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当今这位圣上,当初继位时推翻了礼部拟订的很多年号,自己取了个“怀远”,也没什么高深的含义,是怀念远去的祖父极其时代。他的祖父便是宣帝。
然而他口头上是怀念了,可行为上是一丝也无。宣帝是大梁少有的明君,勤政爱民,文治武功垂范青史。可他最宠爱信任的孙子,提前被封为皇太孙的怀远帝,登上宝座的第三天就开始辍朝,沉迷修仙,天天和一群道士朝夕相伴,不是念经就是炼丹,朝政交给太师全权掌管。
可是若说怀远帝当了甩手掌柜吧,他又时刻幕后操纵着一切。他继位十二年来,已经换了五位太师,目前这位掌权的黄太师任职相对较久,但是在外无论怎么飞扬跋扈,在怀远帝面前依旧恭顺的如一条猎犬。皇权皇威依旧被怀远帝牢牢掌握着。
所以,当今圣上本不是昏庸之辈,只是选了一条任性妄为的路而已。
他也不是不知当今大梁的状况,甚至禹城的状况。但是他依旧自信的以为,天不会塌,一切尽在掌握。
禹城上一任老太守横死之后,他听闻李亘显灵,很想亲自来禹城看看。但是幽冥使者出手制造事端阻拦后,暂时搁置了。如今继任太守又死了,怀远帝第一反应是,不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亲自去禹城看看了。
此时,他还有些莫名的激动,还把李亘当成祖父时代的祥瑞,就算弄死个把官员,也是没什么所谓的,就当为神君献祭了。
然而下一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是禹城百姓跪在祠堂外山呼神君万岁,万万岁。
此时,他淡淡的冷笑了一声。
就在此冷笑之后,事情开始急转而下。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亲自下了一道诏书。
此诏书是他继位十几年来,第三道。前两道还是追封其先祖和父亲的。可见此诏书之重。
诏书内容是,大梁举国上下,皆需将李亘的祠堂和塑像全部毁掉。私自祭拜者视同谋反。
诏书下了还不算完,又传谕禹城郡守,全力追捕竖李亘旗号残害官员的歹人。
圣谕一下,各州郡不敢怠慢,立时举起了各种工具,将李亘的各种材质的塑像砸了个稀巴烂。其中那些无法砸烂的铜铁金之类的,便直接生火融了。
这次,即使心里有一万句抗议,也没有百姓敢说出一个字来。视同谋反,诛九族。谁敢冒这个风险呢?
家里从前有私供的,也都早早的毁掉了。或砸或烧或埋,总之不留一点儿痕迹。只在心底最深处,留下一丝未灭的怀念、痛伤和恐惧。
而禹城,显然来的更激烈更惨痛些。
已经发愿要得到神君的扶持,当一个好官的郡丞,在接到诏书后,先叫来给他出主意的书吏打了几个耳光,然后立刻亲自带人将还没来得及修缮好的李亘祠堂和塑像,重新砸了个稀巴烂。砸的比太守还彻底。
修缮祠堂的手艺人被吓得不知所措,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刚被放出监牢的百姓又重新被抓了回去,由于当时登记造册不齐全,府卫们又凭着眼熟乱抓了一通,彻底把各种重犯轻犯的监牢都填满才暂停了抓捕。
紧接着全城通告怀远帝的圣谕,画着韦之画像的布告也贴满了全城,说这个黑犯打着神君的旗号残害官员,目前已经逃匿,要全力追捕,举报者有奖,藏匿者同罪。
这下,不只神君的香火彻底断绝了,连怜惜百姓的功劳也没了,一切都是罪犯的欺骗手段罢了。
百姓们虽然半信半疑,但是郡丞每日亲自带队,早出晚归,到处抓捕逃犯,惹得禹城上下是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这几日就是柱子家也不免被搜索了数遍,连那副李亘亲自画的画像,也被阿恒亲自填到灶台里烧掉了,虽然事后蓝一不免一场痛哭,却也是顾不得了。
蓝一当日虽已乔装打扮,但柱子夫妻还是紧张的要命,于是铃子日日摁着把蓝一打扮的花枝招展,甚至还要给她本来就白皙的脸上扑粉,生怕被联想到黑小子身上。
尽管蓝一生的花容月貌,身姿玲珑有致,没有人能把她和那个又黑又丑的韦之联系在一起。
但事情依旧发生了不可预料的漏洞。
由于郡丞抓不到人,情急之下在衙门鞭打手下时,便有人供出,当日押送黑小子去衙门的人,似乎有一人是春水里的里正。或许便是同谋。
很快,里正被抓了起来,严刑拷打了一番。幸好这人是个好汉,咬死不承认自己认识韦之,只说是遇到他调戏妇女,才抓住的,并不知道来历。或许当真是神君显灵。
如今神君已然成了大梁的忌讳,里正不免又被毒打了一番,眼看着奄奄一息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李亘一家人如坐针毡,柱子夫妻担心的事村里还有几个人知晓内情,会不会主动把蓝一供出来。
蓝一担心的是自己连累到他人,更会连累兄姊。
而李亘担心的,是下一步的该如何走下去。
他以为把事情推到神君显灵,便已经完美收场。却从未料到后面会出现万岁事件。
李亘怎么能不知道怀远帝的心思呢?他才是大梁的天子。至高无上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怕是大梁境内所有的神佛道儒,即使他也曾顶礼膜拜,一切也不过是为他所用,而不是凌驾于他之上。
而官员的生杀予夺,他还没开口,也不该是任何人该插手的。当然也包括他李亘。
或者,怀远帝也根本没有相信,这世间本来就有真正的李亘。
也许自己该去京都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