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中华街。
深秋时节,气温尚可,时钟指向三点的方向,街道上人潮密集。中华街总是很热闹。
“太—宰—先—生——,您又翘班了。”银发少年跟在一名穿着沙色风衣身上缠满了绷带的青年身后,有气无力地抱怨,他黄色的瞳仁有种近乎野兽的美感,人却显得很无害。“国木田前辈很生气,在侦探社发了好一通火。”
至于被他称为“太宰先生”的青年,则一脸疑惑,“啊呀啊呀,敦君,原来今天轮到我值班吗?”太宰治欢快道:“我怎么不记得呢?”
中岛敦:……
“太宰先生除了自杀还记得什么别的东西吗?”
太宰治一副没听到中岛敦吐槽的样子,又开始攻击国木田独步,他夸张道:“话说回来,呐敦君,国木田君最近是进入了更年期吧?是吧是吧?你不觉得他天天都在生气吗?这绝对是进入了更年期!”
中岛敦:……您倒是别把报告都丢给国木田前辈,自己天天翘班啊!
中岛敦搓了把脸,余光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街角,突然目光一凝。与其他处相比稍显冷清的街角,蹲着一个穿蓝色和服的小姑娘,短发,发色界乎浅绿与浅蓝之间,只有左边的一缕鬓发稍长。她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灰色猫咪发呆。
不过令中岛敦为之停留的并不是这位看起来伤感又乖巧的女孩,他在看到女孩后,不可避免地扫到了女孩身后的昏暗巷子。那里站着两个正在抽烟的青年,其中一个手里把玩着匕首,时不时朝巷子外看一眼,表情绝对称不上友善。中岛敦可以确定,他们不怀好意的视线的落点,就是那名和服女孩。
“那位美丽的小姐看上去要遭遇什么麻烦呢。”太宰治察觉到中岛敦的停留,折返回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飞快地理解了现状。
他拍了一下中岛敦的肩膀,严肃道:“敦君,到我们出场的时候了。”太宰摸着下巴认真地问:“假如英俊帅气的我于此时出现,救这位小姐于水火之中,她会不会感动万分然后答应和我殉情呢?”
中岛敦还没来得及吐槽太宰这句满是槽点的话,就见巷子里的两个青年在墙上把烟摁灭,朝和服女孩走去。便也顾不上太宰每日必备的疯言疯语。
脚步声响起,猫咪蓦的站起,灵活地从人们的步履间溜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边的人惊吓到了它。
猫咪被人惊动,安静的女孩被猫咪惊动,她眨了眨眼,抬头的一瞬间整个人被覆盖进了两道浅浅的影子中。随后是男人吃痛的抽气声和金属落地的刺耳声音。
折岱落合只来得及看清自己两侧各站着两个人,而其中一个人手中的匕首被另一名银发少年攥着手腕强制脱了手,实在很容易想清楚来龙去脉。
落合这样想着, 就见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棕发鸢眸的青年蹲下来,握着她的左手,眼中诚挚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甚至连背景都开始飘起粉色小花花,“这位小姐,您没受伤吧?”
落合愣了愣,随后浅笑着摇头,“并没有。”
中岛敦甩开那人的手腕,那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空间稍稍开阔了一些。落合顺势站起来,目光先是看向中岛敦,再看向依旧抓着她手跟着她一块站起身的太宰治,微微倾身,认真道了谢:“谢谢两位愿意出手帮忙。”
太宰笑眯眯地摇头,“不不不,让如此美丽的小姐遭受苦难才是天大的罪过。”
落合闻此一笑。
而那两个人早就低声骂着晦气离开了。
直到此时,中岛敦才有空闲去端详面前的女孩。
她的眼睛是恰到好处的蜂蜜琥珀色,眼眶边缘还泛着不寻常的红,右边的头发别在耳后。因为之前被宽大的和服挡着,直到她站起来,中岛敦才发现她右手抱着一本书,手背上有深红色的纹身,而且腰间毫不避讳地佩着一把短刀。
用女孩来称呼她似乎不太合适,虽然看起来年纪尚小,但哪怕仅仅只是简单的站着,她的气质也过分干脆且干净了,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
他意识到这位含着笑的小姐可能并不需要他们插手也能完美解决那两个人。
中岛敦抓了抓头发,不太好意思地开口:“也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落合道:“并不会哦,二位的给予的帮助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呢。可以请问两位的名字吗?”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神态十分柔和,配上她瞳色温柔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谁的时候,总会给人过分甜蜜柔软的错觉。
中岛敦稍微挪了挪眼,“我叫中岛敦。”
而太宰依旧没脸没皮,眨着眼睛盯着落合,说话语气简直像没长大的孩子,“太宰治,我的名字叫太宰治哦。”
落合点头,“好的,太宰君,中岛君,我的名字是折岱落合。作为你们帮助了我的谢礼,我有什么可以为你们做的吗?”
“唉?”中岛敦没想到落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但太宰明显高兴起来了,他像是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他准备了很久的问题,“呐落合酱,”他整个人都发着光,兴致勃勃的语调饱含深情,“您愿意和我一起殉情吗?”
不只是语调,他鸢色的眼睛同样溢满甜蜜的情绪,能轻而易举地将人溺死在其中。
太宰一开口中岛敦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然而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宰对折岱小姐问出“能和我一起殉情吗”这样失礼的问题,还握着折岱小姐的手,现在很想当街捂脸。
然而中岛敦和太宰并没有等到落合拒绝的话语,只见落合歪了一下脑袋,再笑的时候神态间明显多了几分谈到熟悉话题的熟稔和游刃有余。
“殉情吗?”落合笑意加深,“黑甜的死亡呢。”她抬头看着太宰治的眼睛,郑重道:“虽然我很愿意,但很遗憾现在的我还不能爽快地去死。所以,倘若等到我做好了准备的那天,太宰君还是没有找到可以一起殉情的人,我很乐意奉陪。”
她难得与陌生人的交谈中带上调侃,忽然间就体会到了一丝聊天的乐趣,“毕竟,愿意与太宰君共赴死亡的美人应该不在少数,我想怎样都应该轮不到我。”
听着落合的回答,中岛敦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就连太宰都恍惚了一下,接着整个人都迸发出了幸福的光芒,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落合回以一笑,“我从来不在做出的承诺上说谎。”
眼见这两人越说越投机,只差讨论该用什么方法去死比较好了,中岛敦艰难地转移话题,“那个,折岱小姐刚才一直蹲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啊,”可能是与太宰的交流让他们之间熟悉了几分,落合说话也放松了一些,她道:“我和朋友走散了,找个地方等她,顺便读了一本好书。”她晃了一下右手的书。
书名是《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是一本会让人落泪的书呢。”
中岛敦点点头。
而太宰好奇宝宝一样地问:“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呢?是忘了带吗?”
“这个嘛,”落合从太宰手中抽回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两人看着落合掌心的手机,一时无言。
落合的手机碎得很彻底,虽然没有七零八落尚且维持着形状,但差得也不是很远,一道裂痕贯穿了它,功能完全报废。碎到这个程度,倒是耐人寻味。
落合语气轻松,“电话卡还是好的,但我谁的号码都没记住,就随便找个地方等着了,这里看起来很热闹。”
太宰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落合酱难道是第一次来横滨吗?”
“是第二次,不过隔的时间太长,和第一次也没什么区别。”
“啊,那落合酱岂不是人生地不熟的。落合酱和你的朋友也没有临时居住的地方或者约定汇合地点吗?”
“哎呀,这些也没有呢,是我们疏忽了。”
太宰思考片刻,诚恳地提议,“那落合酱要不要去我们侦探社坐坐呢,找人的话我们可是很专业的哦。”
太宰轻浮的时候感觉像个孩子,但正经起来却意外的可靠。
中岛敦也觉得让落合在这里一直等不是个办法——长到能静下心去读书的等待时间,她们两个的方位估计得差的十万八千里。横滨这么大,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便也开口劝道:“是啊,折岱小姐,在这里等到人的可能性太小了。”
“嗳?”落合道:“不会很叨扰吗?”
见落合没有拒绝的意思,中岛敦立刻摇头表示不会。太宰更是捧着脸整个人晃成了一根软面条,“像落合酱这样美丽的小姐,大家都会很欢迎的啦。”
落合换了只手拿书,微笑,“那就麻烦太宰君和中岛君了。话又说回来,”她看向中岛敦,神态又认真起来,“中岛君真的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
中岛敦实在没想到落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他从来没被人追着问该怎么报答,完全不擅长应付这样直白的好意,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为难,“就算您这样问我了,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来什么……而且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要折岱小姐报答什么的,真的不用……”
“好吧,”落合理解地点点头,“那我先欠着,中岛君想到了可以直接来找我。”
中岛敦看着落合一脸‘好的我理解你的难处’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完全没有任何改变,简直鸡同鸭讲,不由表情消失眼神放空。
太宰在一旁看得笑出了声,抑扬顿挫道:“落合酱果然人美心地也很善良呢。”
落合笑容不变,“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