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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童年在乡村▪春 作者:桔子树 本章字数:5029字 发布时间:2020-07-10

    大门外,青蛙们“呱呱,呱呱呱……”地叫着。蛙声此起彼伏,无休无止,仿佛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音乐会。东风吹拂,树影婆娑,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是人?是物?还是鬼?真是难以分辨。我不敢再看,只好闭上双眼,可脑子里又想起那些骇人听闻的与“鬼”有关的故事来……

陈家沟地处偏僻的丘陵,距离县城很远。村民们平常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每当农闲时节,邻里乡亲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只好聚在一起打牌、聊天,借此消磨时光。聊着聊着,就会谈论起各种各样的灵异事件。关于“鬼”的那些故事,被他们讲得绘声绘色的,就像亲身体验过一样:什么饿死鬼啦,撑死鬼啦,冤魂鬼啦……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一个个披头散发,面貌丑陋,张牙舞爪,心肠狠毒。

  据说,好人死后可以直接升天,称谓“即见如来。”做坏事的人死后,要被阎罗王安排到阴曹地府走一遭,属于阴间的“人”,喜欢黑暗,最怕见到阳光。他们无所事事,白天躲在坟墓里睡大觉,一到晚上就特别活跃——纷纷从坟地里钻出来“活动”,整夜东游西逛,逮到谁就害谁。被逮到的那个人,会遭到“鬼附身”——就像被巫师施了魔法一样,会倒霉透顶,甚至还会死亡。

  “走,回屋去!”妈妈喊道。

  “丽文,快走!”爸爸催促道。

  我想:大门外,会不会有夜行的鬼追上来呢?我人小,力气也小。若是走在最后,爸爸妈妈哪能看得见?夜晚总会令人感到十分恐惧,想想都令人心惊胆战,更别说……还是不要去想的好,赶快跑——小孩子,只有跑到最前面,大人才能看得见,千万不能落后!

“妈妈,等一等,让我走前面!”

……

  灶房里安安静静的,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姐姐依然坐在餐桌边写字。二哥做完作业,烧好一锅热水。爸爸抱来一个烫脚专用的柏木大圆盆,轻轻放在灶下。二哥拿了一把大铝勺,从锅里舀出热水,倒进木盆里。

  “烫脚了。姐姐,快来烫脚!”我大声喊道。

“哎,马上就来!”姐姐没有收拾书本的意思,只是嘴上答应着。

妈妈坐下来,一边脱鞋,一边说:

  “各人去找各人坐的板凳来,快点哦!”

  二哥很快就找到了他坐的板凳。

  我低头寻找了一番,却没有发现凳子。

  “咦——我的板凳在哪儿?”

  妈妈一边烫脚,一边对我说:

“有没有放在卧房(里屋)?快去看看!”

我朝隔壁黑漆漆的卧房瞄了一眼。

“卧房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最怕黑,不敢走进去。”

“我们都脱了鞋,在泡脚了,不方便。”二哥说着,调皮地冲我吐吐舌头。

我只好将目光移向写作业的姐姐。

“你快点嘛!他们都在烫脚,待会儿,水就要变冷了。”

“我的作业快做完了,还剩一点点。”

  立等片刻,姐姐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桌上的那盏煤油灯,朝卧房走去。我默默地跟在姐姐身后。

  狭小的卧房里,靠墙放着一张大木床,床上罩着米色的蚊帐。床头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木柜,里面装着我们一家子的口粮。其中,大柜子上,摆放着一个红色的木箱子,那是妈妈的嫁妆。床尾横挂着一根竹竿,上面搭满了我们的换洗衣服。蚊帐顶部的上方,是爸爸妈妈用木料和晒簟搭成的小阁楼。卧房四面的土墙,不算太高,墙上有几道手指般粗的裂缝。北面连着宽敞的灶房,南面邻猪圈。西面邻院坝,东面是屋后的小花园。南墙开有一扇小窗,只有在阳光灿烂的白天,卧房里面才依稀看得见。

  姐姐、二哥和我都是在这间卧房里出生的。

  “妈妈说得对,这儿正好有两张小木凳。昨晚,妈妈熬夜纳鞋底后,把凳子搁在这儿,忘了拿出去。……丽文,你最怕黑,那就走前面。”

“嗯,姐姐对我真好。”

我坐在爸爸的一边,二哥坐在爸爸的另一边。姐姐把煤油灯放在餐桌上,挨着妈妈坐在我身旁。

我们一家五口围坐在大木盆的周围,不慌不忙地烫脚。亲切的面容,圆圆的盆子,热乎乎的水。温了脚,暖了心,其乐融融。

  爸爸看着我们,滔滔不绝地说:

  “俗话说,‘树枯根先竭,人老脚先衰。……晚上烫烫脚,胜过吃补药。’烫脚的好处多,晚上睡得暖和。有‘百病从寒起,寒从脚下生。’的说法。脚,医学上称为人体的‘第二心脏’。所以说,无论如何,我们天天都要烫脚,就是这个道理。”

  一到烫脚的时候,爸爸就会打开他的话匣子。有时讲《水浒传》,有时候讲《三国演义》,有时候讲《增广贤文》……妈妈总是关切地问这问那,关心故事里每个人的命运。比如:林冲后来又怎么样了?李逵去打水的时候,为什么把他的老母亲单独留下?他的老母亲被老虎活活地吃掉,好可怜啊!诸葛亮神机妙算,还能呼风唤雨,那他的妻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呀?貂婵到底有多美?……陈兴隆,你给我们说说看——

  妈妈常常督促爸爸继续讲下去。哥哥姐姐也全神贯注地听爸爸讲故事、讲道理。有时也和妈妈一样,关切地问这问那。可我就不那么感兴趣了——大概是小小年纪听不懂的缘故吧?

  去年腊月里,爸爸去赶集的时候,顺便买了几幅彩画带回家:《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爸爸将一幅幅生动活泼的彩画张贴在土墙上。当他讲到故事里的某些人物的时候,就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指给我们看:

  “这位是三国时期蜀汉开国皇帝刘备,这位是神机妙算的诸葛亮,红脸的关羽,黑脸的张飞,常胜将军赵云(又名赵子龙),宝刀不老黄忠……”

  我们洗完脚,穿上鞋子。姐姐独自坐在餐桌边赶作业。爸爸带着二哥,睡在灶房里的大木床上。妈妈拿着煤油灯走进里屋,放在柜子上。

  “丽文,快睡吧!妈妈还要做一会儿布鞋,才能睡觉。有妈妈在身边,不要怕。”

我刚躺下不久,姐姐就来了,和我睡在一起。

  姐姐看着妈妈,心疼地说:

“妈妈都累了一天了,快睡觉吧!明天白天,再接着做。”

“我也很想睡啊!可是,有那么多活儿没有完成——要绱鞋,要补衣裳、补裤子。这些活儿,没有哪个可以代替得了我。……白天有白天的事情,还要出勤挣工分,哪能有多少时间做手工活哟?”

“唉呀,妈妈好辛苦哦!等我们长大了,就能过上好日子。”

“是啊!只有等到你们长大了,我才能轻松点。秀芝,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去上学。”

  昏暗的煤油灯下,妈妈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啊缝,缝进心一颗,缝啊缝,缝进心一片!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应该早点把鸡放出去。家里粮食紧缺,只能撒点米糠喂鸡。外面食物更充足,让它们去找虫子,啄青草……”妈妈说着,急忙打开鸡舍的门。

  几只鸡低着头,一个接着一个从鸡舍里走出来,抖抖羽毛,拍拍翅膀,争先恐后地朝外面跑。院坝边,生长着几株碧绿的牛筋草和小飞蓬,有的地方还覆盖着一层绿油油的青苔。大公鸡拍拍翅膀,扯着嗓子仰天大叫:“喔喔喔——”似乎在催促人们:该起床了,该上学了,该出工了!

  淡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公公笑眯眯地俯瞰着大地。小蜜蜂哼着小曲儿,提着金灿灿的花粉,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

  奶奶照常坐在堂屋门口,低头搓麻绳儿。

  二哥和姐姐斜挎着各自的小书包,急急忙忙上学去了。

大伯家的八仙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他们一家子正在吃早饭。大伯大妈一共生育了九个孩子,他们的大儿子雨声,仅仅比我的爸爸小几岁。最小的九女儿雪莲,只比我大几个月。雨声结婚后不久便分家了,在张家湾盖起了几间茅草屋居住。

不一会儿,八姐雪梅背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从屋里跑出来。她穿一身果绿色的衣服,脑后拖着一根乌黑的麻花辫子,看上去十一二岁,大个头,短脖子,芝麻脸。

早饭后,大伯一家子,一个接一个地从西厢房走出来。大伯扛起沉重的铁犁耙,朝大门外走去。大伯个子高挑,头发花白,面容清瘦。他是爷爷奶奶的长子。

  大妈满脸横肉,身材臃肿。四姐菊花已经成人,长相跟大妈形神俱似。菊花挑起一担箢篼(箢箕),即将上路。五哥约莫十八岁,出落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模样酷似大伯。六哥十六岁,小眼睛,弓形背,罗圈腿。六哥和五哥各拿一把铁揪,一同去参加集体劳动。

  爸爸拿起锄头,扛在肩上,正要往外走。

  我赶紧拽住他的衣袖。

“爸爸去哪儿?做什么?我想叫上九儿一路跟着去看看,可以吗?”

“我们去山那边开垦荒地:凿坑、埋雷、搬运泥土。点燃火药爆炸之前,大家都得赶快往远处跑。如果躲闪不及,被飞溅起来的乱石头砸中,就要流血……想想都可怕,你说危险不危险?”

“哦,太危险了!”

  “你们就在家里,有奶奶在身边安全。”

  五哥对着东厢房,大声叫喊:

  “幺叔,准备好了吗?快走哦!”

  “哎——马上就走!”爸爸答应着,急忙跨出家门。

  妈妈牵着耕牛,到山上放牛、割草去了。我站在门口,出神地望着外面。

  “丽文,我们来跳绳、踢踺子。”九儿微笑着冲我喊道。

“来了来了!”

九儿穿着红色的儿童罩衣,黑长裤,手里拿着一根稻草绳,连蹦带跳地来到我身边。她身材瘦削,五官端正,原本俊俏的一张小V脸,只可惜被鼻梁两侧的点点雀斑给弄糟了。我和九儿从小就是一对好伙伴,不是她主动来找我玩,就是我主动去找她耍。

  我们跳绳,踢毽子,过家家,躲猫猫,吹泡泡。

  ……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大妈背着一捆干树枝回来,瞅见我和九儿玩得正开心,猛地把脚一跺,粗声粗气地吼道:

  “九儿,快进屋去!”

“哦,马上!”九儿答应着,垂头丧气地朝西厢房走去。

大妈黑黄色的大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雀斑。乍眼一看,仿佛大烙饼上粘着的一粒粒黑芝麻。大妈不偏不倚,把她的“黑芝麻”均匀地遗传给了她的每一个子女。

我不喜欢大妈,因为她常常在我们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出来捣乱,好像是故意不让我们高兴似的。

  奶奶看见大妈走进西厢房,放下手中的麻绳,向我招招手。我跨过堂屋高高的门槛,径直走到奶奶身边。

  奶奶弯下腰,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

  “丽文,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到里屋去给你拿点东西。”

  我点点头。

  奶奶身材高大,却有一双(裹足)小脚,走路一颠一颠的,让人很担心。我的爸爸和奶奶长得很像——宽阔的前额上,有个十分凸出的美人尖。眉毛浓浓的,眼睛大大的,嘴唇厚厚的。奶奶方圆的下巴上,长了一粒豆大的疣。

  奶奶的堂屋,也就是她的灶房。里面有一桌、一凳、一灶台、一纺线车。堂屋隔壁是奶奶的卧房,里面仿佛若有光。朝向南面的土墙上,开有一扇小小的窗。奶奶的卧房跟我家灶房相连,中间有一道门。可是,这道房门关着,没有派上用场。

  过了一会儿,奶奶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东西。

  “丽文,把手摊开,捧着糖糖!”奶奶说着,将一把酥心糖塞到我的小手里,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快把糖揣进衣兜里!不然,你大伯家的人看见了,就会说我偏心。嗯——哪家人对我好,我心里有数。”

我仰望着奶奶,连连点头,立即将糖果塞进衣兜里,生怕被大伯家的人发现。

“嘻嘻,谢谢!屋里光线暗,奶奶的小脚不方便,走路要慢点哦!奶奶,我走了。”

“嗯。”

  我满心欢喜,飞快地跑回东厢房。

  爸爸坐在灶下烧柴。

  妈妈一边切菜,一边问:

  “丽文,你怎么这么高兴?”

  我从衣兜里摸出糖,放在爸爸的手心里。

“哈哈,奶奶给我一把酥心糖。”

“丽文,不要慌!我们要先敬了菩萨才可以吃哦!妈妈说道,把脸转向爸爸,“陈兴隆,快把糖放到八仙桌上。”

  爸爸毕恭毕敬地把糖摆放在八仙桌的上方位置。

  “诸佛菩萨,请慢用!”

  “一、二、三……一共十颗糖。”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酥心糖,馋得直流口水,嘴里小声数道,心里将那十颗糖分成五等分,“妈妈,可以吃糖了吗?”

妈妈点点头。我急忙抓起属于我的两颗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暖暖的午后,我拿着小镰刀,跟妈妈一同去找猪草。

  一群麻雀在菜园里欢快地叫着,跳着。发现有人走近,“呼——”的一声,就飞进了茂密的慈竹林。和煦的春风吻在脸上,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地拂过。一阵阵花草的清香迎面扑来,令人倍感舒爽。田里的鱼儿接二连三地跃出水面,在低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扑通扑通”落入水中。起波的水面,如同老爷爷额头上的一道道皱纹。

  狭窄的田间小路上,零零星星地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有紫色的,有雪白的,有粉红的,有金黄色的,有淡蓝色的……撒在青翠欲滴的草丛里,宛如夜空中闪耀的星星一般灿烂夺目。

  妈妈弓着腰,低着头,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寻找什么宝贝似的,不时用镰刀割下一棵棵青青的野草。野草又肥又嫩:有的带着晶莹的露珠儿,有的打着绿豆大小的花骨朵,有的开着淡黄色的小花,还有的结着米粒般大小的籽儿。

  我像小牛一样在青草地上撒欢,兴高采烈地采摘那些美丽的小野花。

  “丽文,过来!”妈妈用温柔而甜美的声音说,“你看——这个开紫红色花的,叫紫云英。那个开黄花的,叫酸酸草,味道又酸又涩。这是马齿苋,长有红色的茎,伏地生长,根茎又肥又嫩,可以做菜。过路黄既是猪草,又是中草药,晒干可以拿去卖。癞蛤蟆草生得疙疙瘩瘩的,不大好看。鱼鳅串又叫田边菊,可以做菜吃。这个呢,你应该知道,名字叫折耳根(鱼腥草),它可是春季里最好吃的野菜哦!瞧,它的叶子,正面绿色,翻过来暗红色,气味香得很——你闻闻。那个长得高点的,名字叫益母草。这个是蛇泡草(蛇莓),灰灰菜的茎上、叶子上都有一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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