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社区全员逃走中

饱饭被逮捕了。

是易敬勋带着警察上门，当场查获放在汤锅炖煮的人肉，以及放在厨余箱的人骨与指甲。

至于这个情报，则是八卦大声筒剁手带回社区的。 饱饭被捕的消息在社区传开的隔天，各家媒体开始抢着报导，瞬间充斥各大版面：「破获人肉餐厅，警方逮捕嗜血主厨。」

「恶心！活宰人肉入菜，客人全部吃下肚！」

「黑心餐厅贩卖人肉，下场曝光。」 喜欢喂屎的新闻制造业当然不会放过农场标题：「这家店加了『这样东西』，吓坏无数人。」

「吃到人肉怎么办？专家曝做这三件事……」

「网友热议，认清『１关键』避免误食人肉。」 其中一家新闻台的访问片段，甚至还出现剁手。

被拦下的他自称是社区住户，在镜头前感慨：「这间店的菜很好吃啊，很有水准，没想到厨师是杀人魔，唉……」

剁手说得完全事不关己，好像自己清清白白，不认识什么杀人魔似的。

刚好路过的小拼也被记者逮到，一脸没睡醒的她手上还拿着刚买来的咖啡。

面对众多摄影机与戳来的麦克风，脑袋空白的她大喊：「吉翁万岁！」然后就跑掉了，留下困惑的记者们。

东颐关掉电视，停止这些闹哄哄的噪音。 「剁手一定是故意跑回去的！」东颐断定，这个爱凑热闹的八卦大声筒，果然回到现场看戏，还不甘寂寞刷了存在感。

坐在一旁的宁夏愧疚地抱头，直说：「是小勋抓的。我不该答应约在那间餐厅的，是我害了厨师……」

「你不要自责。是饱饭太不小心了，不该把那么多证据放在厨房。」东颐倒是无法同情，「他屠宰羊崽的方式也太嚣张了，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宁夏还是听不进去，一股劲自责，于是东颐去酒柜拿了琴酒，倒了一杯给她。

宁夏内疚归内疚，本能仍在，老早就嗅到酒香，更自动接过递来的酒杯，一口喝干，然后把空杯伸向东颐，后者立刻明白，马上再添了满满的一杯。

宁夏接连喝了几杯，心情才稍稍舒缓了些。

「东颐，现在该怎么办？」

「先观察吧，不要轻举妄动。」东颐严肃地说。

这只是刚开始，不安的氛围在社区中弥漫。 本来若是饱饭单纯被捕就罢了，现在闹上新闻，这间强迫停业的人肉餐厅瞬间变成知名景点，除了记者，还会有凑热闹的民众在社区附近徘徊，站在餐厅前拍照打卡。

这让想低调生活的杀人魔们大感困扰。 住户们还从任职警察的杀人魔那边得知，易敬勋不仅是逮捕饱饭，还对这个社区起疑了。

毕竟饱饭同样住在这个社区，闹出的人命不只一条，让易敬勋怀疑有共犯。 据说警方那边准备采取后续动作，可能会成立专案小组调查，也会试图从饱饭那边得到更多线索。

因此住户们开始商量，是否该搬走避风头？ 东颐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已经不适合在这里杀死宁夏了，需要寻找更安全，而且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搬走的会是大厨。

大厨来告别的这天，手上拎着行李箱跟一个小纸袋，站在门口与宁夏还有东颐做最后的闲聊。

「我相信饱饭不会供出我，但是寄放在他餐厅的肉酱毕竟是我做的，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虽然这里的住户有法官，面对杀人案件都会轻判，更保证不判死刑。但我不想赌，能不被抓到、不被怀疑最好。」

「大厨先生，你这样突然搬走不是更令人起疑吗？」宁夏问。

「关于这个，我想好理由了，如果被盘问，就说因为邻居是杀人犯、经营人肉餐厅，觉得太恐怖才决定赶快搬走。这样很合理吧？」

「还算能接受。」东颐耸肩，「真可惜，要这样说再见了。」

「以后还会在什么地方见面的。」大厨伸出手，前后与东颐还有宁夏握手道别，然后提起手上的小纸袋。

「最后，你们愿意收下我做的肉酱了吗？」 宁夏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忍心拒绝。 东颐则是干脆多了。

「虽然是那么感伤的场面，但还是抱歉了，大厨大叔啊，这个真的办不到。」 大厨勉强挤出的笑容倍感沧桑，仿佛再老了几岁，风一吹就要化成灰飞散似的。

大厨搬走后，像是开启了某种开关，带动住户的搬离潮。没有人想冒风险留下来，这个社区毕竟离餐厅太近，主厨饱饭又与社区的关系太密切。 最近的一次礼拜四清运日因此大爆满，住户们急着把手边的羊崽残骸处理掉，堆出一座小尸山。

宁夏住的这栋楼陆续空了，落入夜晚时，以往宁静平和的社区现在只剩令人不痛快的沉闷死寂，亮着的灯越来越少，就连白天时也显得冷清。

然后小拼也来拜访了，她推着放满行李箱的推车，看起来病恹恹的。

宁夏门一开，小拼就打了喷嚏，虚弱地说：「搬家好痛苦喔，我好后悔买那么多模型跟工具……」

「你也要搬走了？」宁夏失落地问，思考挽留的可能。

小拼是她少有的女性朋友，虽然为人大咧咧的，有点粗神经又不修边幅，不过是个开朗又可爱的女孩子。

小拼个性其实还不错，宁夏这样想，又忘记了这里的住户都是杀人魔，以及小拼搁在冰柜的人体残骸。

「对啊，我不太会说谎，懒得思考太复杂的事情。如果警察找上门，我一定马上露馅被抓。只好先躲起来了。」小拼用手背擦了鼻子。

「不要这个表情嘛，我看了也会难过。」 宁夏吸了吸鼻，哽咽地说：「都是我害了大家，如果不是因为我，我的朋友就不会来找我……这个社区就不会被怀疑了，大家都能继续住在这里。」

「不是你的问题啊，宁夏。我们这些住户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谁都知道可能会在某一天不小心被发现，然后开始逃亡生涯。这是杀人魔必备的心理素质。只是搬家而已，小事啦。」小拼拍拍宁夏的肩，突然蹲下，就地打开行李箱。

「在哪里啊？我记得是放在这一箱啊……有了有了，在这里。」蹲下的小拼翻出一盒钢弹模型，塞进宁夏怀里。

「这只是什么？」宁夏红着眼睛问。

「你之前不是挑到有天使翅膀的钢弹吗？这个跟它的名字一样，都叫零式，只是登场的动画版本不同，所以机体不一样。硬要说的话也能算是同一只啦。这盒送你了，要好好组装喔。啊，还有这个。」小拼另外翻出一只斜口钳。

「这是更棒的斜口钳，也送你了。」

「我会好好珍惜的……」宁夏哭出声。

「不要这样啦宁夏，我不擅长说谎，也不会处理分别的场面啦，这个比组模型困难太多了，我真的不会！呜！」小拼也哭出来，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哭。

东颐只有站在一旁，默默守护的份。

整理好情绪，宁夏与东颐一路送小拼到社区出入口，发现小拼不是今天唯一要搬走的住户，途中陆续看到几个抱着搬家纸箱或是拖着行李箱的住户。

连剁手也在，他看到宁夏跟东颐，一边大喊一边跑过来，从怀中纸箱翻出一袋蜜饯。

「这是我最爱吃的情人果，今天跳楼大拍卖，老板免费大放送，给你们当离别礼物。」 宁夏接过情人果，没想到爱钱又热爱八卦的剁手也要离开了。

「那我呢？」小拼问。

剁手当摸彩般乱翻一通，从纸箱掏出另一包零食。

「这个给你吧，是洛神干！」

「啊，我讨厌洛神干，形状看起来好诡异，可不可以换一个？」

「那你跟宁夏换好了。免费的啊，不要挑那么多！」

大嗓门的剁手说，「反正你们有我的联络方式，想买什么都可以下订单，都会帮你们弄到的。虽然不是邻居了，但还是会给你们甜甜价。」

剁手帅气挥手，「再见啦，我是再买就剁手的剁手！」

「送我到这里就好了，这包洛神干给你好了，我不敢吃。」小拼接着道别。

目送两名住户离去的宁夏，突然有了曲终人散的剥夺感，往昔的美好时光在短短几日之间崩塌，像散落难以找回的拼图缺块，就此不能完整了。

宁夏很快地回到屋里，想避开空旷无人的走廊，以及空洞回荡的自己的脚步声。 她坐下，陷入沙发。

曾经几天前还在这里开了热闹的酒会，现在却少了几人，仿佛那晚只是个虚妄的梦境似的。 东颐没随她一起坐下，而是另有打算。

「宁夏姐姐，准备一下吧。我们离开这里，暂时在外面找旅馆住。」

「离开？现在？」宁夏瞥头看往东颐，压在沙发的耳朵刺刺痒痒的，很不舒服。她记得这张沙发本来都很舒适的。

「虽然不甘心，但这里不安全了。」东颐仔细地说：「这些家具都可以不要，带必要的东西就好，还有换洗衣物。」 宁夏默默听着。

收拾东西时，宁夏环顾屋里。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虽然短暂，但累积了很丰富，而且从未想像过的经历。与东颐也建立了很多回忆。

宁夏拿起鲨鱼娃娃，是东颐雷雨天抱在怀里的那一只，她捏了捏鲨鱼娃娃，想起小拼强塞这只给她的时候，还有连同大厨去卖场挑家具的时候、接受肌肉鬼山的训练的时候、被剁手的大嗓门吓到的时候，突然收到钢丝的道歉礼物的时候…… 她更忘不了，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

「东颐？」

「怎么了？」

「可不可以等到风头过去，大家重新聚在一起之后，你再履行约定？」宁夏小心地问，深怕东颐失望，但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再次重聚。

她的请求瞒不了心思细腻、眼光锐利的素食鬼。

东颐也放下手边东西，来到她面前，距离很近，近得双方都逃不过彼此的表情变化。 宁夏下意识回避，是心虚与愧疚的表现。

「你不想死了，对不对？」东颐问，那是平静得让宁夏哀伤的语气。

宁夏不愿意对他说谎，选择更深的坦白： 「跟社区住户相处的时候，我得到很多启发……过去从来没有这样。我好不容易可以正视自己了……我一直否定自己，把自己给困住了。」

「你的心结解开了。」东颐嘶哑地说。

本来宁夏预期东颐会有剧烈的反应，像是大厨提议她到他们「这一边」来的时候，东颐如同护食的狼那般凶狠狰狞。 现在跟她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她更宁愿东颐能够把愤怒的一面释放出来，比如骂她说谎、不守信……甚至打她也没关系，尽管她很怕痛。

这不是宁夏有受虐倾向或是作贱自己，是因为太在乎东颐，而且无法承受自己毁弃约定，所以甘愿承受肉体上的痛苦，借此减轻罪恶感。

但是东颐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她面前，用一种虚无的眼神穿透她。好像她已经不在他面前，他的眼里看往很远的、没有她存在的地方了。

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她并不明白。 东颐伸出手，发凉的指尖轻轻戳上宁夏的脸颊，刺出小酒窝。

「素食鬼是……」东颐说：「只杀想死的人的杀人魔。你不想死，我就不能碰你了。」 宁夏自己也说不上来，回神时已经拉住东颐的衣角。

「你是不是……」

「我没有待在你身边的理由了。」东颐给了她苦涩的微笑，「我其实早就看出你变得不一样了。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让你想死的理由已经消失了。」

「怎么会？你还是可以留下来，我没有不想死，只是、只是期限拉长了……总有一天，你一定可以……」 东颐往前一站，打断了她，并且给了她很短暂的拥抱。

宁夏甚至来不及抱住东颐，他已经轻飘飘退开。

「再见，宁夏。」

东颐不只离开与宁夏同居的租屋，还接着离开社区。 路过「看见羊」餐厅时，那里围观的碍事民众，其中一人还试图叫住东颐，请他帮忙拍摄合照。 东颐当没听见，直接走开。

他失去了好多。 现在只想离社区越远越好。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但是东颐认为宁夏这样坦白很好，解除了他与她的约定，以及加诸的制约。

因为当素食鬼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舍不得杀死宁夏了。这违背了他的杀人魔信条。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人产生了这样的情感。

素食鬼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在日常嘻嘻哈哈的伪装背后，是找不到答案的不知所措。 重点是，他自认无法留在宁夏身边。

「我是杀人魔啊，宁夏跟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还可能拖累她。」 最后素食鬼的选择只剩一个──独自离开。

离开宁夏身边，离开有她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