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秦烈倒是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马车前的孩子,正是那蔡祭酒家的门童,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整条大路上只有马车所在的方向没有这些黑衣杀手。
秦烈带着子期头也不回地冲着马车跑去,而蔡祭酒家的童仆见到浑身是血的二人竟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然而马车内空荡荡的,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辆车是来接自己的。
秦烈想到这,拉着子期三步并作两步,最终跃上马车,门童这时候放下帘子,却没有急着赶车。
与此同时,身后的追兵已致,黑压压的足有上百号人,可他们认得路口停着的马车,于是没有贸然上前,反而是车前的门童率先开口喊道,“各位,车上之人是我们府上的贵客,还望诸位能行个方便。”
随着这些黑衣杀手停下来的脚步,空荡的街道上再度恢复到了可怕的寂静之中,门童的嗓音清脆,街头巷尾都能清晰地听见他刚才所说的话语。
秦烈喘着粗气,在马车内将窗户拉开一个缝隙,只见街道两侧的屋顶上,有着十几名弓弩手满弓对准了这辆马车,也许只待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们三人射成筛子。
不过这时,黑衣杀手中走出一名领头的,同样隔空喊道,“不知你家主人可知道车上的这两位是何人。”
“那是自然!”小小门童面对着数百号手持长刀的杀手,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不禁让人感叹他家主人背后的实力。
“可若我们今日这般回去了,也无法向家主交差。”
“诸位放心,明日!我家主人自会给出一个交代,自然也不会连累到诸位。”
门童说完,对领头人鞠了一躬,接着就驾着马车,带着秦烈与子期离开了。
而整个过程,这些黑衣杀手的目光都随着马车而缓缓移动着,但却没有阻拦的意思,秦烈在马车上还真的害怕这些人突然反悔,不过直到最后,想象中的意外并没有发生。
然而秦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如此脱身,此刻子期靠在角落里,皱着眉头问了一嘴,“这个孩子是……”
“说来话长了。”秦烈看着子期胸口上的羽箭,鲜血已经渗透了他的外衣,“来,我先帮你把箭拔出来。”
谁知子期一把打开了秦烈的右手,自己忍痛将箭尾折断,接着背过身去对秦烈说,“你从后面把箭头拔出来。”
秦烈点了点头,本想着脱去子期的外衣,可看对方的意思是想让他就这样拔出箭头。秦烈知道子期一直都是这般扭扭捏捏的,但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像个大姑娘一般。
于是秦烈也不跟子期废话,直接顺着脖领,从后面一把将子期的衣服扒了下来,没承想受了伤的子期竟然一个激灵,反手扇了秦烈一个嘴巴,
“你干什么!”
秦烈捂着自己的左脸,“不是你让我帮你把箭头拔出来吗!”
子期倒被秦烈堵得没话说,不仅如此,他的脸色莫名也微微泛起了红晕,“那你别动手动脚的!赶紧的!”
秦烈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说道,“磨磨唧唧的,真像是个娘们儿!”
子期反常的没有再怼回去,而是再次背过身,秦烈嘴上不饶人,但其实打心底里还是很担心子期的,毕竟如果是他在前面探路,估计受伤的就不会是子期了。
所以这一次秦烈小心翼翼地从领口将子期的衣服慢慢扒下一截,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子期裸露在外的后背白的像雪,不过秦烈也没多想,而是伸出手握紧了那枚黑色的箭头,“你忍住了!”
子期点了点头,而下一瞬间,秦烈用力一把将箭头连带着剩下的那一段箭身一同从子期的身体里拔了出来,随着子期的一声闷哼,顿时鲜血直冒,如同堵不住的泉眼一般。
秦烈顿时就慌了,手忙脚乱地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用力地捂住子期手指粗细的伤口,想要为他止血。
子期啊了一声,额头早已汗如雨下,他一只手从内怀掏出一只药瓶,用牙齿咬开瓶塞,见里面的黄色粉末倒在自己的伤口上,接着向后递给了秦烈。
“这是凝血散,帮我涂在伤口上。”子期有气无力地说着,秦烈也不敢再贫嘴,急忙接过药瓶撒在了子期后背的伤口上。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秦烈紧张地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右手握紧了子期手里的七星剑,但奇怪的是,在握住剑柄的一瞬间,有种透心的寒意顺着自己的手掌传遍了全身。
好在这个时候门帘被人掀开,门童歪着脑袋对秦烈说道,“客人,我们到了。”
秦烈呆滞的点了点头,松开了七星剑,扶着子期就下了马车。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门童将他带到了蔡祭酒的私宅,而那扇稍显破旧的偏门,自己是再熟悉不过了。
门童在前面引路,秦烈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于是就扶着唇色发白的子期走进了蔡祭酒的私宅中。
“客人,主人还在书房等着您。”门童说着上前扶住了子期,“我先带这位客人去偏房治疗,府内的医师曾经也在宫中任职,您大可放心。”
秦烈看着子期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让他放心,毕竟算起来蔡祭酒刚才也算是救了自己和子期的性命,想必也不会再如此加害他们,不然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看着子期跟随着门童离开后,秦烈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顺着之前自己已经来过两次的门廊,再一次的来到了位于一处庭院中的书房前。
与之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蔡祭酒身穿朝服,正襟危坐地等待着秦烈的到来。
眼见着黑暗中走出一个血人,蔡祭酒道了一句,“少将军。”
这一次,秦烈也没有之前那么多的戾气与敌意了,也欠了欠身,“多谢蔡大人,相救之恩无以为报。”
蔡祭酒摆了摆手,“少将军客气了,不过朝看水流东,暮看日西沉,春去秋来,老夫今年已经是耳顺之年,犹记得四十多年前,曾有一位帝都来的先生,说我一生如豹隐南山,守道远恶,现在想来是说对的了大半。”
秦烈不是很明白蔡祭酒的意思,于是也就没有接话。
“少将军,你相信天命吗?”
蔡祭酒的这句话可算是把秦烈问住了,“天不天命的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自己的命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的好。”
“那少将军,现在在你面前就有两个选择。第一,只要你不走出我这庭院,那么今晚过后你就可以不再是秦烈,天高海阔,你的路还很长。”
“那么第二呢?”秦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第二,就是你走进朝云国的王宫,去参加那有死无生的比武招亲,与自己的性命比起来,难道活着不是更好吗?”
“哎!三年前也有人给过我同样的选择,可是我今天已然站在这里。” 秦烈叹了一口气,顿了一会,最后坐在庭院中的一块石凳上,“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是非曲直?也没有对错可言了吗!那因三年前牵扯进悬龙案的无辜冤魂岂不都是白死了?”
“已死之人是否瞑目就那么重要吗?”蔡祭酒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的大昇就如同在江海中飘摇的巨船,这么多年船底的龙骨早已经腐烂不堪,为了尽快地到达岸边,就只有加快脚步,借风而行。而作为其中一面船帆的朝云国,已然是经受不住再一轮的悬龙案了。而若朝云国的这面帆破了,也许大昇这艘船就快要沉了。”
“万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我的另一位师父教给我的。”秦烈自然想起了老天师,“正所谓不破不立,若是大昇的这艘船不能载民渡民,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痛定思痛,擢筋割骨建造出一艘新的船来!”
蔡祭酒听到这愣了一下,“没看出来少将军心中竟有如此伟略,我老了,估计已经没有哪艘船愿意载着我们这些氏族的老骨头,痛定思痛……快刀乱麻……也许真的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了,也许我再年轻个三十岁……”
说到这蔡祭酒就又笑了,“也许就算我真的年轻了三十岁,估计也没有胆识陪着少将军一起去建一艘万民之船了。”
蔡祭酒弯下腰,从书桌地下掏出一本用来垫桌角的本子,轻轻掸下上面的灰尘,接着一把扔给了屋外的秦烈,“这是少将军要的东西,老夫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甚至也没做对过什么事,不过活了六十年,也算是赚到了。”
秦烈激动站起身接下那本飞来的册子,低头一看封面上那精美的纹饰,就知道这一定是当年悬龙案的名册。
“大夜弥天,长夜难明,少将军,你的命运,乃至这朝云国,这大昇朝的命运此刻就在你的手里,至于该走向何方,你就自己定夺吧。”蔡祭酒说完背过身去,那佝偻的身影在阴影中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
然而秦烈知道,蔡祭酒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
于是他向着屋内老人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蔡大人,秦烈告辞!”
就这样,秦烈带着那本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册穿过门廊又回到了来时的门口,然而子期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在那里等着他了。
而接他们进来的门童看着秦烈的样子,脸上那如脸谱一般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只是递给秦烈一个包裹,打开吱呀的木门,低着头说道,“我送你们出城。”
“出城?”
“比武招亲是在两日后,过了今晚就无人能保得住二位了,所以还请连夜出城,主人在西山有一处僻静的小院,二位可以在那处藏身,再等到比赛前回到梁溪。”
“可我们的东西……”
“二位放心,已有人先行一步,将二位的随身之物送至西山小院,包子铺就不要再回去了,以免牵连无辜。”
门童的话已经说得很透彻了,秦烈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他们再度上了门外的马车,由门童一路护送着出城去了。
然而等秦烈走后,书房内的蔡祭酒又坐回正位之上,整理了一下仪容,瞄了一眼被乌云挡住大半的残月,接着拿起书桌上那杯早已倒好的浊酒,一饮而尽……
作者的话:明日有事不更,所以这章长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