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王钟儿读书的时间只有两个月，用完这宝贵的时光，她就要迈入轮回，开始一段或喜或悲的崭新生活。我依然无法保证她的来世是否会沐浴着阳光无忧无虑地成长。看来是时候把答应婴灵的第二件事提上日程了。

　　乙时空，未知里。

　　他在昏暗的烛光下，把一个玲珑的红木匣子放在桌上。眼前这个体壮如牛的糙汉子竟然也能温柔至此。他捏着一颗一颗的碎银子放在称盘上，整整二十两。他称量的是一个人的身价，一个叫做韩西的姑娘的生命价值。

　　这个正在给碎银子称重的人就是张大旺。王钟儿的丈夫。烧死王钟儿的大火也在烧灼着村落里面令人作呕的肮脏。

　　就在烧死王钟儿的那天晚上，另一个悄无声息的生命偷偷溜走，钻过大司命的指缝，奔向新生。

　　韩西的父亲刚刚去世，她的叔伯就张罗着要把她嫁出去。在父母丧期嫁娶，不合礼法，闹到官府那里免不了一顿打。韩希的叔伯根本不做理会，既没把婚书送官府报备，也不要接亲队伍。趁着夜色把人绑了直接送到男方家里。

　　韩西家贫拿不出妆奁，一般这样的贫穷女子是嫁不出去的。奈何张大旺刚刚还清赌债，家里也是穷的揭不开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票大的，借着娶新妇的由头，骗一个贫穷但貌美的新妇来，转手卖给镇上的富商，好大捞一笔银子。

　　韩西正是张大旺的猎物。早在娶王钟儿为妻之前，韩西就踏进了他精心编织的大网。而王钟儿只是个意外，一日张大旺听说王老汉赌博发了笔横财，要用这笔钱做女儿的妆奁。这才临时起意娶了王钟儿。

　　在上门求娶寒西之前，他就联系好了富商。富商先付了二十两定金，三日后要验货。张大旺运气确实不错，本来想着自己刚死了妻子，家里贫穷，韩父怕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韩西的父亲疼惜女儿是远近皆知的，平日里韩西接点女红的活计，勉强养的活自己，她父亲也就不太上心她的婚事。

　　就在张大旺一筹莫展之时，韩父去世的消息传到耳中。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韩西的叔伯读过几年书，一直对韩西嫁不出去耿耿于怀，村子的风言风语让他抬不起头。更重要的事眼看着韩西就要到了律法规定的最迟出嫁年龄，再不出嫁他们这些叔伯也要受牵连。

　　韩西父亲去世，她的婚事就落到了自己手里。正好张大旺前来求亲，说自己刚死了妻子，自身条件不好。不要妆奁，韩西一个人过来就行。

　　这两人可谓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韩西的意愿从来没人在意，连她自己也不在意。就这样，她的叔伯在夜色的掩护下潜入了自家院子，把熟睡中的韩西绑了去送到张大旺家里。

　　明日夜里就是约定交货的时间，张大旺激动的又数了一遍碎银子。

　　法力在指尖跳跃流动，催的狂风呼啸。刘蒙化作死去的王钟儿模样，头颅飞出像蛇一般缠绕在张大旺身上，伸出寸余长的舌头在他的脸上扫荡。“旺郎，我不过离开五日，就奈不住寂寞找来新欢替代。你好狠的心呐。”

　　张大旺吓的抖如筛糠，瑟瑟缩缩的道，“我妻子五日前就死了。为何要扮成钟儿的样子吓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错，我是死了。可是我的怨念始终无法消散，只能修成厉鬼找你索命啊。”

　　刘蒙把缠绕在张大旺身上的头颅松开，重新放在自己身体上。张大旺失去束缚，瘫软的身体直接跌坐在地。“钟儿，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不用做的这般绝吧。冤有头债有主，杀死你的可不是我，你要复仇怎的也寻不到我身上。”

　　刘蒙指呈爪状搭在张大旺的头上，仿佛下一秒，他的头就会化为片片饱满的雪花。“那你说我和贺生之间是不是清白的？”

　　“你和贺生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从未越界。我就是贪恋你的妆奁，好拿来还赌债。一时气不过，才对你做了这种事。”张大旺吞吞吐吐地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留下两个清晰的掌印。

　　“我就是个畜牲。那日我不该打你，你看我该还的我也还了。钟儿放过我可好？”

　　刘蒙捏了捏张大旺带着掌印的脸，道“你这瘙痒的力度也好意思说该还的都还了。我懒得和你废话，你该死了。”张大旺吓得昏了过去。

　　“等一下，他还不能死。”我冲刘蒙喊道。

　　“头儿，该审的都审完了。这混蛋是又蠢又怂，还有怎么着呢，就全撂了。我的三十六计一招都没用上，真晦气。”

　　刘蒙一激动就要抛着头颅玩儿，他把头抛出去在空中了划出五六个圆圈，才算冷静下来。

　　我在他延伸出去的细长脖子上打了个活结，道，“好啦。我颖悟绝伦的军师。王钟儿绝不能白死，我要当着全村人的面为钟儿和贺生洗净冤屈。斯人已去，生者已矣。”

　　刘蒙晃着如绳子般灵活的脖子，道，“好嘞。要我去把人都摇醒吗？”

　　“不急，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好看戏。当务之急是要赶到贺生住处，免得一时想不开自行了断了去。”

　　一道幽蓝色光线划过，割断了贺生悬在梁上的粗麻绳。我上前一步扶起跌落在地的贺生，搀着他坐下。

　　“小生在此谢过娘子救命之恩。只是我思虑良久才决定一死了之。这次承蒙娘子搭救，只恐日后还会如此。白白浪费了娘子好意，实在是心之有愧。”

　　“既知有愧还要如此，是何道理？你若现在自裁，岂不是正中张大旺下怀？”

　　“娘子的意思是都是张大旺的阴谋？”

　　“你和钟儿之间是不是清白，还不能笃定吗？”

　　“我贺生对天发誓，我们之间就是师生知己的情谊，合乎礼法，不曾逾矩半步。若所说不实，甘愿遭受天打雷劈。”贺生跪倒在地，指天起誓。

　　“身正不怕影斜。既没有做过，何必糟践性命。我知一心求死必定是遭到同村人逞口舌之快。言语杀人于无形，不过你这样求死，不正是坐实实了传言吗？”

　　“我何曾不知啊。王钟儿惨死之后，我偷偷捡了些骨灰安葬，就是为了避免招惹是非。可还是被他们发现，说我们之间要是没有奸情，为何不光明正大缅怀。我要是坦坦荡荡去收尸，他们又会说还是念着旧情，不然干甚的安葬。真是鱼和熊掌都是他们的，人言可畏啊。”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才识气度不凡，相必不是那为了两句闲言碎语就寻死之人。”

　　“两句传言还不足以毁掉我，平事里躲着就是。我父母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两个早夭。只剩我和兄姊三人。两年前一场饥荒带走了我父母、兄嫂。我阿姊三年前嫁到邻村，也是因为闹饥荒被丈夫租给县官当了典妻。剩我一人靠着学馆收几个学生过活。我和王钟儿的传言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这些家长跟风让学生退了学，还让我的学生躲着我走，说是怕教坏他们的孩子去勾搭有夫之妇。”

　　贺生说道激动处，用力砸着桌子。

　　“学馆在邻近几个村里招不来学生，我就没了收入。我的名声尽毁，想要生存就要离开去其他地方讨生活。可我要是就这样走了，我可怜的阿姊就没了照料。虽说我在也做不了什么，也还是能偷偷看看她过的好不好。也是被逼到绝路，才想着一死了之。”

　　“我救你便是为了此事。明日我会让张大旺在全村人面前澄清此事，为你们证明。到时候，你想留还是想走，我绝不拦你。”

　　“小生在此谢过大司命。”贺生起身行礼道。

　　“我又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头儿，这半夜神不知鬼不觉闯民宅救人的能是凡人吗？不难猜的。还有，你的工作服没换。怎么年纪轻轻的记性这么差呢。”在一旁无聊到用鼻子打结玩儿的刘蒙插嘴道。

　　“打扰领导讲话，下个月工资扣完。”

　　“头儿，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这鬼生至少还有五百年好活，还等着钱养老呢。您可不能这样对我。”刘蒙拽着我的衣袍一角撒娇道。

　　“行了，真受不了你。这样，你多找些鬼来，要奇形怪状的。明天配合我演出戏，就当是将功补过。”

　　“小的领命。”刘蒙接到任务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今日夜已深，不便过多叨扰。告辞。”

　　“大司命，慢走。”

　　我踏着暗夜在回天府宫的路上，传音给司恒道，“休息了吗？阿恒。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有什么事说来我听。”

　　“乙时空未知里是哪位武神的地盘？我明日要为王钟儿和贺生正名，这不是我分内之事，怕是又要僭越。还得麻烦你替我跑一趟道个歉了。”

　　“我说你一个死神，怎么竟搞些职责外的事干。不想冒犯其他仙僚，使唤我倒是趁手。不得拿五十坛秋露白犒劳犒劳我？”

　　“我的阿恒这么辛苦，别说五十坛就是一百坛也是值得。”

　　“这话我爱听。你只管忙你的，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路过昭明镜，瞄了一眼时间，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就到了约定时间。对着司命牌一顿输出，“小思，我在天府宫躺会儿尸，你记得四个小时候后喊我起来。”

　　“知道啦。你放心大胆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