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一步一步走近,护卫们不自觉地就为她让开了路。很快,她站到了达尔多身旁,示意达尔多稍安勿躁,便自报家门。
“塔布公主?“秦王轻哂,眼角微微睇了她一眼。
其实,细看他的五官同赵王有四五分相似,但更为相像的是那如出一辙的傲慢神色。宋柯对这种神态十分熟悉也十分敏感,自从进入大盛的边界以来,所遇到的大盛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对塔布人多多少少都有轻视之意。只不过,有的全然放在面上,有的隐藏在心底,但不管如何遮掩,言谈或是眼神中在无意中总会流露出一丝端倪。
宋柯全然知晓,却大方一笑,轻移步伐,慢慢走向殷斐然。
行动间,她身上在各家香料铺沾染的各种香味也逐渐向殷斐然袭来,随着距离的逼近,混合而成的奇异香味愈加浓厚。
殷斐然只感觉鼻子不断发痒,脑子一片空白,全然无法思考宋柯到底要干什么。
“啊嚏!啊嚏!啊嚏!“接连三声喷嚏声响彻云霄。
再看殷斐然,他早已弯曲了身体,几乎把头埋在衣袍间。身体还在不断颤动,同时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喷嚏声。
卓凡赶快冲过去,大献殷勤:“殿下可是染了风寒?”
“让她别过来。“殷斐然的声音不知怎么回事,嗡嗡的,还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不复刚刚的洒脱自然,话音刚落地,又是一声喷嚏。
宋柯自然停住了脚步,还贴心地又往后退了两步,这才说道:“我只是想给殿下行礼,为达尔多的鲁莽道歉,殿下这是何故呢?“
半晌,殷斐然伸出一只手来,手心朝上。卓凡不知何意,挠了挠后脑勺,求助地看向其他护卫。但在场的众人没人能解读这个动作,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于是,万分寂静中,只有殷斐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尴尬地伸在那里,还略显急切地动了动。
宋柯暗暗好笑,摇了摇头,快步走到殷斐然身侧,在他手心放下一块手帕,又以极快的步伐离开,到稍远的地方。
卓凡如梦初醒,扯了扯嘴角,尴尬一笑。
殷斐然抓住手帕,收回了手,过了一会儿,总算抬起了头。
几声喷嚏让他发丝凌乱,眼角还有微微泪光。帕巾下露出的鼻尖发红,在白玉一般面庞的映照下,几乎是鲜红欲滴,又不免让人觉得好笑。
总之,如在云端的天皇贵胄顷刻间堕入了凡尘。
他用手帕捂住了口鼻,看宋柯的眼神也毫不掩饰地带上了几分嫌恶。
宋柯像看不懂一般,落落大方行了万福礼,道:“想必秦王殿下也发现了我身上的诸多香味,我初来大盛,听说贵国文人墨客喜爱焚香,想来这定是极雅致之物。所以,我想要挑选最好的熏香送给我国女王,令我王千里之外也可感受到大盛风雅。只不过寻觅良久,始终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卓凡问道:“那为何要袭击殿下?“
“达尔多,还不向秦王殿下致歉?“宋柯命令道。
达尔多走上前来,随之而来的又是阵阵香味。
“停!“殷斐然大喝一声,火速站起身,快步走远了三四步,手下更是用力,捂紧了口鼻。
宋柯道:“秦王殿下打马从街上过时,我却是闻到了一股极其独特高雅的幽香,悠远迷人,因此十分激动,所以命达尔多跟着殿下,想向殿下请教一二。”
殷斐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达尔多。”宋柯又喊道。
殷斐然瞬间紧张起来,以为那浑身带香的大个子又要朝自己走过来,正要加快步伐离开,却看到那高个子后退了两步, “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紧接着,“砰砰砰”连三个响头,清脆地在街头回响。
“小的只想拦住大人,却不想实在是粗笨,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小人不及大人过,原谅小的吧。”达尔多声音恳切,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宋柯轻咳了一声,轻声道:“大人不计小人过。”
“哦。小的大人不计大人过。请原谅小的吧。”
“小的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原谅小的吧。”
“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原谅大人吧。”
达尔多越说越错,引得大盛官兵纷纷嗤笑出声。
殷斐然这会儿也忍不住轻笑一声。他眉眼一动,少年意气便都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尽管他下一瞬又背过身去打了一个喷嚏。
“罢了,罢了。”他实在是被折磨地不轻,总是感觉鼻子酸胀,心里再气,摆摆手这事都算过去了。
“牵马来。”
殷斐然飞身上马,催马前行,飞一般逃离这香气扑鼻的地方。
“秦王殿下,您用的什么熏香还没有告诉我呢。”宋柯冲着他的背影喊。
暖风送来他的讥讽话语:“蛮荒之地,还要学我大盛焚香之仪,附庸风雅。”
看来他这会儿是恢复了精神。
宋柯同卓凡说道:“是我糊涂了,秦王殿下对香味如此敏感,想必是从不用熏香的,他定是从什么地方沾染上了香味,自己都没有发觉。“
卓凡腹诽我怎么知道秦王用不用熏香,但一抬头看到宋柯的笑容,又十分不好意思,便客气同她寒暄:“殿下这会儿应该是从嘉妃娘娘宫中回来。“
“哦,这会儿啊,殿下该是从嘉妃娘娘宫里回来吧。“卓凡答道。
宋柯态度温和,言谈亲切,待人又彬彬有礼。卓凡感到如沐春风,不知不觉就同她说了很多。
“秦王其实也是苦命人,两岁丧母,三岁丧父。陛下心疼他幼年失怙,便接他到宫中抚养。嘉妃娘娘是秦王的姨母,待他如亲子。太后也疼他是秦王一脉的独苗苗,对他从来是有求必应,吃穿用度都比照皇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不过啊,这就让这秦王啊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公主,你此番得罪了他,以后要小心了。”
“嗯?这怎么说?”宋柯盯着卓凡,饶有兴趣地问。
卓凡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说道:“曾经有一次啊,状元郎不小心挡了他的道,他就硬逼着状元郎在大街上学狗爬,学狗叫,从街头爬到街尾。全城的百姓都看着呢,那可是堂堂状元郎啊,不久前还簪花游街,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
“如此羞辱状元郎,难道皇帝陛下也不管吗?“
“这事闹得可大了,京城所有学子联名上书,御史台所有人都上折子,弹劾秦王,请皇帝务必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结果,你猜怎么着,陛下就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看来我是得小心应对。”宋柯点头,正色道,随即又向卓凡致谢。
大盛皇帝的面还没有见到,王爷却已得罪了两位,宋柯心里叹了一口气,微微低头,看向地面。不过,她很快又扬起头来,绿色眼眸幽静而镇定。
脑海中,想起那人在幼年时教过她的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