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聚会过去两天了,婉婷闲来无事,把联句誊抄了一遍,里面有雅有俗,尤其是子玉那几句,逗得她笑了好一阵。又指着黄歧的名字说道:“这人是干嘛的,属他作的多,文才平平,却有些卖弄之嫌。”
少郡道:“他呀,是翰林院的一位同年,当年考上十三名进士,如今是正七品编修。本也是位儒雅的君子,不想现在变的迂腐固执,还目中无人,他还说,算了,不说他了,反正气的我不行。”
“姐姐有什么好生气的,这种人本也碍不着姐姐什么,就当朝廷有钱白养着他们便了。”
“也是,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人家少瑾都不计较,与我何干。”
“什么,这里还有他的事么?”婉婷果然问了起来。
少郡便把子玉因发誓守节拒婚造成朝廷内外议论的事说了,就是那些军中的部下也有笑他痴傻的。
婉婷气道:“这些庸人,好不省事,人家明明是重情义的君子,偏偏遭他们妄议。”
少郡道:“还说我呢,你不也生气了。”
婉婷担心道:“人言可畏,我是怕少瑾受不了,移了本性。”
少郡笑道:“他若移性,就与那些人无异了,放心,我试过他了,这人已不像小时候那样,现在遇事很有主见,都固执的让人生气了。”
婉婷叹道:“还不是姐姐改不了装弄的,到如今他还以为你死了,白白为你守着,这事如何了呢。”
少郡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了,他近期要去宁安,还要去岳家认亲,能瞒的了么。妹妹也不要太忧心,他不是还有三年守义吗,朝廷如今还不稳定,我且做他三年的官,到时再想法脱身,就是要耽搁妹妹青春了。”
“这是哪里话,我与你已经踏在一条船上,荣辱与共,三年里只要少瑾心意不变,我便敬他为夫,若他变了,我与你做一辈子假夫妻就是。”
婉婷自那日与少郡谈了一夜性情有些改变,不再自哀自怨,变的有些豁达了。
不过少郡看着还是心疼,自己是男子身份,忙时调停公务,闲时赋诗会友,享受着女子不曾有的生活。可婉婷除了与爷爷解闷,宫里还要小心应对太后,如今她既无夫妻之实,又无朋友之义,一辈子会很寂寞,这样待她实在不公。
莺儿匆匆来传,梁相让少郡立刻穿戴,皇上招他们进宫议事。
真就是他们料想的,皇上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沁肃王提的联姻,另一件就是太子妃。
与高丽联姻好说,已选定了兰馨儿,上次婉婷赐封公主下嫁,少郡入赘秦府,太后也算满意。兰馨儿这次就以公主的身份下嫁高丽了,德后虽不情愿,可她有贤淑之名只能顺从。况且她又收养了丽妃的儿子,膝下也有了安慰。
这事算是定了,派帖木儿将军领两千人护送至王京,樊玉暂领他京城的防务一职。
这一切似乎是顺其自然,可加上太子封妃一事,就不是偶然了。少郡也早猜到,刘卞一案迟迟不定与太后插手有关,在朝廷培植新的势力势在必行。
皇上这次只招了梁攸师生和王伯安三人,里面就有深意。
太子妃的人选他属意赫连子媗,却碍于汉人从未有过入宫的先例,特招他们这些有威望的汉官商议。
皇上道:“我的三任妻子都是贤淑有余,智慧不足,登基以来,后宫还算稳定。可太子年轻缺乏机敏,处世不够稳重,所以我看中了赫连家的长女。此女不仅生有皇家的贵气,还处变不惊,行事得体,大有贤后之风。
太子对她也有意,不像上次选妃,婚后至今他就没去过太子妃屋里几次,到现在也没个一男半女。所以我想封赫连子媗为平妃,只是这汉女身份如何不引起朝廷非议,还要你们拿出个办法来。”
少郡虽早已猜到过,由皇上此时说出她还是为子媗惋惜,猛然想起在宁安时与子媗谈起过择婚的事,听她的口气志向,倒像是与皇家有缘,如此看来竟是天意了。
她只顾胡思乱想,却听恩师说道:“太子选妃,毕竟不是封后,只要皇上下旨,那些反对的人也应不会太过固执。”
王伯安道:“皇上正当英年,也不必为太子多虑,经过历练他必会像皇上一样睿智的,这选妃选后的事倒也不急。”
少郡心想,亏你还是三代元老,皇上的这点心思也没看出来。
皇上果然说道:“你们都是办事沉稳的大臣,所以也不瞒你们,朕最近身体乏力,精神不佳,不得不为身后之事担忧。这不仅干系到皇权,还牵涉到皇城内外百姓安定的问题。”
少郡道:“让下臣给皇上把把脉吗?”
“不忙,你们先把这事给我解决了,就放心了。”
王伯安道:“皇上偶感不适,经过调养必会康复。至于办法,老臣倒有一个,可以让赫连家入蒙古藉,赐蒙古姓氏,这样就无碍了。”
皇上道:“这样不妥,你们汉人不像我们,名字都是很讲究,更别说换姓了。如今肯忠于朝廷的汉官不多,不能羞辱他们,若他再来个抗旨不遵,这事就黄了。”
少郡想想也是,那样还不被下面的汉人百姓骂死。她脑子一转,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不妨让子媗小姐在那些蒙古皇亲贵戚里选个有声誉没权势的人家认个干亲,许给他们点好处就行,再给小姐取个蒙古名字,姓氏不变,或许都能认可。”
皇上道:“也只能如此了,来,现在就拟旨,让典掌官盖印,明天就下旨。” 三人齐声道:“这么急?”
皇上道:“不急?从安置了那些退伍将士和女兵后,这近十万大军在郊外住了多久了,国家得养着,要尽快安顿他们,为朝廷所用。”
然后对少郡道:“明天赫连家接了旨,你就着手调度军队,赫连子玉和孟宗霖都留在京城,年后即接管宿卫军军务。同时挑选两万紫云师的精兵补充进宿卫军,剩余大部分的军队派到登州沿海平海盗,再把南屿损失的那部分补一下,具体的事务霍卿处理就是。”
皇上早已胸中有数,几句话安排完毕。待梁攸二人走后,他留下少郡道:“寡人所以这样安排,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每每入夜,便感到神思恍惚,用了几次药也不见好,只是我不让他们张扬出去就是了。”
少郡看皇上脸色确实不好,她在龙案前蹲下想给他把脉。 皇上拉他在身边坐下,把手放在膝上,说道:“明谕不必拘束,就这样按吧。”
少郡心猛地跳了几下,脸有些红,毕竟眼前是位四十不到的中年男子,她小心的将手指放到腕脉处,细心按过,问道:“皇上如今喝酒多吗?”
“少多了,有时觉得心情好时喝的多点。”
少郡道:“ 从皇上脉象上看,是酒伤肝脏引起,应不太严重,不知为何会导致五脏六腑有些衰竭现象,臣一时也难以确诊。皇上以后要注意休息,再从饮食上调节一下,平时多喝些蜂蜜水,可以缓和一下对肝脏的损害。”
“这些御医们也说过,每日都拿温水调了喝的。”
皇上说着,又想起一件事:“如今刘卞一案,审讯中牵扯了一些官员,朝中空出不少缺口,太师问朕是否还要补充,爱卿是怎样想?”
少郡帮皇上放平袖口,说道:“这些臣也想过,在这之前,朝中官员编制繁多,有很多人无所事事。借此可以进行精简,合理的调整一下,就能解决这些缺口,还能节省这些官署的开支。皇上可着吏部整一份详细名单,酌情处理。”
说完,少郡写了张调理的药方递与高侍正。
皇上道:“这事就由爱卿和梁相商议着办吧,尽快把调整的方案拿出来。”
姬府西院的正厅里,子玉正对父亲回禀着住宅修缮的进度,在赫连府原旧宅的基础上又扩大了一倍,改建的图纸已经找人在设计。
宗霖在王府的东临买下了座旧宅,已经动工,以后来往就方便了。帅府基本是按原样修复的,子玉的用意却没对父亲说起,自从听恩师说了萧小的真实身份,他就准备把帅府留给他以后居住,好为郑家延续香火。
门外闹闹轰轰,家仆来回,朝中梁相带着一帮随从亲自向赫连家下圣旨来了。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姬府。
梁攸走后,阖府上下充满喜气,姬尚书与祝夫人前来祝贺,说道:“这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了,皇上此时加封,明摆着要重用赫连一家,这种恩宠显而易见,姐姐姐夫大喜了。”
兰亭与弟弟也来找子媗贺喜:“表姐天生的凤仪之态,竟是贵为皇后的命了,妹妹给姐姐道喜了。”
子媗笑着还礼,却道:“妹妹熟读诗书天性聪颖,怎不知这世上之事,喜非喜,忧非忧。何况这朝堂连着后宫,并非民间亲情。子媗若进宫必担着赫连一族的荣辱,我心里并不轻松,何况,”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脱开天上的束缚,又要进人间的囚笼,哪是她愿意的。
“表姐难道不愿进宫?”兰生问。
兰亭理解子媗的话,对弟弟道:”不是愿不愿,生为女子,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世家,命运不是自己可选的。再说皇命难违,怎可不遵。”
她安慰子媗:“表姐也无需忧虑,听说这位太子从小熟读汉书,懂得仁信礼义,姐姐会有福的。”
子媗心里也想,自己与太子早已熟悉,那一镖之恩许是天意?兴许是辅佐他一世的缘分。
可历来宫中难得专宠,既能专宠,也不是幸事。以后怕再也没有自己向往的那种生活了,赫连速哥剌氏,进宫后,子媗这个名字就永远留在家里了。
等前来祝贺的人走干净了,子玉才走到子媗跟前,从接了圣旨他心里就七上八下,他不知姐姐是何心意,人间是她的留恋,可她不愿,随时会走,岂是一道圣旨能拦住的。
此时,他才觉得子媗对他来说是有多重要,从被告知身份,他与姐姐就有一种特殊的羁绊,姐姐若走了,他会很孤独。
“姐真愿进皇宫,做太子妃?”
子媗笑了,拍拍弟弟肩膀安慰:“别怕,我还没在人界待腻,宫殿我也不陌生,只要我不想,还没人会逼我。如今赫连被逼走到太子一路,也没退路了,就走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