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期,四川一个地名叫“陈家沟”的小山村。
七岁的我头扎羊角辫,上穿灯芯绒花外套,下着一条蓝色的缀着补丁的长裤。我像一只自由的小鸟,总是喜欢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好奇地东瞅瞅,西望望。
土屋里,一束明媚的阳光穿过屋顶照射进来,到处亮堂堂的。这间屋子很宽敞:里面靠墙边有灶房,一张高大的八仙桌(四方桌),摆放在屋子中央。外面靠墙边,放着一张大木床,床上罩着米色的蚊帐。
一只肥大的花母鸡从鸡窝里飞出来,“咯哒——咯咯哒——”地叫着,到外面觅食去了。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窝新鲜的土鸡蛋:有水粉色的,有淡黄色的,还有米白色的。我走近鸡窝,伸出一只小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些带着花母鸡体温的蛋宝宝,心想:里面会不会有小鸡呢?如果这些鸡蛋,都能变成一个个毛茸茸的小鸡,该有多好啊!去年的这个时候,干草堆里的一窝鸡蛋,就变成了……
爸爸穿一身灰色的中山服,正坐在灶房里的长条凳上,专心致志地搓稻草绳(草绳)。麦黄色的干稻草,在他灵巧的双手中飞快地转动。一根均匀而结实的稻草绳,欢快地扭着秧歌舞。爸爸搓一会儿,停一会儿:一只手捏住像麻花一样的草绳,伸出另一只手,取来身边的稻草,往草绳里添草,继而又熟练地搓着,搓着。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搓绳、添草,添草、搓绳……不久,在他的身子下面,就堆起一大摞层层叠叠、弯弯曲曲的草绳圈儿。乍眼一看,酷似一条蜷曲的黄蟒蛇。
“丽文,过来!跟爸爸学搓草绳。”爸爸心平气和地说。
“哎,来了。”我答应着,快步走到爸爸身旁,和他并肩坐在一条长板凳上,“爸爸,为什么要搓草绳呀?是给我跳绳用的吗?够了,还要搓啊?”
“搓草绳是为了换钱买东西,搓得越多,挣得越多。呵呵,这活儿轻松。……你看——像我这样做。”
我学着爸爸的样子搓动稻草,可怎么看都没有爸爸搓的绳子漂亮。我又着急又纳闷,心想:怎么回事?明明就是做对了的呀!咦——为什么我搓的稻草绳子,总是松松垮垮、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呢?
“爸爸,我的手有点疼,不想做了。”
爸爸轻言细语地对我讲:
“不行,这样可不好。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耐心要‘有——始——有——终’,千万不可以半途而废哦!你看着我的手:用力拉紧,两股稻草要一样多。接缝处,得衔接好……”
于是,我又重做了一遍。果然,这次搓的稻草绳,既均匀又结实。
“呵呵,丽文真不错!有进步,值得表扬。一会儿,爸爸教你唱一首好听的儿歌,再奖给你一个煮鸡蛋!”
“嘻嘻,太好啦!”
我听了爸爸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爸爸把刚搓好的稻草绳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堆放在鸡舍旁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
“这首儿歌的名字叫《劳动最光荣》。我先唱一遍,你再跟我唱。咳,咳——”
爸爸清了清嗓子,大声唱道:
“太阳光金亮亮
雄鸡唱三唱
花儿醒来了
鸟儿忙梳妆
小喜鹊造新房
小蜜蜂采蜜糖
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
要靠劳动来创造
青青的叶儿红红的花
小蝴蝶贪玩耍
不爱劳动不学习
我们大家不学它
要学喜鹊造新房
要学蜜蜂采蜜糖
劳动的快乐说不尽
劳动的创造最光荣。”
爸爸三十七岁上下,身材修长,脸部轮廓分明。一双清澈的黑眼睛显得格外有神,厚厚的嘴唇周围,长满了浓密的黑胡茬。
这时候,妈妈抱着一大捆干柴草,从外面走进来。她三十岁出头,上穿浅蓝色的棉布衣服,下着一条缀着许多补丁的藏青色长裤,光脚穿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
妈妈看看我和爸爸,又看看地上的稻草绳,微微一笑。
“呵呵,你们手脚真麻利,搓了这么多稻草绳!——我看见人家屋顶上升起的炊烟,就知道中午了。……陈兴隆,我们是不是也该煮饭了?”
“哦,马上!我都坐了半天了。唐小鹰,你来坐在灶下生火、烧柴。我去洗锅、淘米。”
我的妈妈,可是村子里有名的美人呢!她梳着两根乌黑的麻花辫子,一张秀气的方圆脸,左右对称的双眼皮下,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她的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妈妈不但长得很漂亮,而且声音也很甜美。
妈妈坐在我的身边,“呼哧——”一声划燃火柴,把火柴盒放在灶台上,拾起一把干柴草,点燃,塞到锅底。灶脚下的石槽里,堆积着厚厚的草木灰,里面竖立着一大、一小两把火钳。她伸手拔起那把大火钳,转过身子,夹住柴堆里的一把干柴,送进灶膛里。伴随着“哔哔啵啵”的响声,锅底的火越烧越旺。妈妈手里拿着火钳,不时拨弄着草木灰,不时往灶膛里添加柴草。
弧形的灶台是爸爸妈妈用黄泥巴加稻草垒成的,整体优美。里面有大、中、小三口锅。其中,最大的那口铁锅是煮“猪食”专用的。锅里的红薯(番薯)饭煮沸了,“咕嘟咕嘟”响个不停,一阵阵香甜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爸爸从鸡窝里取出一枚水粉色的鸡蛋,洗净,丢进米锅里。
“丽文,现在爸爸有空了,正好可以教你。来吧,我们接着唱!太阳光金亮亮,预备——起!”
爸爸挺直身子,挥舞着有力的双手,在空中打起拍子来。我们三人齐声唱着《劳动最光荣》——这是爸爸教我唱的第一首歌。
过了一会儿,爸爸拿起铲子,捞出锅里的那个鸡蛋,用冷水洗净。
“丽文,鸡蛋熟了,快来拿!”
我接过烫乎乎的煮鸡蛋,在灶台的边沿上轻轻碰了几下。蛋壳被敲出了许多道裂纹,有的地方都碎了,露出一层白白的膜。
“我要炒菜,你拿着鸡蛋到餐桌那边去剥吧,免得锅里的油溅起来烫到你!”爸爸平静地说道。
我一离开灶台,就听见身后“刺啦——”一声响起——爸爸的莲花白(甘蓝)下锅了。我又回到妈妈身边,坐在那条长木凳上,专心致志地剥完鸡蛋壳,把鸡蛋分成三份:爸爸一份,妈妈一份,我自己吃一份。
爸爸接过我手里的“礼物”,含笑说:
“丽文做得真好!小小年纪就懂得分享,心里总想着爸爸妈妈。”
妈妈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嗯,真是个好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