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铁工厂是国家备战建设策略的产物,俗称“小三线”。用此代名词是为了保密,实质是在这隐蔽的山沟里建一座特殊钢厂,生产军用钢。
国家建设资金不足,勤俭节约办工厂。一方建厂八方支援,有的单位支援办公桌椅,有的单位支援旧机械设备,有的支援……
工厂职工来自四面八方,刚招的新工人和技校生,都安排在山东各钢铁厂实习;从各钢铁企业调来的干部、大学毕业生,一部分留在驻济南办事处,负责工厂联络准备工作;一部分在厂里负责生产准备工作。
新城铁工厂利用原潘东煤矿的旧址,做宿舍、临时办公室、厂区。那座青砖建的二层楼当办公楼、保健站、食堂。一座破旧的小配电室,还有个生活用水泵房。这个厂区大院子周边有青砖围墙,已残缺不全。大院门口有守卫房,有一名守卫人,也是传达员。真正的生产工厂在离这七八里路的山里,刚修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通往山里工厂。
当时到厂的人不多,加上我们公司来的不足三十人。有两名电气技术员和我们两名电工,做厂里用电准备工作;有几个人在搞扬水试验,选择水源地;有三名复员军人模样,负责食堂伙食。大家很快都熟悉了。
我们每天忙于摆弄破旧设备的检修配套,本来烦躁的心情更加烦躁。
当时的厂领导,书记厂长共有三人,知道我们这伙从济钢来的人,有情绪有怨气,不愿踏实在这里工作。几位领导连续几天晚上,到我们那些男工宿舍看望慰问,把我和邵正辉都叫到这个宿舍,他们亲切的说:“能理解你们从一座美好的城市,调进这偏僻艰苦的山沟生活,必然不满意。闹情绪不安心是人之常理,不能怪你们……”说好多理解安慰的话,让你感到温暖亲切,像拉家常一样平易近人。
林书记是从青钢调来的,王厂长是从济钢调来的,胡副厂长从济南铁厂调来的。
他们分别讲述自己刚来时候的不适应,从城市转入山沟,生活等各方面都有很多变化……但是为党、为国家、为人民、为备战,做出个人的这点牺牲是值得的。讲这个工厂的重要性,我们的工作有多光荣……总之讲很多大道理。
这些领导名义上是来看望我们,嘘寒问暖,问我们有什么困难吗?实质是轮番做我们的思想工作。
林书记还说:“当初我参加选厂址的实地考察,坐飞机上俯冲向地面观察,经多次研究才选择这地方。这是国家的战略思想,为了备战,为了祖国安全,放弃城市靠山隐蔽,搞大三线小三线建设。能到这里工作,肩负着党交给的艰巨、神圣任务,一定要完成历史的光荣使命。”
领导很重视我们,我们这部分人有电工、钳工、铆工、管道工、电焊工、起重工等等,都是有经验的老师傅。说我们可以给厂里带起一大批新工人,是基石,是工厂的主心骨。
也不知怎么知道的我们的过去,用我们最爱听的漂亮话,夸耀每个人的成绩、荣誉。
高帽子给带上,奉承话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不仅要留住你的人,还要留住你的心。让你一心一意安心在这里工作。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不善争辩,被安抚后,只能先这样干下去。
在山沟里建生产车间,要开山劈石,把山劈出块平地才能建车间。厂里计划用一年时间开山平地,第二年建车间,第三年投产,生产国家需要的合格钢材。
山上土石方还没开凿,去山上七八里路,没有交通车,我们一直没有去山上看看。
据说要建车间的山沟里还有几个小村庄,那里的农民祖祖辈辈生活在没水、没电、交通不便的村庄里,住的房子都是就地取材,用石头干砌的,通风漏气。没有大片土地耕种,靠山修整梯田种庄稼维持生活。
可以说他们贫至极贫,苦至极苦。
村民们忠厚善良,战争年代为国家做贡献,有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厂领导利用这里的红色故事进行职工思想教育,组织访贫问苦,听村民们忆苦思甜。坚定我们改变山沟贫穷面貌的信念,安心工作扎根山沟钢铁厂,做新一代开拓者。
阳春三月,正是杏花桃花含苞待放的时节,可是在这被废弃的煤矿旧址,杂草丛生连棵树都没有,据说还有野狼出没。
一个星期天,阳光和煦让人感到不那么冷清。厂里组织我们年轻人到山上的村庄走访村民,这是我们第一次上山,也很想到山上看看车间要建在怎样的山沟里。
厂负责人李琦带我们向新开辟的通往山上厂区的大道出发。
先走到旧厂区前面的大沙河,大沙河不见首尾,河宽有三四十米,多年河水冲刷,留下厚厚的沙底,沙质清洁细软,正好做我厂建筑用沙。夏季汛期,沙河水很大,缓缓向西流淌;旱季或冬季,沙河干涸无水,露出沙滩可以在上面玩耍,休闲散步。
为建厂修路,现在沙河上建一座桥,两端是漫水桥,中间是流水通道。
过了大桥,即踏上黄土铺的漫坡路,路两侧种植的白杨树苗一人多高,顽强的冒出嫩叶。
路是顺山势而修,弯弯曲曲漫长的爬坡,两旁地势高低错落,有小片平地,绿油油的麦苗,给荒凉添上一笔点缀。
不远拐弯处又是一座小桥,桥下潺潺流水,流向一条大沟壑,沟壑两旁和沟底奇石林立,常年被河水雨水冲刷,形状千姿百态,有的光滑高高耸立,有的嶙峋怪状,中间还有千奇百怪的孔洞,活像一座假山座落在沟底。
顺深沟往前看,还有一片平坦的水塘,水质清澈,水塘两侧高高的石壁上有着大小各异的奇石怪孔,大自然给这穷山沟造出这样的美景,真是美不胜收。
有人说这里夏天可以游泳,后来厂里把这里修缮成游泳池,职工们纷纷来游泳,是山沟里不可多得的快乐生活。
过小桥继续往南走,是一段坡度很缓平直的黄土路,路两侧呈现凹凸不平的青石,丘壑表面隆起不均的皱褶,如秋水之纹如美人蹙眉,给人以柔弱多情的美感。
青石顺着山势一层层参差不齐,层次之间小片小片的土地上,有的种了麦子,有的杂草丛生野花绽放,远远望去像鱼鳞般,折射出婆娑多姿的美,平淡里透着一丝神奇。
我想象这是不是课本里讲的丘陵地带?至少也算小丘陵吧。
蓝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慢慢移动的白云,和煦的阳光洒满原野,春风拂面如同温柔的手,大家仿佛走进一幅美丽的画卷,你我皆为画中人。
走过这片鱼鳞般的丘陵地,又过一座小桥,弯弯曲曲的山路把我们带到前面的小村庄,李琦介绍:“路东的村叫南赵村,路西的叫北赵村。”
这时从北赵村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伯,挑着两只瓦罐。我们一行人中有人问:“老伯干什么去?”
老伯十足的莱芜腔说:“下山挑水去,要走七八里路。”
我们看着路边那口破烂不堪的水井,很疑惑,其中小赵忍不住问:“老伯,路边不是有水井吗?没有水吗?”
老伯叹口气说:“原来都吃这井里的水,后来这村里有一户麻风病人,他用这井水,我们都不用了。”
又说:“麻风病人也挺可怜,我们就把水井让给他,我们有力气下山挑水吃。”
小赵又问:“下山挑一担水要多长时间?一天能挑几担水?”
老伯放下瓦罐,仔细地打量我们说:“你们是外面进山建厂的人吧?听说你们是救星啊,能改变这里的穷样子。我们多少年了都去山下里辛挑水,七八里路来回将近两个钟头。”
又说:“凭我这力气,一天挑一担水就很累了,不舍得用,只做饭用。”
有人好奇的问:“洗菜、洗脸、洗衣服也得用水吧?”
老伯笑笑说:“洗什么脸,洗菜的水留下洗手,也得用好几天。有时接下雨水洗衣服。”
我们好奇的仔细打量他的脸和满是黑皮皱褶看不清手背的手,老伯尴尬的缩回两只长满老茧的黑手,说:“我们祖祖辈辈这样生活,习惯了不讲究,嘿嘿。”望望我们挑起瓦罐快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