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敌军包围，城内人心惶惶，就连与世隔绝的后宫，也很快被这种滔天的恐慌惊醒，摒弃了往日的森严。
在外置府的公主、皇子、宗妇，纷纷带着家眷躲进皇城。
短短几日，素来冷清的后宫，便如花苑里的鹅卵石小径一般，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们吓坏了，战栗地叙说着外城的百姓是如何暴动，那些趁火打劫的流民，是如何以下犯上，劫掠他们的府邸。
他们哭诉着，要各宫的主人为他们做主。可大难当前，那些娘娘也是自身难保，更无暇顾及。
那些人便只能闭上嘴，团缩在一起，躲在各个宫殿之中。
以从未有过的虔诚，跪在佛龛前祈祷，期盼着上苍怜悯，不要将眼前的繁华收走。
可谁也未曾料想，康邑城的局势会恶化得，比说书人的想像更快。
而我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一面问张娘娘要了金银，重金收买了宣德殿的内侍。
一面去藏书阁找来了皇城的建构图纸，而嬛嬛则负责到御膳房打点，为可能的逃跑做足准备。
本以为还能支撑些时日，可仅仅是两日后，额鲁观的东路军，便毫无预兆地开启了第一轮攻城。
趁着夜色，他们先后在十一个城门纵火。
四面八方的火苗顺着北风，从城门攀岩而上，点燃了飘扬的旗帜与毗邻的城楼。
又顺着接壤的屋舍，一路蔓延，将整个康邑城裹在熊熊的烈火之中。
浓密的黑烟如瘟疫一般，悄无声息地钻进重重殿宇，就连躲藏在窗纸后的人，口鼻处也沾上了厚厚的烟灰。
人马厮杀声、尖叫声不绝于耳，隔着数百米仍清晰可闻。
我们躲在张娘娘的宫殿，相互依偎着。谁也不敢出声，不敢预判局势，或是设想下一刻会出现的种种可能。
如此坚持了半夜，嬛嬛捂住双耳，索幸闭上眼睛。
我则紧抱着辛姐姐，默念着方丈教我的祈祷经文，期盼着郑军能挨过这一夜，让眼前的安宁停留得更久一点。
也不知是渤海人攻势减弱，还是郑军反击有了成效，后半夜的嘶喊终于在黎明时停了。
天边渐渐吐出白肚，北风吹开窗沿的一角，送进来几片飘零的雪花。
安静的模样，仿佛昨夜的喧嚣只是一场梦境。
我拉着被子盖住床角的嬛嬛，小心翼翼地走出殿门。
宫墙上白雪皑皑，除了一只黑猫不知危险，仍悠然踱步外，内侍宫女都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饿，便沿着宫道往御膳房走去，却忘了自己并不认路，再回过神，已经转到了垂拱殿。
守城的禁军此刻大多都被派到城上，就连天子的垂拱殿，此刻也只剩下三两个护卫，勉强撑撑场面。
我站在垂拱门前，正犹豫着是否该继续往前，便看见一队身披裘毛的人影从殿中走出，正对上我迷茫而困惑的双目。
我赶忙转身，躲到宫墙之后，铿锵的脚步声却向我步步逼近。
我刚想逃跑，便听到某位大臣的声音。
“皇上即位不久，还不懂国家利弊。还请将军转告二太子，我们定会说服皇上，尽力满足渤海所需，促成合议。”
话音刚落，一个人便用熟练的郑语回应：
“你们能想清楚最好，现在是你们最好的机会，等国相到了，可就没有那么好的买卖了！”
那大臣应着：“是是是，我们定不会辜负二太子的苦心，还请将军回去多美言几句，帮我们多争取些时间。”
那个声音顿了下，仿佛离我更近:“你们最好答应，要不然-”
“这里的金银财宝与女人，可都归渤海所有了！”
言罢才大笑着离去。
我躲在墙后，听得胆战心惊，渤海人嚣张至此，又直入宫廷合议，定是郑军败了。
此番和谈想必是提了极为苛刻的条款，才会连皇兄也无法答应。
可如若和谈不成，又力不能克，我们的命运……简直无法可想。
我一路扶着宫墙，跌跌撞撞回到张娘娘宫中，脑中不停预演着可能面对的情形。
可越想就越觉得恐慌，只想如莺燕，双翅一展，便带张娘娘她们飞离这座孤城。
可我们只是一群女眷，连获取消息都永远是最慢的。
我们能做的，仅仅只是等待，期盼着命运垂怜，不至于对我们太过残忍。
我平生最缺的便是耐性，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躲在宫中，静待后续。
......
此后数日，郑国与渤海人开始了且战且议的拉锯战。
夜里攻城，白日合议，可使臣换了三四拨，双方仍未达成一致。
局势外的我们便在提心吊胆与稍稍松气之间无尽轮回。
晚上惊醒，白日入梦，颠倒黑白，生生瘦了一圈。
前朝风雨飘摇，被遗忘的后宫也彻底乱做一团。
首先败退的是吃食，因为渤海人围城，城内的菜肉早就断了供应，禁军在时，还可勉强先供予皇城。
禁军被派上城门后，内侍婢女逃的逃、躲的躲，吃穿用度再无人奉养。
妃嫔们便陷入哄抢，更有甚者，仅仅是为了一块糕点便取了人命。
禁军无法护佑，内侍也不能信任，抢了菜肉的宫殿便开始锁门自保。
抢不到的便开始自相残杀，饿极了，更有人屠戮宫女，分食人肉。
我们听了更觉胆寒，好在早让嬛嬛抢备了食物，又锁了宫门，我们躲在其中，勉强算得安稳。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连这样的日子也很快成了奢望。
围城半月后，粘末罕统帅的西路军踏平太原，杀到了康邑。
东西两路联力攻城，当夜，整个康邑城再次陷入了火光石弹之中。
人马嘶喊里，金枪铁甲的声音成为了新的主角。
隔着数百米开外，层层撞击着我们本就脆弱无比的信念。
大臣们索性住进宫廷，通宵达旦地筹谋，报信的官兵往返急奔，几乎将门槛踏平。
可困兽的挣扎最后还是以徒劳告终。
“利通门告危！”
“生津门告急！”
“康邑危矣！
“章化门破！渤海军入城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