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声细色的乐声传来,凄清委婉,动人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齐卷珠帘,凭栏静听。
凤鸣阁一香闺中,清新雅致,意兴盎然。一美艳女子正在轻抚瑶琴。曲调弯婉清丽,悠扬悦耳。
六公子凝神静听这曼妙弦音,看着眼前这妙龄女郎,不觉有些沉醉,不禁想起那句:“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琴音中的一处变调,令六公子忽地眉头一蹙,不由将已端到唇边的酒盅放下,迸出一声脆响。
女子是凤鸣阁当家花魁思雨。这首琴曲,是她最爱的《碣石调·幽兰》。
平日里,她很少与人弹奏此曲。今天,得见了名冠江东的六公子,果然是玉树临风,不同于凡俗,是而特地为其奏此琴曲,以示空谷幽兰般清雅素洁的心境,哪料想碰了一鼻子灰。
她抚住琴弦,问道:“公子可觉小女弹奏有何不妥?”
六公子沉吟了片刻,说道:“思雨姑娘色艺双全,在下久慕盛名,今日得见,传说中果然有八九分道理。
思雨不卑不亢说道:“六公子倒是直爽之人,不知可否为小女道出那一二,我愿洗耳恭听。”
六公子道:“按说姑娘所奏,常人听来,自会博来一片叫好。可在下却听出一处瑕疵,习惯使然,请姑娘见谅。不过白璧微瑕,未掩盖姑娘的绝代风华。”
思雨道:“坊间传言,六公子是能文擅武的奇男子,却不想,公子对琴曲也有所造诣,既公子周郎顾曲,能否不吝赐教,小女子到底哪有曲误?”
六公子道:“相传此曲,是孔圣人见兰花盛开于幽谷,感慨这香花之冠,却与野草杂处,犹如贤德之人与鄙夫为伍,于是作曲以抒胸臆。
思雨连连点头赞许:“请公子接着讲”。
“兰花清雅高洁,乃旷世奇珍,然不识者目之为野处杂草,兰花却能宠辱不惊,依然故我。反观当世,纵使无缘兼济天下,也能保有生机盎然。”
思雨的眼眶已渐有些湿润,忘情地听着六公子侃侃而谈。
班孙接着说道:“此曲开始清丽委婉,缓慢悠扬,谱序云:其声微而志远。至中段则音色陡然突变,意在发泄内心生不逢时的伤感。这方面,姑娘弹奏得丝丝入扣,令人沉醉其中。只可惜在与尾声的转接处,本应赋以清澈泛音,方能明朗豁达,拨云见日,而后消归于平和安祥。而听姑娘的曲调,此处却略显低沉,又回归黯然。不免让人觉得前途无望,与此初衷大相径庭。”
思雨幽幽叹道:“公子果真是懂曲之人!只是不懂女儿的心思。”
“此话怎讲?”
“小女本籍河南安阳,自幼随家人流落到金陵。因家贫,父母早亡,只能无奈流落风尘。幸得干娘对我很好,请名师授我琴棋书画,当年教曲师傅授我此曲时,所讲与公子别无二致。只是他感怀当值山河破碎,百姓遭生灵涂炭,故而,擅将调调改成这般,以表对昔日繁华盛景的无尽哀思。方才弹奏此曲时,情不自禁想起已故的师傅,和沦落的故国。情不自己,还请公子海涵。”
班孙当即心下豁然,更对眼前这花魁肃然起敬,歉意萌生。人常言商女不知亡国恨,可在这江山易主的紧要关头,当那些自诩清高士大夫观望迷茫,低眉垂膝之际,有多少青楼女子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气节,令须眉汗颜,他起身深施一礼:“原来姑娘如此重情,深晓大义,是小生肤浅了!”
思雨欣然释怀,她柔声道:“公子身为当世豪侠,没想到更是如此多才!今日得见公子,小女实是三生有幸。”
六公子却叹道:“小小虚名,何足挂齿!眼下山河破碎,清虏当道,百姓沦为鱼肉,人命贱如蝼蚁!身为大丈夫,不能建功立业,为国分忧,这些雕虫小技算得什么本事!”
思雨深受触动。她才色双绝,艳压群芳,路见过不知多少文人墨客,风流公子,官贵子弟,无非都是温室中花蕾,只顾赏风花雪月,哪管民间疾苦?可眼前的六公子,不仅才学渊博,风流倜傥,卓尔不群,更难得他一身侠肝义胆,忧国忧民,竟与自己心意相通,可谓知音难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六公子要来笔墨,奋笔疾书道:“琴中古曲是幽兰,为我殷勤更弄看。欲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此诗表达此情此景,甚是贴切,狂草潇洒飘逸,遒劲有力,更令思雨叹为观止。
她不顾矜持,含羞说道:我虽一青楼女子,但也深晓大义。一直希望能遇到有胆识、有抱负的青年。公子如不嫌弃,小女甘为公子守节,从今往后,贱妾青纱帐只为公子一人敞开!……”
从凤鸣阁出来,已是夜半,月上柳梢,天缀繁星点点。班孙沿着秦淮河沿,往客栈走去,一路心潮澎湃,他没想到此次金陵之行,如此收获良多。
班孙今日在凤鸣阁会见那人乃当世大儒顾炎武。从他那得知,金陵也大有与他们志同道合的反清志士,都在翘首以待,准备与海师里应外合,一举收复南京,再一路北伐进取中原,把满人赶回到关外老家,此次会晤令班孙血脉喷张,受益匪浅。
六公子自小家教甚严。父亲祁彪佳不独大节可敬,与母亲商景兰伉俪情深,一生未纳妾室。父亲死后,母亲时以忠孝、俭德教育子女,班孙的妻子朱德蓉也是大家闺秀,他在家有母亲的约束,未曾敢涉烟花之地半步。此次难得来十里秦淮,怎可错过这里的风花雪月?不曾想自己的名头在金陵也是这般叫响,令六公子如沐春风。哪料初涉欢场的他,还未来得及畅游一番花海,心却好似被人俘获,这是六公子始料未及,令他在惊喜之余,甚至有些小懊恼。
客栈中,李兼汝睡得正香,鼾声如雷。六公子却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思雨的音容。
在绍兴府衙后院,曹溶早在厅堂焦急守候。直到夜半,心腹小福从后门领进一人,祁五公子如期而至,曹溶快步迎上。
理孙赶忙施礼,口称大人,曹溶道:“贤侄不必多礼,为叔多日不见,就是想看看你,坐吧。”
小福奉上茶后便知趣地退了下去,厅内只有这叔侄二人,漕溶问道:“你母亲一向可好?”
“托大人福,家母一直深居简出,身体无碍。”
“哦,这就好,你父亲已不在多年,一晃你们兄弟俩也都长大了。”
“多谢大人关心抬爱,大人找我们一定有事,不巧班孙出门远游,还请大人海涵。”理孙语气尽显谦恭,却是如此生分。
曹溶心头百感交集,他顿了顿,说道:“听说你们两兄弟集结了一群周县的青年,常整日在寓园山庄集会?”
理孙道:“大人知道,我们兄弟自小就喜爱舞文弄墨,家里藏书又多,自然有很多文人来我这里谈书论道,我们成立文社,定期雅会,只为打发无聊时光而已。”理孙说道。
“真是这样吗?”曹溶目光炯炯。
“当然,大人。”理孙迎着他的目光说道。
曹溶心知肚明他在跟自己塘塞,心内悲戚,他起身望向窗外,吟道:“图功为其难,殉节为其易。吾为其易者,聊存洁身志。含笑入九原,浩然留天地!彪佳兄,为弟不如你啊!”
曹溶所诵,正是祁彪佳自殉前作的绝命诗,理孙不知曹溶此时到底是何用意。他自然记得,眼前这个曹大人是他父亲的挚友,兄弟俩小时候也常在曹叔叔的膝上撒欢耍闹。而如今,兄弟二人业已成人,身肩复明之志,而曹叔叔现已是清廷的命官,二者之间犹如隔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贤侄可知,你父殉国难之前,曾先致此札与我,你可知道是何用意?”
理孙茫然。
曹溶动情说道:“他是告诉我,在当今乱世,兴国无望,自己只能以身殉节,望我能留存性命为其难者。若天底下士大夫都死绝了,谁来治理天下百姓,将来又谁来匡扶汉家江山?
理孙默然。
“如果你们整日在做些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也枉为这一方父母了。那个塞克图确是死有余辜。当年清军攻破江阴、嘉定时,屠戮了多少无辜百姓,他都是首当其冲,屠刀上沾满了我汉家的鲜血,谁不想杀之而后快?
理孙愕然。
“杀了他能力挽大明江山于狂澜吗?只图一时之快,而陷自己于险境,乃莽夫所为也!”
曹溶推心置腹,很是动情,理孙却仍是不敢坦诚以待,当今世道人心难测,不得不防。理孙说道:“塞克图被杀,我实在不知,我也是才听说此事”。
曹溶见他还在佯装糊涂,便不再多讲,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佩玉,塞到理孙手里道:“这块玉佩你可认得?”
理孙见了玉佩,心中一凛。他当然认得,当年兄弟二人冠礼之时,字号正是由曹溶所取,赐字理孙“奕庆”,而后赐字班孙“奕喜”,他还各送兄弟两人一块玉佩。而这枚带“喜”的佩玉正是班孙所属!看来,一切尽在曹溶掌握之中,以他今时的权位,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易如反掌。
曹溶说道:“现在,衙门已在山阴、会稽等地四处排查。你们寓园的情况也自然有人向上呈报,说你们这群人终日在园中集会,特立独行,指斥当路。幸好有我把这事压了下来。否则,你们早就被抓来盘问了。“
理孙深知曹溶若真有心拿他兄弟,何必费事和他这般周旋,当下不再疑虑,拜倒在地。“多谢叔叔!请恕理孙有眼无珠。”
曹溶摆手道:“罢了,此证物其中关节只有我知道,你的那块也要藏好,万不可再示人。现在上方的压力很大,我自会妥善周旋……还有,以现下这时局,你们这帮人还如此招摇,难免树大招风,引来祸端,记得要收敛一些……你现在回去吧,我的话你好好思量。”
理孙谨记于心,一拜再拜。
这些日子,班孙与兼汝遍访金陵名士,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有识之士。班孙闲暇时,便躺在温柔乡里,与思雨耳鬓厮磨,遍览名胜,有些乐不思归。
日子过得飞快,不觉已有月余,班孙不免有些想家。可眼下风头还未过去,理孙捎信让他再避一段时日。于是班孙决定先南下姑苏,那里,有他很多的眷念和牵挂。
临别时,思雨止不住落泪,不知这风流公子此一去何时能复返。班孙宽慰道:“我既有承诺,你就等我便是。”思雨这才有些许宽慰。
班孙与李兼汝沿河一路南下,抵达了姑苏城西南郊的尧峰山。
此山为尧时人们登此避水而得名。上尧峰有古刹名寿圣寺,为唐末有慧禅师在此所建精舍。其周边是一片茶园,风光秀丽,实是一片风水宝地。这里,葬着班孙的授业恩师,明末著名剑客楚凌峰。
山间云气苍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逸。踏着青石铺就的阶梯向上走去,六公子心情沉痛。
楚凌峰为祁彪佳生前故友,班孙兄弟两自幼拜其门下。班孙天资聪颖,勤奋向学,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深得楚凌峰钟爱,楚大侠也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将其视为衣钵传人。
随着南京陷落,弘光朝亡,楚凌峰毅然投身于义军,在江阴抗清时英勇就义,寿圣寺大和尚弘储冒死殓其遗骨,将其葬于尧峰山下。班孙常为自己当时年幼,未能与恩师并肩杀敌而深感自责。
楚凌峰常教导班孙,逢此乱世,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单凭一已之力,即使武功盖世,也挽救不了大厦将倾。只有广结有识之士,精诚团结,才能抵御强敌。班孙一直铭记在心。
楚凌峰墓前,已长满了荒草,班孙跪立在恩师碑前,想起恩师的谆谆教导,不觉潸然泪下,久不愿离去。
有寺僧奉住持之命来请,二人随和尚入寺,弘储已在禅堂恭候多时。
释弘储,字继起,号退翁,南通人。早年参贤首宗,后以汉月法藏出家。时天下汹汹,佛门中很多明季遗民,以忠孝名天下。时年,吴越到处兴义旅,弘储也投身军旅,出谋划策,后不幸落入清军之手,深陷囹圄,幸得大侠楚凌峰拼死劫狱将他救出,方死里逃生。
班孙幼随其叔“密庵老人”季超居士学佛有得,今日难得与高僧论道,亲聆教诲。
班孙与弘储促膝而坐,说道:“久闻大和尚每年三月十九崇祯祭日时,以素服焚香,北面挥涕,年复一日,此忧国之心,是我辈所不及也。”
弘储道:“贫僧纵使入佛门,但未尝一时忘世忧国,忘忠孝,此乃为人臣子本分。”
班孙不解:“佛法讲求修心养性超然物外,乃出世之道,而忠孝乃为儒家所倡,旨求致知格物,修身齐家,不知大师是如何将两者融会贯通?”
弘储道:“凡圣贤之论,其旨皆可会通。在祖师谓之禅,在儒家谓之格物。格物者,一切善恶、凡圣等见。佛法之众生平等正与此相应,两者皆为大慈悲使然,则禅道与圣道一贯之矣。”
班孙豁然开朗道:“大师乃为天下大智慧者。以忠孝作佛事,使人洞然,佛道之无碍于忠孝,且知忠孝乃自佛性中出!”
弘储笑道:“了不起,了不起!不愧为祁门子弟,对禅之领悟已远超凡俗。你祁家素来历代崇佛,与祖师颇有善缘。你父当年本有出家之意,为牵绊所阻。今日我观你辈兄弟中,将会有一人将从释我佛,一履前缘。”
班孙笑道:“若真被大师言中,那必是我五哥理孙。他生就一副菩萨心肠,且深通禅理,事佛勤勉。至于我,慧根尚浅,且杀戮过重,如若事佛,恐坠魔道。”
弘储说道:“那也未必。你看这庙堂中,既有笑脸弥勒,也有黑脸韦陀。此是菩萨见众生一切苦,心生悲悯,外相不拘一格。众生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相示人,既有善目慈眉,也有金刚怒目。楚大侠传你这柄宝剑,你既用来杀人,更能用来救人!
班孙当即颔首道:“大师,我懂了,此乃‘不显金刚之怒,不见菩萨慈悲’。如《法华经》所云,若有菩萨行世俗忍,不治恶人,令其长恶败坏正法,外虽似忍,纯行魔业。”
弘储赞道:“孺子可教也!你们一众人,身在尘世,为民之疾苦而奔走,为江山社稷分忧,实属难能。今后任重而道远,你们之所为,既为儒家之忠孝事,亦是佛法之慈悲,可谓忧患得其所,汤火亦乐国也……”
拜别了弘储,班孙与兼汝又乘一叶小舟,向吴江驶去。班孙一路在想,小妹久寄在姑母家中,一晃已近一年多,女大十八变,不知道现在已出落成了如何模样。吴江那里,还有他久别的一干诗友,正好借此行,好好交游一番。
去年在嘉兴鸳鸯湖的十郡社大会上,社从云集。除苏州的同声、慎交社外,吴浙之间,还有遥通社、娄东端社、起韩、绿斐堂、七录斋,浙西澹鸣社、无锡云门社等数十文社的才俊悉数到场。
就在那里,祁班孙结识了吴地的众多学士。宋德宜兄弟、彭珑、徐乾学兄弟、吴氏兄弟,计东、贺安节等一众有抱负理想的文人。其中吴兆骞更以其才气横溢令一向心高气傲的班孙大为之倾倒,两人自此惺惺相惜。
姑母祁佳茵家就住在垂虹桥西的一座深宅。看到眼前的班孙,祁佳茵不禁想起已故的兄长。她双手托住班孙的脸颊,感慨万千:“几年没见,六侄竟出落得愈发俊美,大有当年乃父之风。”
班孙心中却不免哀叹,姑母又老了许多。祁佳茵乃命苦之人,本是名家千金,父兄皆为社稷栋梁。当初嫁给吴江才子陆郎后,和和美美。可惜夫君为阉党迫害,早早命丧黄泉,随后幼子也因病夭折,更令其痛不欲生。尔后,又传来兄长的死讯,长侄祁鸿鸣英勇就义。至亲挚爱,一个个地故去,接连的打击令祁佳茵看破红尘,自叹红颜薄命,从此一心在家中礼佛,打算藉此了此余生。亏得嫂嫂商景兰识大体,担心她一人孤独,遣小婉来吴江陪姑母寄居此处,权当过继给她,祁佳茵家中才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
姑母告诉班孙,小婉刚被吴家文柔找去,参加吴兆骞二女的满月喜宴。
班孙喜道:“兆骞又喜得千金?真是赶早不如赶巧。”
吴家早已是高朋满座,各界同仁都前来庆贺兆骞又喜得贵女。
兆骞这段日子,一直耐着性子在家陪伴妻子等待生产,满心期盼着葛氏能生个儿子,哪知又得个丫头,心中不免有些懊恼。耐不住一众朋党纷纷向他讨酒道贺,只得置办酒席。他原本想请三两知近好友过来小聚,喜讯却不胫而走,社中诸多文友,不请自来,吴家上下赶忙增置酒席。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章素文与王发两人也来了,他们嘴里一边埋怨,一边递上薄礼,兆骞自不能怠慢。
小婉也跟着文柔忙前忙后,招呼着宾客,看到章、王二人,心道:“他们怎么也来了?”就在前日,王发还告诫自己远离慎交社人,以免惹祸上身。小婉正要尴尬地上去招呼,见到六哥与兼汝大哥也前来造访,十分惊喜,忙迎上前挽着哥哥的手臂,问长问短。
兄妹好久未见,甚是亲热。兆骞也惊讶于班孙的突然造访,赶忙迎了过去,拱手道:“去年嘉兴南湖一别,甚是思念,六公子与兼汝兄可无恙?”
班孙拱手笑道:“如今汉槎兄可是今非昔比了,听说前日虎丘大会,兄文采飞扬,一举扬名天下,我常为当日未能一览虎丘盛景而遗憾,不想今日却赶上家中添丁喜宴,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兆骞道:“虎丘大会,幸好六公子等一干浙东才俊未能前来,否则,哪会有我当日之风光无两?”
一向倨傲的吴兆骞能如此谦词,实在是难得,班孙听起来备是受用。小婉笑着说道:“你们老友见面,理应喝酒叙旧,诗词唱酬,你们倒先互相吹捧起来了。”
班孙哈哈一笑,道:“小妹,我倒想考考你。你说如今江南才俊,论文采风流,我和汉槎谁更胜一筹?”
小婉岂能被哥哥难倒,她说道:“兆骞哥哥乃江左凤凰,而哥哥你是浙东游龙,龙飞凤舞,相得益彰。哥哥你诗剑双绝,广有涉猎,何必非在这诗文上与人一较短长?”
班孙哈哈大笑:“好你个小婉,愈发油滑,净向着外人说话。”
小婉脸上红霞飞舞,小嘴一撅,恼道:“我白抬举你了,净拿小妹寻开心!”说着,开心地一手挽着哥哥,一手挽着兆骞,说道:“眼下一龙一凤,尽在我掌中,我能降龙御凤,才最为厉害!你们还比什么。”
宋德宜、彭珑、徐乾学等一众慎交学子见到六公子,也都纷纷前来寒暄,章素文也过来见礼,只有王发,想起自己在凤鸣阁的糗事,恐被认出,早远远避开。
文人相聚,自有一番别趣,席间觥筹交错,开怀畅饮。酒宴将半,兆骞才发觉,妹夫杨焯、计东、候研德等几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到。今天本是诗社会集吴江,大家在当地社友徐釚的书室“瑞芬堂”里雅集。因赴兆骞家的喜宴,都提前结束来兆骞家吃酒。只有计东等几人,先留下整理诗稿,说好稍后就来。瑞芬堂离吴家不远,按理说早该到了,可是已经快酒过三巡,还迟迟不见几人的人影?
正琢磨时,顾贞观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兆骞见其神色慌张,有种不祥预感。果然,顾贞观对众人说道:“不好了,计大哥、杨大哥他们都被县衙给抓走了。”
兆骞等人闻讯大惊。魁首宋德宜与彭珑无心吃酒,忙问:“怎么回事,你慢点说。”
顾贞观向众人道明了原委。得知今日会集,他大老远从江阴赶来瑞芬堂。因对吴江人生地疏,费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会址。还没等进去,就见有一伙衙役冲进了瑞芬堂,他们高声喝问,说有人举报这里借集会之机,大肆诋毁朝廷,缅怀故国,图谋不轨。而后并将所有诗作都搜刮一空,将瑞芬堂查封,将杨焯、计东、候研德、丁秀夫、毕映宸连同室主徐釚六人一并抓走。
文柔一听夫婿都被抓走,更是慌了手脚。在小婉的搀扶下随一众士子,直奔县衙而去。
李兼汝望见王发和章素文两人没有跟来,而是径自离去,他唾了一句:“这狗娘养的,遇事比谁躲的都快!下次见到他们,定要好好修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