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渐成满月，离朱此去半月有余，不知宗镜哥哥派的人什么时候会过来，思忖起来，清城无心晚膳，独自漫步花园。宗镜哥哥现在应该是位成熟稳重的神君了吧，不晓得他坐在玄镜宫的大殿上是什么模样，以前这位哥哥有些古板教条不知现在如何。

关于这位哥哥，清城有过许多幻想。梦想有一天，在漫天花雨中，宗镜为她戴上亲手编织的锦绣花环，伏在耳边发出温润的热气触动她的神经，然后轻轻说出“嫁给我吧”，那时，清城一定会毫无犹豫的吻上去。

神君身边的确该有位夫人，可百年来，为何宗镜哥哥要娶那龙族公主，却从没问自己是否愿意嫁给他。还在同自己怄气么？

想到这里，便取了一壶酒，在亭子里独饮起来。多年未饮盈童真人酿的药酒，竟有点不胜酒力。上一次喝这酒还是同宗镜哥哥一起，也是在这个小亭子里，也是这一轮满月。

月光清清冷冷的洒在清城的淡蓝衣裙上，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上，花间酒一杯，独与月对饮。小时候宗镜哥哥把自己当成太阳，万事总会以这个妹妹为重，可是自从宗镜哥哥成为宗镜神君后，天南海北，凡荒万万里，少年时的情谊就像烟火，倏忽而逝，无处可寻。这么些年，就算是块木头，也该察觉出自己的一片真心啊！

不觉间，酒又空了一壶。隐隐间，身体有些发热。

“清城。”白衣晃过，取下清城拎起的另一壶酒。

“辰晔，”清城双眼迷 离，一把抓住辰晔的胳膊，“别拦我，给我。”

辰晔犹豫的望着眼前的这位女子，那眼眸如画中的女子，那时而娇柔可爱的女子，原来，她的内心如此脆弱。

“你知道吗，我是风神族后裔。”清城夺过酒壶，胳膊抬起，酒水哗哗倒进嘴中。

辰晔一怔。

清城擦干嘴，仍是苦笑。

“你这个傻瓜。其实啊，我只是利用你炼化灵力。铸灵诀根本不会出现反噬。”

辰晔静静地听着。

“老头子的酒，你也尝尝。”清城喃喃，也给辰晔递过一杯酒。

清城眼神愈加迷 离起来。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少年似是束发加冠，身着华袍，眉毛似是浓了些，气魄也神武了些。

“宗镜哥哥，是你么，”清城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你怎么才来，我等的好苦。”

“馥馥姑娘。”辰晔后退躲开。

“你还怨我抢了你的镇魄珠啊。”清城撒娇地把辰晔逼到角落，扑进他的怀中。

辰晔先是被这话惊了一着，又被清城这一举动惊了一着。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好啊，我们一起回去。这回绝对不许扔下我。其实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娶那位南海公主。”

辰晔未理会清城的胡言乱语，只扶她到床上躺了下来。

“你何时也喜欢披散起头发了，”清城瞪起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神武少年，一把搂过他的脖颈，“你怎么不说话，她比我温柔比我懂事是不是，她不会到处闯祸给你添乱，她不会和你对着干是不是，你喜欢她是不是……”

辰晔扯开清城的手，不料清城却呜咽起来。

“可是，你明知道我的心里只放得下一个你，你明知道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是我，你怎么恨得下心……扔下我！”清城拽住少年的手臂，贴在他的后背上抽泣起来。

“馥馥，你喝多了。先睡一觉吧。”辰晔半哄着，半拉开她的手臂。瓜田李下，不可久留。

“我以后会乖一点，会听你的话，会比她还温柔地照顾你。你不要走。”

辰晔察不妥，正欲夺门而出，不料清城一挥袖，一阵风过，房门便被阖上。

清城揽过辰晔的腰，灵巧的抽开系住的腰带，收手时却被辰晔握住，“馥馥你看清楚，我是辰晔。”

辰晔转身再次把清城摁上床。她的秀发遮在脸上，有些凌乱，辰晔伸出手去捋顺，想了想又放了下来，“我以为能再遇见你是上苍对我的垂爱，原来不过是让我死心的回绝。”

清城怔了怔，双颊粉红，“唔，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醒着的时候都未必能懂，何况现在又醉着。”

“你是不是不开心？哦，我知道了，南海那位公主常穿红色的衣服，你一定觉得我这身衣服不漂亮，你等着，我这就换了。”

说着，清城便解开腰间玉带。

“馥馥。”辰晔急忙闭眼转过身。

“你曾说你最喜欢看我在万花丛翩翩起舞，可惜这里都是盈童那老头的草，”清城旋身转到辰晔眼前，带起轻轻凉风，“要不你开一面灵镜，我到镜子里跳舞啊。”

“好。”辰晔仍旧闭着眼，循声点点头，拉起清城的手，将少女搂到怀里。

清城受宠若惊的依偎在神武少年的心头，微眯双眼，心满意足，却感到肩头阵痛，眼前一黑。

早上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肩头有些酸痛。昨天喝的有点多，头依旧昏昏沉沉的，自己怎么回来，竟浑然不知，衣衫不整，和衣而卧，但衣服却不是昨日那件，转头扫一眼衣架，淡蓝色的衣裙和腰带无辜而委屈地垂着。

昨天是宗镜哥哥搂住了自己，可是他人呢？

“宗镜哥哥，你在吗？”空荡荡的屋子无人回应。

宗镜哥哥在的话，腰带上镶嵌的玄镜碎片会闪光吧。所以，昨天搂住自己的不是宗镜哥哥。宗镜哥哥一向古板的束发，不会恣意地披散着头发。那身形，那声音，清城闭目回忆片刻，忽的睁开双眼，放眼整座巫咸山，还会有谁呢？

清城甩着一袭火红的长裙，火冒三丈直杀断壁崖。见辰晔如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愈加激动，不由分说便挥出神力，利风如拳，捶在辰晔胸膛。

神力重击之下，辰烨满嘴血腥，倚树跌倒。那是一颗生长了万年的芙蓉树，震得芙蓉花雨簌簌落下。

“为何不躲？”清城瞬身移动，掐住辰晔的咽喉，“纵然昨天醉酒说过是我利用你，你若不愿可以直说，为何要轻薄我。”

“除了劈晕你，辰晔未冒犯姑娘。”辰晔竭力地吞吐呼吸，断断续续的解释。

“扶我上床的是谁，衣服又是怎么回事，我晕倒之后你又做什么？你现在敢不敢指天发誓，从你的内心到你的所作所为对我都没有过亵渎？”

扼住咽喉的手更加用力，紧箍得辰晔无法顺畅呼吸，但倔强的少年仍一字一字的从喉头挤出。

“虽然你觉得认识我不过半月，可我心里认识你已经一百年。若我喜欢你对你来说是一种亵渎，那么我死在你手下，也是一种解脱。”

明明是自己受到委屈，反倒是对方振振有词。清城怒不可遏，她松开掐住脖子的右手，却丝毫没有留给辰晔喘息的机会。修长红艳的指甲瞬间穿破辰烨左肩坚实的肌肤。

转眼，辰晔左肩已是血肉模糊，灵力似决堤的河流，汹涌泻出。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剧痛，犹如雷霆万钧。汗珠滚落，浸湿衣衫，辰晔牙关紧闭，可剧痛难忍，终究是失声呻吟了一下，本能的伸出右手，抓住那只给自己带来痛苦的手。

“馥馥。”辰晔努力的睁开双眼，妥协地唤了一声，似是在恳求清城收手。

清城未予理睬，反而以一种更加疯狂地形式吸取灵力，每一缕灵力都争相涌出，激荡起更为强烈的剧痛。这种痛，更甚于梦里的，却和两百年前的一样。

“呃。”辰晔松开了右手，狠狠抓住彭起的树根，那手已是青筋暴起。或许就像两百年前一样，当灵力吸干之时，便不会再有痛苦。

可这个过程，遥不可及的漫长。

树根的被抓出的手印愈来愈深，终于抵不过辰晔的狠抓，“咔嚓”被捏了个粉碎，无意间，自掌心散发出的凶悍灵力穿透深扎地底的根脉。本就受清城的神力冲击，又经此灵力。巨大的芙蓉树蓦得震颤了一下，接着便朝前愈来愈快的压下。

“小心！”

辰晔用最后的神智，最后的力气，撑住倒下的芙蓉树。四肢关节发出吱呀嘎嘣的声音，跪地的单膝深深陷进泥土里。

清城收了手，惊异地望着瞬间发生的这一幕——被自己折磨的痛不欲生的少年竟会舍身相救。

清城挥出飓风，卷开那颗粗壮的芙蓉树。

我以为能再遇见你是上苍对我的垂爱，原来，只是让我死心的回绝。耳畔不知为何会回响起这句话，是辰晔那独一无二的声音。

辰晔右手支撑着地面，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终于还是四肢乏力的歪倒，倚着那颗倒下的芙蓉树干。他缓缓睁开眼，左侧臂毫无知觉，仿佛已不属于自己，滚滚热血涌出，沿手臂而下，浸染了大半衣衫。

是我错了吗？清城看着掌心辰晔的鲜血，一时间，思绪很乱，头很痛。

清城转身跑到玉溪潭边，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溅起一汪又一汪漪澜。一潭碧玉般的池水，映着清城梨花春带雨。

父神、母神，你们什么时候醒，馥儿好孤独！

清城抽泣着。经此一事，断不会再吸取辰晔的灵力。想来宗镜哥哥也快到了，袖间揣着的那瓶迷香想来也用不到了，遂连同药瓶一并投进潭水里打了水漂，惊得潭中锦鲤四散而去。

只觉得打水漂时，心情会好一些，清城便又随手抓起身边的石子扑通扑通地扔。

“哔哔啵啵哒。”

两粒八卦芸香豆跟在清城身边，一直在表达些什么。清城沉溺在忧伤中，顺手就将一只可怜见的芸香豆芽当石子丢了出去。

“啵哒，啵哒！”

清城闻声，忽见扔出去的石头似是圆溜溜的一团绿。再看手边，一只草芽被吓的两“手”捂住眼睛，这才发现方才被扔出去的是一粒芸香豆芽子。

亏得那小绿球分量轻，悠悠的在空中飘着。清城揽了一缕风，将其收了回来。

神的一生是漫长的，自己要学着想开点，清城自我开导：若真是自己错了就道歉，若辰晔错了就让他合族付出代价。相必父神母神醒来也不愿看见有这么个懦弱的女儿。

想到此处，清城心情渐渐晴朗起来。这才注意到两只惊魂未定但充满正义感的芸香豆芽好像要跟自己说些了不得的大事。

清城皱着眉头听了片刻，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可能懂它们的言语。豆儿们毕竟有些悟性，见言语不通，当即施以大众的解说方式——表演。

豆儿们张牙舞爪起来。尽管它儿觉得自己的表演很通俗易懂，可清城依然没有领会其中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