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隙,志行在范旭东和陈佳伦的陪同下,也逛了逛天津。
天津此时是中国北方的经济中心,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政治中心。因为袁世凯小寨练兵,天津可谓北洋军阀的“龙兴之地”,很多北洋政府的达官贵人都在天津安家。因为政要聚集,很多下野的军阀、失意的政客,也多喜欢住在天津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天津的政治地位也越来越强。
陈佳伦家就在天津,所以担当解说,范旭东充任旁白,几人也不叫车,一路游荡。
逛自然要去最繁华的地方,那就是租界。天津此时竟然有9国租界,牛逼吧?可耻吧?对,即牛逼又可耻!正如天津的城市文化一样,可谓即大俗又大雅。
因为此时的天津,其实算是一个新兴城市,先靠漕运,而后通商、最后来了不少大兵,所以天津的人口,以商贾、渔民、码头工人、老兵油子为主,算是移民城市。城市发展太快,本没什么文化,要说文化,只好叫一种混杂文化。
大街上汽车、牛车、马车和手推车,混杂来往,络绎不绝,路上人流庞杂,熙熙攘攘,有西装旗袍的、有长袍马褂的、有衣衫褴褛的,有灯红酒绿的商店、也有污水横流的街衢,繁荣而肮脏,众人走了几条街道,就没有看见一条是平整干净的。
街上打把势卖艺的、乞讨的尤其多,仿佛整个华北的灾民,都来到了天津,路边有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个小姑娘在卖唱,围了不少人,志行也围上去听。
只听那妇人唱到:
在半月以前,
我开始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没有半个儿亲戚,朋友和老乡!
白天沿街讨饭,
大嫂子大叔叫半晌,
得不到一口残食!半碗剩汤。
最苦的是夜里找不到住处,
牛头桥下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昨夜又来了一场大雨,
冲走我的破鞋,湿透了我的烂裳,
今早犹是阴雨云迷漫,
遮住东方的朝阳。
……
也不晓得谁给妇人编的歌曲,妇人口齿倒也伶俐,唱的清楚,也唱的可怜,但效果并不好,围观的人只觉得好笑,没有人给钱。
于是妇人又可怜地说到“修好的小姐!行善的小姐!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是要饭的花儿,是逃难来的!随跟着小孩子,今天还没有得着一个饱呢!”但旁边几个衣冠楚楚的先生和身旁旗袍云鬓的小姐,也只是笑笑,不曾扔下一个铜子,妇人只好在失望中麻木。
李志行叹了口气,让小五放了一个银元给小孩子,小孩子和妇人立马高兴地磕头。
范旭东和陈佳伦也只是叹气,国家太弱,人民太穷,根本施舍不过来,还是要努力实业兴国才好。
看多了这些,李志行也不愿再看,于是叫了马车去租界看。
租界仿佛简直和外面完全是不同的世界!道路宽敞,商铺林立,两旁大树成荫,若不是街上国人太多,差不多以为在法国巴黎的香榭丽舍大道上!陈佳伦笑着说这劝业场附近的,确有“小巴黎”之称,这里是法租界。
再往其他几个租界转转,路两边的房子基本都是别墅,水泥建筑多,也有青砖的,院子用铁栅栏围住,里面种着花草,李志行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现代,不禁又是一阵感叹,这他妈就是旧中国!
陈佳伦家在英租界,到了这里总要进去坐一坐。一到陈家,李志行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土包子!
陈家也是二层别墅,前面是巨大的满是灌木和鲜花的花园,花园里放着西式的吊椅,休闲而浪漫,进到正厅,发现地上铺有紫色瓷砖、吊顶上悬挂着丝制流苏灯笼,壁上挂着不少名画,厅内摆放着欧洲顶级家具、钢琴和留声机,花架上摆着不少古董,正中是一个一个大大的象牙雕刻的宝船。真是中西结合,雍容典雅!
李志行惊讶的张着嘴,他现在是有钱,但目前想到的最大享受,还只是吃吃喝喝,怎么能和陈家比?这陈家不单是有钱的事情,而是一个享受了现代文明的老贵族派头。
“佳伦,尊翁是做什么的?”李志行忍不住又问陈佳伦,之前问起过,陈佳伦只是笑着说他父亲是一个政府的官员。
“呵呵,正之,家父在内政部任职,其实很多家当是祖上留下来的。”陈佳伦笑了笑说道。
“正之,佳伦没跟你说过吧,他祖上可是世代为官呢,是出过尚书的。”范旭东笑着说。
陈佳伦却摆摆手说“是承了祖上的荫德,但还是明俊(范旭东字)兄和正之兄有作为呀,我要多学习才是。”
众人笑笑,陈佳伦让大家随便坐,问过丫鬟,家里主人一个都不在,老夫人带着大少奶奶,就是陈佳伦的哥哥陈佳俊的老婆去叉麻雀(打麻将)了;陈佳伦自己的老婆,就是那个日本贵族,被小妹领着去逛街,而陈佳伦的父亲和哥哥都在北京任职,一般周末才回天津,所以此刻家人只是一帮佣人。
陈佳伦也是无奈,家里生活一贯如此,现在才下午4点多,母亲和大嫂一般到晚上两三点才会回家,然后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又去打牌;妹妹喜欢逛街看电影,估计没有几个钟头也回不来,好好的一个日本老婆也受到了感染,经常被妹妹拉拢。唉,家里来了客人却连个女主人都没有!
陈佳伦便自己安排丫鬟去上茶,又自己张罗着安排晚饭,李志行见状就建议仍旧去外面吃,吃完他好赶火车回保定,范旭东也表示在外面吃饭方便,于是众人又在外面找了一家馆子。
其实中午吃的本就不少,所以李志行又勉为其难的尝了炒清虾仁、银鱼紫蟹火锅、煎烹大虾、官烧目鱼等天津名菜。
唉,我太难了!
吃完饭,李志行交待陈佳伦在家多住几日,以振夫纲,自己便带着小五赶回保定。
到了保定已经很晚,回到宿舍已经熄灯,志行便悄没声息躺下,闭了眼睛睡觉。
李志行刚躺下一会,就仿佛听见有人在呻吟,仔细听,又没有了声音,志行也没在意,不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李志行跟乔志远往宿舍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自己此次天津之行的见闻。
忽然楚溪春风风火火赶了过来过来,一见志行就喊“志行,王冠军被打了!”,志行还没来得及询问,后面王冠军就被哥哥王冠英就搀着走了过来,王冠军左边眼圈青肿,流着鼻血,右胳膊无力的垂着,边走边呻吟;他哥哥王冠英是右边眼圈青肿,脸庞肿胀,鼻子和嘴里都流着血,一看见李志行就喊“会长,我弟弟和我都被人打了,你要替我们报仇!”
我靠!这兄弟俩什么情况?眼圈肿的像熊猫似的!王冠军边走边咧着嘴说“志行,这帮胡子下手真黑!你要帮我报仇呀!”然后就“哎哟哎哟”的呻吟。
志行看王冠军疼成这样,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要不要看校医,就让楚溪春和王冠英扶住,先一点一点检查伤势,最后发现左肋按压有点疼痛,但试了试仿佛并不存在多大内伤,只是右胳膊脱臼了,难怪疼的受不了,就抓起王冠军胳膊猛地一使劲,王冠军“啊”了一声,没防备间胳膊已经被装上了,疼痛立刻减轻。
王冠军轮了两下胳膊,没事了!立刻开始给李志行诉苦。
原来此事源于昨天晚上,昨天晚饭后,王冠军和几个同学一起在操场上打篮球,那时候有篮球?是的,1914年的第二届全国运动会上,篮球被列为男子正式竞赛项目,作为中国陆军高等学校的保定军校,当然有。
却说王冠军在打篮球,刚抢到一个球,却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东北学员一下撞翻在地,球自然也被抢走,撞人是犯规的,王冠军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随口就骂了一句“妈的,怎么跟胡子似的?”
那个东北学员本来正准备投球,忽然把球往旁边一扔,对着王冠军说“他妈的,你说谁呢?”
王冠军被抢了球,又被撞了狗吃屎,心情自然不好,来了句“就说你怎么样?”,两人就这么争执起来,一会论战升级,王冠军骂东北人是“胡子”(土匪),那个东北人骂河北人是“太监”。王冠军是河北高阳人,太监其实河北河间出的多些,骂太监实在冤枉王冠军了。
最后两人打了起来,对方人高马大,王冠军不是对手,脑袋上挨了几拳,身上还被踢了几脚,打不过也没办法,快到归寝时间了,王冠军就回宿舍忍了一夜,李志行昨晚听到的呻吟声,正是王冠军没忍住发出的。
第二天,王冠军便喊了自己的哥哥王冠英为自己报仇,吃完饭在路上截住了昨天那个东北学员,可那个学员刚好和自己几个老乡在一起,人家也上了两个,于是二对二,结果又输了。这回王冠军还被卸了胳膊,兄弟俩被打的口鼻流血,怎么办?摇人呀!找组织,最佳人选就是李志行!
路上遇见了楚溪春,平时关系都不错,楚溪春又会功夫,便让楚溪春帮忙,楚溪春一想对方人多势众,说还是找李志行商量了再说,于是就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唉!这是一个典型的“你瞅谁?”“瞅你咋地?”的故事,不过同学相争,对方出手也狠了点,李志行决定去争辩一下,对方如果能认真道个歉让,王冠军兄弟消消气也就算了,毕竟是同学之间。
谁知时态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志行几人拦住了对方,让对方道歉,可对方有6个人,全是东北老乡,一看志行这边只有5人,其中两个是手下败将,开始还有人和李志行客气对话,因为李志行和乔修远现在在校园算是名人,给点面子。没想到王冠军兄弟和对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很快就吵了起来。
王冠军骂东北人都是胡子,对方打人那小子也是嘴贱,不但骂河北人是太监和狗腿子,还骂陕西女人都是野鸡。因为这时候的东北生活水平较高,全国有名,而陕西穷苦,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每逢灾年,逃荒的人民很多,不少妇女被贩卖他乡,有一些就被贩卖到东北做妓女,这是每一个陕西人的心中之痛!
李志行一听勃然大怒,不等对方反应,就给了两耳光,打的格外干脆有力!对方一愣,便扑了上来,于是混战开始。
这次战果却截然不同,虽说5:6人数占弱,但楚溪春和李志行都会武功,尤其李志行其实是个武林高手,大怒之下出手狠了些,对方如何是对手?几个回合后,6个东北佬被打翻在地,李志行气愤之下,又扇了那个嘴贱的几个耳光,王冠军、王冠英也狠踢了几脚打伤自己的两个,然后扬长而去,留下几个东北佬躺在地上呻吟。
本来学生打架,打过就算了,总有人吃点亏,也总有人占点便宜。但这次有点特殊,保定军校这一届学生里东北人特别多,中国人向来就有地域观念,老乡自然帮老乡。
于是晚上天还没黑的时候,十几个东北学员跑到宿舍来找李志行一伙,居然来堵门!呼呼啦啦一帮人堵在门外喊“这个宿舍的都准备挨揍!出来一个打一个!”
这是军校,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真是奇耻大辱!此时宿舍里除了傅作义还没回来,其他人都在,他们知道王冠军被打事情的经过,这些人败就败了,居然不服气,还敢来堵门!
“他妈什么玩意这是!敢来堵我们宿舍!”吴克仁也是火爆脾气,气得满脸通红,先忍不住骂了起来,虽然他也是东北人。
“这帮货真丢东北人的脸,揍他们!”邹作华这个学霸也忍不住了。
“我们打出去!”别看严重这个湖北佬平时说话少,其实湖北人脾气很暴躁。
“志行,打这帮胡子!”楚溪春说。“对,打这帮东北胡子!”王冠军说,说完又觉得不妥,对吴克仁和邹作华说“不是说你俩哦!”
李志行也很生气,居然堵门!妈的欺人太甚!
志行站起来,噼哩喀嚓把屋内的两把板凳卸了腿,一人发一个,说“等下听我号令,我和溪春先往外冲,你们跟上,狠命打!”
然后抓起破椅子,一开门就扔了出去吸引对方注意力,随即一声“冲”就跃了出去,见人就是劈头盖脸一顿乱打,楚溪春、王冠军随后,众人如猛虎出笼,挥舞着椅子腿乱打。
门外的人没料到李志行等人如此生猛,挨了几下后就急忙迎战,不料刚打了几下,后面忽然乱起来,原来是傅作义回来了,傅作义一看情况,就知道是打架,找来一根棍子,噼里啪啦在后面一阵乱打。
东北佬前后受攻,一会就抵挡不住,四散奔逃,而李志行这帮人越战越勇,愣是在宿舍区穷追猛打,最后一直追到操场上,一伙东北学员在前面逃跑,李志行几个挥舞着板凳腿在后面追,看得在操场上活动的学生目瞪口呆的!最后还是逃跑的机灵,往老师宿舍那边跑,众人一看不能追了,就鸣金收兵。
回到宿舍查看己方损失,却是乔修远的衣服被撕破了,其他每人都挨了拳脚,但都没有大碍,好几个人衣服上都有血,但都是对方的。
大家哈哈大笑,真可谓快意恩仇!年轻人本来就有血性,这是在保定军校第一次被激发出来,大家纷纷敞胸露怀,像梁山好汉一样大口喝水,高声谈论。
“这回估计把这帮货打服了!”楚溪春笑着大声说。
“平时没看出,严重也是一把打架的好手呀!”傅作义说到。
“我看乔大少也是把好手,打起架来简直象拼命三郎!”严重也笑着说。
“那是!本少爷平时只是不屑于伸手而已,我现在也天天跟正之、晴波(楚溪春)他们几个一起练武呢!说不定会成为一名武林高手。”乔修远一听连严重都夸自己,立刻站起来挥舞着手,被撕破的一片衣服一晃一晃的,仿佛挥舞的一面胜利的旗帜。
李志行看着这货意气风发就想笑,使劲忍住。
乔修远看到李志行忍着笑,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就说“嘿嘿,其实还是正之厉害,有勇有谋。”
王冠军马上说“对,还数正之厉害,有老大风范,我以后就叫正之做老大!”
楚溪春笑着说“对,小老大!”,因为其实宿舍里志行年纪最小。
大家纷纷笑了,有这么个老大也不错,人有见识又有能力,还能帮大家出头,关键是还总请大家吃饭,于是众人就一口一个“小老大”的叫。
志行很不好意思,忙劝大家别调侃,可傅作义偏说“小老大,你可要认你这个表哥哟!”,说完乔修远也跟着起哄“对,小老大,你也不能忘了我这个表哥呀!”
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