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舟车劳顿,塔布使团总算在鸿胪寺惠风馆安顿下来。第三日,宫里传来消息,天元帝回宫但偶感风寒,接见使者一事虚得延后数日。
塔布人既然已经顺利抵达,便也不急着进宫。树伦王爷每日里上街大量采购,忘乎所以,连做梦也都是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宋柯公主带上三五随从,或逛街看戏,或品茶听书,好不自在。其余塔布人初到盛京,皆感到是人间仙境,各个兴致盎然,尽情玩乐。
“公主,今日还是去祥云茶楼吗?都连去三天了,那什么卧冰让梨的故事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侍女红朵一面替宋柯编发,一面说道。
宋柯“扑哧”一声笑出来声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再去一次,请说书先生再好好讲一讲这孔融让梨,卧冰求鲤的故事。“
红朵知道自己说错话,急道:“哎呀,公主你就别笑我了。我们这样,嗯,用大盛的话说,守着大树等兔子真的有用吗?“
铜镜中,宋柯忍不住笑出声音,揶揄道:“红朵,你真可爱。”
红朵一跺脚,拖长了声音道:“公主,我是认真的。“
“也许,我们这样更像是刻舟求剑。“宋柯拂了拂鬓角的散发,悠悠说道:”昔时,那人总爱教我读《三字经》,我才四五岁大,根本不解其意,可能幼年记忆力好,不过几日,我便能倒背如流。母皇还总是夸我天资聪颖。只是,后来,那人竟然不告而别,弃我而去。“
最后几字,她的语气却渐渐凝重起来,铜镜中绿色眼眸中慢慢溢出几分恨,几分哀。红朵道:“公主,万不可为了此人伤心难过。今天用这个珠花好吗?”
宋柯瞥了一眼,那只红珊瑚珠花,色泽艳丽,十分可爱,将她从往事的愁思中抽离出来。她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走出房门。
晨光映照下,宋柯公主一如初见时光彩照人。花秀一脚踏入惠风馆,便瞧见宋柯缓步走来。他身后随着四五个侍从,各个怀里都抱着数捆布匹绢缎。
“问公主安。”花秀上前行礼。宋柯还了一礼,目光在那几个侍从身上轻轻一看,含笑说道:“如此,便要多谢花大人了。小女子实在是受之有愧。”
花秀见她误会,脸色微微有些羞赧,解释道:“锦绣庄还未将绸缎送至我家中,公主可谢错人了。“
“哼。“为首的侍从从鼻孔里轻哼一声,他提高了些声音说道:”小的是奉赵王殿下之命,特来为公主送礼。云锦六匹,蜀缎六匹,织金缎七匹,杭锦五匹,还请公主收下,小的好回去复命。“侍从逐一介绍,下巴抬得高高的,神气得很,这副姿态和明礼是如出一辙的傲气。
宋柯笑眯眯地命人将布匹放入房中,道:“红朵,请这几位小兄弟饮茶。“
“哎。”侍从摆手拒绝,“不必了,小的还要回去复命,这就告退了。”
宋柯倒也不恼火侍从的无礼,说道:“也罢,不过小女子有一回礼,还请小兄弟帮忙带给你家殿下。“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陶瓷做成的小公鸡,明眼人一看便看出做工粗糙,非得夸上一夸,只能说是质朴有趣,色彩鲜艳。
那侍卫自然是识货的,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虽然十分看不上,但也知道些礼数分寸,于是接了过来,略一躬身,便带着人趾高气扬地走了。
花秀看得清清楚楚,实在是为赵王府的做派忧心,冲宋柯笑了笑,道:“殿下年幼,不会管教身边人,关严是殿下母家的远亲,自幼陪伴殿下,所以更是傲气一些。“
见宋柯是真心没往心里去,花秀这才说起自己的来意。原来他听说宋柯日日去酒楼听孟母三迁,黄香温席的典故,便特意送来了有方大家朱批注解的《三字经》。
祥云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楼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楼内说书先生舌灿莲花,嬉笑怒骂,将王侯将相,草莽英雄的故事说得跌宕起伏,引得茶客们流连忘返。
不过,但宋柯来了后,说书先生便只说《三字经》,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赏钱太丰厚了。
“天下无双,江夏黄香。今日,老夫便为大家来说一说这古今第一大孝子黄香的故事。”说书人悠扬洪亮的声音传入二楼。
宋柯似乎听得入迷,连替花秀斟茶时溢出来都未发觉。
“公主。”红多轻声提醒道。
“哎呀。”宋柯歉意一笑,道:“我自小便喜欢这些故事,一时失态,还请公子见谅。”说罢,她示意红朵拿上新的杯子,又替花秀倒了一杯茶。
“怪不得,坊间都在说公主酷爱《三字经》。连带着书局中的书册都销量大增。”花秀轻抿了一口茶道。
宋柯道:“除了这《三字经》,我还喜欢这里的一味糕点,酸酸甜甜的,和我们塔布的酸枣糕很像,也算解了我的思乡之情。“
“可惜,路途遥远,糕点难以保存。不然,我定要尝一尝贵国的特产。”
“尝不到酸枣糕,但是我们可带了很多干枣呢,大人要不要尝尝?“红朵插嘴道,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几粒皱巴巴、黑乎乎的干枣。
品相实在是难看。
宋柯瞥了她一眼,语气严肃了一些,道:“胡闹。如此寒酸之物怎么可以让大人品尝?”
红朵立刻低下头去。
花秀也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就惹得主仆二人不忿,便开口打圆场:“无妨,无妨。看起来还挺有食欲的。”
“真的吗?”宋柯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道:“自我入大盛以来,一路行来,所见所闻都可知你们物产丰富,国强民富,还以为大人会看不上我们的东西。”
“那就请大人尝一尝吧?”她盈盈目光凝视着花秀。
花秀的脸都快红透了,这什么玩意,吃到嘴巴里真的不会死吗?但是,在宋柯殷切的目光中,他只能捻过一粒,送入嘴巴里,很轻很慢地咀嚼了一下,一股奇特的味道就弥漫了他整个口腔,酸中带苦,苦中带麻。
“怎么样?味道如何?”宋柯问。
“十分有滋味。”花秀艰难地咽了下去,镇定地说,手却端起茶杯,快速抿了一口茶入喉,这才冲淡了一点酸苦之味。
宋柯露出笑容,绿色的眼眸像阳光映照下的清澈河水,柔美又宁静。
“红朵,快把这些枣子分给大家尝尝。”宋柯又吩咐道。
于是,花秀带着的两个侍卫也都尝到了塔布的特产酸枣。
不一会儿,花秀额上渗出了几滴汗,脸色不复之前的光风霁月,憋出了几分诡异的红色,好像在强忍着什么。侍卫脸色更差,冷汗直流,紧紧夹着腿,呈现出扭曲之态,根本站不直,双手捂着肚子,看上去十分痛苦。
“小的,似乎,似乎… 腹泻…”两个侍卫话没说完,争先恐后地飞奔出去,同时“噗噗”数声清脆响起,一股臭气在他们身后弥漫开来。
诡异的寂静笼罩下来,房内的人几乎是同时憋住了气,谁也没说话,只等臭味散去。
“这是为何?”红朵憋不住气,率先呼出一口气,诧异道。
“许是吃不惯我塔布的东西?啊,真是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了。“宋柯正色道。
“无妨。”花秀尴尬一笑,腹内像是翻江倒海一样,他捏紧双拳,紧咬牙关,知道若再不离开他铁定要丢人了。
终于把心一横,左右都是丢人,但现在离开总还能保住一两分颜面。他“腾”地一声站起来,还不忘告罪,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匆匆离开。
“这大盛的读书人可真是温文尔雅,就连这种时候还能做到礼数周全。”宋柯不由得感叹。
红朵终于捧腹大笑。这花大人非得跟着公主来茶楼,说什么尽尽地主之谊,可不就是自讨苦吃?
宋柯望着敞开的房门,勾起唇角,也轻笑出声,但眼眸中笑意很快散了反而升起了几丝凝重。赶跑了绊脚石,鱼儿什么时候才会上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