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晴柔哪儿也没去,她待在屋子里,静坐床前,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她并不畏惧。
她没有怨言,也没有遗言,只有那份对粟枫的思念,她想再见他一面,想要他陪在身边,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她不后悔让粟枫走,也不怪天道不公,只恨妖邪作乱,若非邪神复苏,粟枫不可能走,至少没那么快走。
诗人有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以前她不明白,但在这一刻,她似乎是明白了。
为情断送仙途,她晴柔仙子,怕是古今第一仙,潜心修炼数百年,终是不能突破地仙,究其原因,到底是不能忘情所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今日,二月初八,是晴柔两千岁寿辰,亦是她寿终之日。
除了粟枫,她不再有牵挂,她生于周朝,被师父养大,而今周朝已经灭亡,师父也已飞升,故土已成他乡,无可眷恋。
她不知道死后粟枫会怎样,也不知粟枫会不会怪她,怪她没有将寿尽一事告诉他,还让他出去做那些事情。
想及此处,晴柔苦笑,她回首过往,回忆与粟枫初见时。
几百年前的某个春天,武陵源桃花盛开,晴柔下山除妖,偶然遇到粟枫,他形只影单,身着一袭白衣,自桃林而出,略带得意的表情,好似梦中人一般。
碰面之时,晴柔便知妖怪已除,她忘却除妖一事,问道:“师兄贵姓?”
粟枫淡然一笑,挥手回绝晴柔,从她身旁走过,不说一句话。
晴柔目视他离去,心中不能平静。
临别之时,粟枫回头,远远看了她一眼,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而后传音给她:“修士不可动情,谨记此言。”
晴柔听而不闻,回以微笑嘲讽他,却原来,粟枫也会脸红。
一别十年,正邪争斗又起,晴柔再次下山,不曾想,她被叛徒诬陷叛变。
那一夜,月黑风高,晴柔被同门追杀,身受重伤,几无容身之地。
几经辗转,晴柔逃进武陵源,却见粟枫独坐桃林。
“是你。”晴柔强忍剧痛向他问候。
他慢慢起身,洒脱转身,正欲说话,却见晴柔深受重伤,鲜血染红道袍。
那一刻,他的微笑变成一片惨淡。
“无需多言,我给你疗伤。”他担忧着说。
却原来,粟枫早已动情,因寻不到她,就在这武陵源等了她十年。
粟枫治好了她的伤,追杀者也已赶来,二人力战强敌,最终寡不敌众,落入下风。
一人持剑偷袭,直奔晴柔而去,晴柔闪避不及,眼见寒光闪烁的利剑刺来,她竟是没了反抗之心,直接闭上了眼。
睁开眼时,却见粟枫用身体替她挡住了那一剑。
他嘴角流血,面带微笑,还有几分欣慰。
晴柔热泪盈眶,全身发抖,她用手替他抹去鲜血,与他对视。
“我等你,你一定要活着。”她含泪叮嘱。
那一晚,她被抓回去审判,粟枫也被送回去疗伤。
本以为会被处死,不曾想,有人替她伸冤,还了她清白。
晴柔重获自由,前去探望粟枫,却被告知他已重伤身亡。
晴柔信以为真,在她伤痛欲绝、泪流满面之时,粟枫手握一支桃花,身着白衣自远处而来,面带微笑。
“让你受苦了。”他说。
却原来,是粟枫带伤替她伸了冤。
晴柔悲喜交加,上前与他拥吻,不曾想,这一幕被人撞见。
那日过后,有人揭发了他们的事。
一时间,晴柔成了众矢之的。
就连一向最宠爱她的师父,也要逼她喝下忘情水。
“喝下忘情水,我便不予追究。”师父严词说道。
忘情水就在眼前,晴柔不愿喝,她只想和粟枫在一起。
“师姐,就算你不喝,他也会喝的,到时候他记不得你,你记着他也没用了。”师妹好心劝解。
粟枫会不会喝忘情水,她不知道,但她相信粟枫不会喝。
尽管师父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她,她还是不愿喝下忘情水。
几天后,晴柔因此事被逐出师门,成了宗门的负面榜样,只因修士以动情为耻辱。
晴柔并不在乎,只想与粟枫双宿双飞,再次找到粟枫时,粟枫也被逐出师门,两人在武陵源相逢。
“我有一个好去处,你与我同去,可好?”他问。
“你去我便去。”她笑答。
粟枫带她去了天启山,不曾想,粟枫所说的好去处,竟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就连一棵枯树也不曾有。
晴柔虽有不满,却未有怨言。
粟枫拿出一个乾坤袋,笑问:“这是我寻来的种子,我们将这里种成青山绿水,如何?”
晴柔淡然一笑,不满尽消,想不到粟枫如此有雅致。
“从今日起,你我即是夫妻,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问我。”晴柔表明心意。
粟枫答应了。
那一日,粟枫和晴柔结为夫妻,在天启山修炼,过了三百年安稳日子,不曾想,这天下终究是不安定,粟枫不能一直陪她。
想到现状,晴柔抹了一把辛酸泪,不知是否要离开,只要离开这里,粟枫就找不到她了,也就不会太伤心了。
思考片刻,晴柔摇头,若是离开天启山,依粟枫性子,定要将凡间翻个底朝天,非找到她不可,还不如死在家里。
只是,粟枫见到残酷的事实,难免会产生悲伤,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做。
打定主意,晴柔不再犹豫,她平躺床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微闭双眼,静候死亡到来。
她小声吟唱:“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读完此曲,晴柔已然泪湿满襟。
《西洲梦》是晴柔最爱的一首民歌,成于南北朝时期,而今她油尽灯枯,粟枫却仍未回归,免不得思念之情泛滥。
木屋外阳光和煦,树上鸟儿成对吟唱,唧唧咋咋,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鸟儿的歌声中充满悲戚。
木屋内,晴柔体内灵力一点一滴流逝。
生命走到尽头,晴柔无力阻止,她凭借顽强的意志,让自己多活了一刻,想再见粟枫最后一面。
但终究还是不能了。
一刻钟过去,晴柔变成一具尸体,魂魄也已离体。
仙人魂魄不归地府管,晴柔无需去地府,她附身在一个球形铃铛内,那是粟枫送给她的一件宝物。
她也可以夺舍他人的身体,占为己有,但她是仙人,有自己的行为原则,断不会做那夺舍之事。
金色铃铛挂在窗前,风儿吹来,铃声响起,清脆悦耳。
为了以后能与粟枫交流,晴柔复习操控铃铛的法术。
也不知修炼多久,晴柔终于能够操控铃铛,铃铛也不再是之前的铃铛,她控制铃铛飞来飞去,铃声叮铃叮铃响。
只是,当她看到自己的尸体时,多少还是怀旧,从不可一世的仙人到一个铃铛,当真是一言难尽。
一转眼便是三百年过去,天启山一直都很安定,也没有人闯入,直到有一天,结界被人打开,那是粟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