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两人的斗嘴中飞逝而过,转眼间到了晚间家宴时刻。
只见明善堂内灯火通明,丫鬟小厮们络绎不绝,一盘盘精美华贵的菜肴被端于餐桌之上,引人垂涎,晶莹剔透的琉璃碗,明亮闪耀的银箸,光洁柔软得丝帕不过寻常之物,灿烂的烛花劈里啪啦地响着,映着明善堂中众人的笑脸。
老国公与老太君坐于主位,本该坐于下首的刘潋被老太君硬生生地拉至自己身旁,这让本就生着闷气的刘襄有些不满,虽如此,但也不敢在此等场合表示,只低着头不说话。
她的这副模样,旁人看不出,刘琅和张氏可是瞒不过,刘琅以眼神询问张氏,张氏冲其颔首,刘琅心知此时询问场合不对,暂且歇了心思,打定主意,晚宴后找自家女儿谈一谈。
由国公爷宣布家宴开始,家宴开始后,刘必便问刘潋道:“可有读过什么书?”
刘潋虽不知何意,但老实答道:“熟读过《孙子兵法》、《吴子》、《太公六韬》、《司马法》这些,略读过《论语》、《中庸》和《春秋》。”
“可读过《诗经》?”刘必问道。
“不曾”,刘潋答道。
刘必微皱眉头,小小地叹了口气。
兵书晦涩难懂,一旁的老太君觉得自家孙女小小年纪,通读兵书已然不易,不识《诗经》又如何?自家老头子搁这儿叹什么气,“你问这些做什么?”
老国公见自家夫人面色不好,便知其对自己方才所言有些不满,忙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圣上有意让潋宝儿入太学,再过一月半便是太学入学考试之日,而这《诗经》又恰好是女学必考的科目。”
一旁的刘潋此刻脑袋有些发懵,她怎么就这样被安排了,圣上可真是太爱管闲事儿了些,她可从未有过进女学的心思。
余老太君也在此时理解了老国公方才的行为,朝着睁着无辜的杏眼看着自己的刘潋道:“这既然是要入女学,《诗经》自然是要学起来的,襄儿和裕儿现今便是在女学受教,潋宝儿去了女学也好,圣上考虑的倒是周到。”
不,不周到,我可不想去女学,还不如让我整日去校场来得痛快,刘潋在心中呐喊。
余老太君见刘潋面上痛苦,笑道:“怎么,不愿意去上学?”
刘潋见自家祖母理解自己,欣喜地点了点头。
刘潋还未欣喜片刻,只听余老太君道:“别的事都可依你,这学问之事可不能依着你的性子来,你大堂姐也是在女学中结的业,女学里的先生都是些知识渊博之人,潋宝儿去了女学定能学到许多知识。”
“三郎,你明日去国子监授课时,便帮潋宝儿报名吧,再去把往年女学的考题誊抄一遍带回家中供潋宝儿学习。”
“是,母亲”,刘骅答道。
刘潋不及发对,只听余老太君笑意盈盈地说道:“潋宝儿如此聪慧,区区女学,定能考得进去。”
宴上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点头,就连生着刘潋气的刘襄也小幅度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他们刘家人自然是个顶个的聪慧。
刘潋在家中众人祈盼的眼神中,强忍下心中酸楚,默默颔首。
自此,在家宴的后续快乐时光中,刘潋食不知味,味同嚼蜡,一想到自己将在未来的一个半月内苦学《诗经》,通读考卷,心中就如同凛冬呼啸,大雪纷飞,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
晚宴将结束之时,余老太君笑道:“我想着,再过两日,便是朝廷休沐日,国子监也会放假,我预备着去和合道观祈福还愿,不如大郎媳妇和三郎媳妇带着孩子们与我一道去吧,也让孩子们出去撒撒欢儿。”
“是”,众人齐声答道,刘蒙尤其兴奋,就连娴静文雅的刘裕都眸子发亮,足见平日里被拘得狠了。
这也是今日家宴上对刘潋而言最好的消息了,勉强于她有些许的安慰。
家宴后,刘潋回到亭辉斋,与韩玥讲起圣上要自己要进女学之事,又惹来了韩玥的一通嘲笑。
此时,庭元斋的刘襄在自己的小书房翻出一本书递给了秋荷,“给亭辉斋的送去。”
话音刚落,只见刘琅步入小书房笑道:“襄儿在做何?”
话音刚落,便看到秋荷手中纸张有些泛黄的《诗经》,笑道:“给你三堂妹的?”
刘襄伸手拿回秋荷手中的《诗经》,气道:“才不是,我就是拿出来看看,可不是给她的。”
“嗯,我家襄儿真是好学,将六岁便能熟背的书籍拿出来复习,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刘琅笑道。
“爹爹!”刘襄双脸通红,扭头将书扔给秋荷道:“拿走拿走,看着烦心。”
秋荷连忙伸手接住,看了看自家老爷和小姐,笑着叫了一声,“哎!”
随即退出小书房,并贴心地将门给拉上。
秋荷走后,刘琅笑道:“我听你母亲说,你不喜你三堂妹?”
刘襄扭着头不说话。
刘琅也不催促,沉默片刻后,刘襄率先说道:“自打刘永安归家,祖父和祖母便将府中的好东西都搬到了亭辉斋,祖母更是为了迎接她令家中所有人请假,爹爹和三叔父事物如此繁忙都要为了她东奔西走,今日母亲还说我不如她!”
“对,襄儿说得对,你祖父祖母就不该将府中的好东西搬到亭辉斋,应该搬到我们庭元斋来”,刘琅佯作不忿道。
刘襄听此言,急道:“父亲不可如此说,她于西北长大,又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虽然归家,但又与父母兄长分别,实在是可怜,好东西自然是要紧着她的,可不……”
刘襄反应过来,忙止住话头,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刘琅笑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还有朝会,我要回去养足精神喽。”
说着便抬脚离开了。
留下刘襄兀自生着闷气。
话说刘琅与张氏只着中衣双双躺在拔步床上后,张氏翻身戳了戳刘琅道:“谈得如何?”
刘琅笑道:“你还不知道你这女儿,什么都明白,就是性子别扭了些,你猜我今日看到了什么?”
“什么?”张氏问道。
“襄儿翻出了当初婷儿送给她的那本《诗经》”,刘琅笑道。
“可是那本写满了批注的?”张氏笑问道。
刘琅不答话,只看着她傻笑。
张氏伸手拧了他一下道:“你是要急死我,快些说,别卖关子。”
刘琅吃痛,忙求饶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为夫要被你掐死了。”
“哼,怎就掐死了你,好好说”,张氏竖眉怒道。
刘琅咽了咽口水,心道,自家夫人自嫁给我以来那脾气可是一年比一年大,越来越没有了当初世家贵女的作派,真是越来越让人欢喜。
刘琅见自家夫人又要有上手的趋势,忙道:“正是正是,就是那本。”
“真的?”张氏喜笑颜开,“当初襄儿可宝贝她的这本书了,现在能肯拿出来送给潋宝儿,哎呦,真是老天保佑。”
一旁的刘琅心道,这关老天何事?分明是自家人教得好。
“这我可就放心了,我先前还担心襄儿性子别扭,钻了牛角尖,姐妹之间生了嫌隙”,张氏笑道。
“夫人,这下,能睡个好觉了吧”,刘琅笑伸出手捏了捏张氏的素面。
“去你的”,张氏见状推开刘琅的手笑道。
庭元斋和谐欢乐自不必详述,庭坤斋的刘骅与李氏也在夜半私语,只见李氏皱眉道:“子善,女学的往年考题,短短几日恐怕很难抄完的。”
刘骅笑道:“夫人可是忘了?”
李氏微楞,“忘了什么?”
刘骅笑道:“再过几日,都城中就会有很多贩卖历代考题的小贩出现,不论是太学,四门学还是女学,应有尽有,夫人怎么将这事儿忘记了。”
李氏一拍脑袋笑道:“瞧我,竟把这事儿忘了。”
刘骅执起李氏的手道:“赖不着夫人,大哥的三个孩子与我家蒙儿裕儿进国子监时皆不需要看往届考题,夫人自然也将此事忘记了。”
“你夫君我虽不显,但好歹也是国子监的司业,辨别小贩手中的考题是真是假还是极简单的,夫人不必忧心。”
李氏心不在焉地颔首,心中想得是长公主与二哥夫妻之事,当初闹得都城沸沸扬扬,现如今长公主执掌女学,不知潋宝儿会受什么刁难,刘骅见其神思恍惚,忙问道:“夫人可是有心事?”
李氏心中想着既然是圣上提议,想必长公主那里已然无事了,随即摇摇头笑道:“无事,时辰不早了,夫君还是早早睡下吧,省得明日精神不震,令学生嘲笑你这个司业。”
刘骅轻轻地吻了吻李氏的额头,眉目含情地说道:“得妻如此,吾心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