的刀尖尚未对准，突然一个影子撞倒阴森男人，两人双双滚开。 及时赶到的东颐翻过身，迅速压制住阴森男人，同时手臂不断挥舞，一再对着阴森男人的头部重砸。

阴森男人不停哀叫，叫声从凄厉响亮变得微弱，最后只剩断断续续的呻吟，连挣扎都不挣扎了，瘫躺在地动也不动。 东颐从阴森男人身上爬起，手掌落下几滴鲜红，是从刀柄洒下的血。

碍于是在社区之外，东颐不想产生大量血迹免得善后麻烦，所以没有使用刀刃攻击，而是反握小刀，用刀柄不断重击阴森男人的太阳穴。

一切发生得太快，宁夏举刀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傻傻看着。

东颐急促喘气，胸膛不断起伏，额头与鼻尖都有汗珠。

他看向宁夏，随即歉疚地垂下目光，低声问：「你有没有事？」

东颐不问还好，这一问瞬间解除宁夏的紧张感，强自压抑的恐惧爆发开来。 她哽咽一声，突然大哭。

宁夏扔开刀，手臂在空中乱挥，好像溺水的人急着想抓住什么。犹豫的东颐咬咬牙，深怕会被推开，但最后还是选择抱住宁夏。 宁夏也用力抱住他。

「东颐！好恐怖、好恐怖……」宁夏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宁夏姐姐，没事了、都没事了。」东颐说完也跟着掉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太习惯说谎了，喜欢捉弄人……」

「你这个大骗子，知不知道我好丢脸，不敢相信自己会做那种事！」宁夏的哭声又更大了。

「你为什么要装未成年！」 东颐哽咽地问：「那不是未成年就可以吗？」

「当然一样不行啊！」宁夏边哭边搥打东颐，「我喝醉了！真的很怕发酒疯做了什么恐怖的事！」

「那下次不要喝这么多啊……」 就连东颐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总之说完突然笑了出来，边笑边哭的感受他还真是第一次体验。

「你在笑吗？有什么好笑啊？」宁夏满脸眼泪地问。 叭叭。

一台厢形车缓缓在路旁停下，降下的车窗探出剁手的脸。

这个热爱团购与八卦的杀人魔大声嚷着：「我真的没看错，是宁夏跟素食鬼。你们两个在路边哭成这样干什么？是撞鬼吗？还是买虚拟货币赔太多要跑路了？」

「剁手哥哥你在乱讲什么？」东颐擦掉眼泪，然后也替宁夏抹脸。

「原来不是吗？现在虚拟货币崩盘，我认识几个币圈的每天都在哭。所以是我误会了吗，那你们在这干嘛？」

「你又在这干嘛？」东颐反问。

「送货啊，我送货去给钢丝。你知道钢丝吗？就搞情趣用品店的，常常画浓妆穿女装的那个住户。」

「知道，刚刚才看过他的店。喂，剁手哥哥，那个叫钢丝的一直都这样吗？喜欢挑衅人，嘴又贱。」

「是啊，一直都这样。就连我帮他进货这么久了，还是常常被他嘲讽啊。不过他付钱干脆不拖欠，所以我就认了，当是生意的一部分。赚钱嘛，不是被老板羞辱就是被客户羞辱，钱拿到最重要。」 剁手跟往常一样劈哩啪啦说了一长串，然后眼尖地注意到躺在一旁没有动静的阴森男人。

「素食鬼，你开荤啦？挑路人下手。」剁手似乎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体内的八卦大声筒之魂熊熊燃烧，准备宣传给全社区的住户知道。

这个不识相的乱问又打中东颐的痛点，他瞪了剁手一眼，「这家伙要攻击宁夏姐姐，所以我才出手，而且没杀死他。现在只是昏过去。」

剁手兴奋的表情冷却几分，嫌无趣地说：「是这样啊，还以为素食鬼你……」

东颐打断剁手的闲话：「剁手哥哥，既然你开了厢型车，顺便帮我把这个人载走吧，要怎么处置随便你。当是处理费，送你一只羊崽。」

「成交，划算的交易！」 剁手开心地跳下厢形车，跟东颐一起把昏迷的阴森男人扛进后车厢，然后开开心心地钻回驾驶座。

「走啦！谢谢惠顾！」 叭叭。

剁手又按了喇叭，厢型车轰隆隆开走。 于是只剩东颐跟宁夏两人了。

东颐用指尖搔搔脸颊，在宁夏面前蹲下。 「宁夏姐姐？」 宁夏别过头，只留给他一张鼻尖发红以及眼眶微肿的侧脸。 这模样太委屈了，东颐看了都难受。

「对不起，都是我的坏习惯。我太习惯说谎了，不管有没有意义，都想要说谎。」东颐强调：「可是我只对你说过一次谎。就那么一次。」

「不管一次两次，或是多少次，说谎就是说谎。」宁夏冷哼。

「你到底几岁？」 东颐报出了数字，宁夏瞥过头，怀疑地不断打量。

「这次没说谎？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东颐举起双手投降，「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那你的年纪……还是挺小的？」

「至少成年了。」东颐说完后，换来很久的沉默。

他知道宁夏还没消气，所以提出请求：「宁夏姐姐，作为道歉，我愿意做任何事。」

「不准再对我说谎，还有要遵守我们的约定。租约到期那天，你要记得。」

「一定。还有吗？」

「我刚刚说的，不是作为你赔罪条件的一部分。那是我与你相处的基本条件。这很公平吧？」 东颐听出话里藏着的讯息，既然说是相处的基本条件，那就代表宁夏没有完全要与他断绝来往，还有挽救的机会。

「我该怎么做？」 宁夏又一次别过头，留给东颐冷漠的侧脸。

「宁夏姐姐？」

「请我喝酒。」

「喝酒？就这样？」

「是很多很多酒，要让我喝到饱。」 叭叭。

熟悉的喇叭声又出现了。急匆匆的厢型车送完货掉头回来，车窗降下后，又是剁手的大嗓门。

「怎么还在啊？是在练习睡公园吗，我这边有纸箱，你们要不要啊？」

「剁手哥哥，你知道这附近哪边有不错的酒吧吗？」

「酒吧？你们想喝酒？」

「对。」

「那真是太刚好了，我最近进了一些酒想要拿来卖，有啤酒红酒威士忌伏特加跟一堆有的没的。有兴趣的话，甜甜价卖给你。我剁手做生意一定童叟无欺，价格绝对甜。」 东颐看着宁夏，询问她的意愿。

「剁手先生，你手边的酒很多吗？」

「多，当然多！」

「那这样吧。」宁夏对东颐提议：「办个小聚会，找小拼还有大厨先生他们一起来喝酒。」

「没问题！就这么办！」回答的不是东颐，而是兴奋的剁手，「不如就今天吧，喝酒要晚上喝才有情调。你们先回去找人，我准备一下就把酒带去你们那边。等等见！再买就剁手！」 叭叭。

厢型车快速开走，又一次留下宁夏跟东颐。 突然安静下来之后，东颐发现似乎遗漏了什么，皱眉思索着。

「怎么了？」宁夏好奇地问。

「啊。」东颐终于想到了：「剁手哥哥，既然都要回社区，为什么不顺便载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