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京都笨重的城门在二十个城卫合力下被徐徐推开。
柳如霜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青丝一夜染白霜,眼眶凹陷,目光空洞无神,坐在马车内排队等着出城。身边的丫鬟小青一直不停哆嗦,纤细的十指狠狠攥着手中的丝帕,紧紧咬着牙关。
城卫接过车夫麻六递上的腰牌仔细查验,看了看马车:“里面何人?”
麻六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刻意避开城卫质疑的目光,压低嗓门回禀道:“江左茶商王老爷的家眷和侍女。”
城卫略有迟疑,握紧腰间刀柄,缓缓向车后走去。刚要伸手去掀帘子,车内传来一道急促地女声:“六子,今日怎么那么慢?”
麻六跳下车,快步走到车后,拦在城卫身前,对着车内躬身抱拳回禀道:“回小姐,昨夜城中失火,今日查验得紧,所以耽搁了。”
小青一咬牙,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抬手一巴掌打在麻六脸上:“不长眼的东西,看不见这是谁家的车马吗?我家老爷和京都守备王大人可是本家亲戚,何人敢拦?”
城卫的眉头皱了皱,车内的人他自然一眼便看清都有谁,这才递还腰牌,摆了摆手:“放行!”
车子刚出城不足五十米,不远处一匹快马便飞驰而至:“传令,封闭城门!”
麻六听在耳里,手下加了七分力道,鞭子一扬,马儿嘶鸣一声,四蹄跑得更快,身后传来京都城门缓缓闭上的声音。
柳如霜悬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望着惊魂未定的丫鬟小青,干涸地唇角微微蠕动,满是感激。
……
圣元,皇城,勤政殿。
荣帝头戴冕冠,身穿龙袍,苍白的左手拨弄着白玉手串,右手扶着额头,紧紧按压着深深塌陷的太阳穴。
脚下的文武百官都拜倒在地上,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唯独空着刑部侍郎刘弼的位置。
“行刺皇子,谋害刑部侍郎,火烧刑部大狱……真是狗胆包天!是朕死了吗?”荣帝乌紫的嘴角一歪,布满皱纹而乌青的眼皮紧紧合上,强忍着腹内剧痛,咬着牙低声喝道:“传旨,宣湖州监察御史林语堂火速进京,接任刑部侍郎一职,彻查行刺三皇子与刘弼遇害一案。朕倒要看看,是谁盼着朕早点死!”
……
湖州,桑梓镇,林府。这北方早已大雪纷飞,南方却依旧艳阳当空,万里无云。
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束发青衣,器宇轩昂,面如冠玉,双目紧闭,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握着寒光森森的青锋剑,昂首立在一株枇杷树下。
不远处,一位一身鹅黄宫装的美妇,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点朱唇,肌肤白里透红,自带三分媚骨天成,七分皮相颠倒众生。她便是静静立在院门的石墙下,也宛若仙子临凡,此时正笑盈盈地注视着男孩,有如秋水的眸子中满是藏不住的喜爱。
地上的落叶散了一地,定睛细看,每一片都似是比着尺子整整齐齐地切割过一般从中分开。
一片树叶缓缓飘落,噌一声嘹亮的剑鸣,叶子在空中一荡,一分为二,半响才落在地上。
那美妇看得兴起,忍不住拍手,眉眼微翘,唇角上扬:“不错,这剑快是快了,但还是缺了三分狠劲儿。”
话音一落,她的双瞳中竟突兀地暴射出一道寒芒。又是一声剑鸣,拔出身边侍女手中的侍剑,足尖轻轻一踮,飞身而出,如乳燕投林般,直扑男孩。
当一声响,男孩被震得后退五步才算立住身子。
“娘,你这是要我命啊?”
“哪那么容易死!不许分心,看剑!”
女子再次欺身而上,一时间,男孩眼前升腾起一轮红日,直逼自己面门而来。
“娘,你来真的啊?”男孩说着,身子却半分不敢慢,似是泥鳅,脚底一滑,错开一步,手中剑光大作,当空挥下。
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二人一连拆了数十招,旁边的侍女吓得目瞪口呆,根本看不清二人的身影和轨迹。
不知何时,一脸祥和的林语堂站在了侍女身旁:“她娘俩这是要拆家吗?”
关键时候还是林语堂镇得住这对母子。收了剑,定住身形,黄群美妇挽个剑花,飞身到林语堂面前,也不管儿子看着,一把抱住林语堂的腰,嘟起红唇撒娇道:“语堂,如何?轩儿的剑法可有长进?”
林语堂陪着笑,柔声道:“娘子说好便是好,这轩儿越来越有我年轻时的样子了。”
“呸!”李月娥一扭腰身,不忘轻捶林语堂的胸口:“像你?像你还能有什么出息?好好的从四品大理寺卿,愣是被你做成个外放八品监察御史。”
身后的侍女忍不住偷笑,林语堂白皙的脸上一片尴尬的红晕:“你看你,好好的怎么又提这事?”
“大人!大人!”满脸麻子的王五一边跑,一边不停擦拭额头的汗珠,见了林语堂与李月娥,都顾不上行礼,拍着大腿急言道:“大人,快…圣旨都到大堂了。”
……
站在林府的朱漆大门外,林语堂看着李月娥与王五指使着下人打点行礼装车,渐渐陷入沉思:三皇子是天下公认的第一才子,坊间传言他比太子更适合做圣元未来的国君。刺杀他,难不成是有人针对太子的手笔?而刘弼虽是出了名的酷吏,但为人正直。除了吓人的诨号,也算是朝堂出了名的能臣。一个堂堂正四品当朝侍郎,他到底查到什么,让自己惹上杀身之祸?还有陛下,京中能臣何止刘弼一人,为何偏偏此时宣召自己,按说非到托孤之时,怎会改了主意想起自己?
林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他却浑然不知。
“父亲。”
林轩一连唤了三声,林语堂才回过神,眉头微皱道:“轩儿,有事吗?你收拾好了吗?”
“回父亲,都收拾好了。孩儿是想问三叔与家中护卫去哪了?”
林语堂舒口气,拍了拍林轩的肩膀,遮掩道:“你三叔和他们已经先行一步,为父有要紧的事他们去办。”
林轩一撇嘴,闷闷不乐:“何事还能比父亲沿路的安危更要紧?”
林语堂摸了摸林轩的头,淡笑道:“你还小,不要问。”
父亲明明就有心事,自打记事能让他如此分神的事,自己还从未见过。再说这一路要是没有林三陪着,那该有多无趣?
……
车辙碾过桑梓城的街道,林轩靠在李月娥身旁,满脸不高兴:“娘,我见父亲忧心忡忡,我们为什么要去京都?”
“许是你父亲外放久了,难得升官,一时没缓过来吧。”李月娥面露笑颜,随手递上一片糕点:“尝尝,娘做的水晶酥。”
林轩将头扭到一边,追问道:“父亲为何被外放?”
李月娥点了点头,侧过身子,收起平日里的慈爱与玩笑,郑重说道:“他殿前冲撞了陛下,说了不该说的话。轩儿,京都不同桑梓,那里多的是你这样的官宦子弟。你这性子要收一收,不要以为为娘不知道你如何捉弄先生,时常逃课偷懒的事情。为娘不告诉你父亲,是知道你本性不坏,只是贪玩。但京都可不一样,你要还是由着性子,到时莫说你父亲,为娘第一个收拾你,你可记好了?”
见李月娥一脸严肃,林轩不敢再问,点点头,接过娘亲手中的水晶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刚一入口,林轩只感天旋地转:“娘,你这做得是啥,舌头,舌头没感觉了……”
李月娥双目一愣,拿起一块自己试试:“呃,是花椒吗?”
林轩暗中又嫌弃一次,这老娘啥都好,就是不能下厨房,自己还是太年轻,大意了,该让父亲先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