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吉林省珲春市。
这里位于吉林省的东部,珲春是满语的音译,意为“边境、边陲”,这里虽不是中国的极北,但却是北方不可或缺的边境枢纽,由这里出国,可以从陆路前往俄罗斯和朝鲜,走水路则可以南下至韩国和日本,但虽然毗邻东北亚国家,这里对于整个中国来说还是太过于偏僻,全市的人口仅二三十万,第一产业第二产业仍是城市的主要经济来源。
而这里因为离边境线很近,外国人也同样很多,因此一个棕黄色头发碧翠眼珠的高个外国人出现在人群中丝毫不会扎眼。
江都从口袋里取出了烟盒,抽出一支送给了面前的男人,那男人接过了精致的烤烟,叼在嘴中用打火机点燃,美美抽了一口,在冰冷干燥的空气中吐出了一口浓郁的白雾。
“你要去海参崴?为什么不直接坐火车过去?”浓郁的东北口音让汉语本就不熟练的江都听起来更加吃力。
他将烟盒收起,哪怕是披着厚厚的棉大衣,可仍能从风中感到了刀割般的寒冷,他搓了搓手,“跟着你们开车过去更近,火车站离我要去的地方太远了。”
男人显然不怎么信江都说的话,但他也不在乎,从珲春拉人到海参崴这事他干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甚至还有两个逃犯找到他想要让他帮忙逃到俄罗斯去,对于这样不知好歹的家伙,他都是拉着他们直接到派出所,虽然干的也算是灰色生意,但男人总记得自己是个中国人,没底线的人早就被悄悄干掉了。
“你不会是个逃犯吧?”
江都笑笑,从口袋里取出了护照,男人仔细察看完还给了江都,最后点点头,“成,晚上咱们就走,你到时候就去这条街最边上的饺子馆找我。”
江都收起护照,转身离开,他回到了租住的旅馆,坐在了暖气旁边,双手放在热气腾腾的暖气片上,而目光却聚焦在那个黑色的箱子上,久久不能移开。
黑箱子里只是简单装着三瓶透明的液体,但就是这东西使得江都远遁东北,以这种极其麻烦的方式返回美国。
那份重要的文件在玉米地事件第二天凭空出现在了张教授家楼下的信箱里,警察曾为此大肆查询监控,但却怎么也没有找到送来者,仿佛这份失而复还的文件就这样凭空出现了一般。
而那三瓶透明的液体,则是同在黑箱子里的货物,是帕顿集团另一个间谍交付给弗雷的重要物品。那东西没有任何说明,而且剂量相当小,每个瓶子都只有拇指大小,但这玻璃瓶却是由特殊材料制作,不仅封闭性极佳,而且相当坚硬,恐怕子弹都未必能够将其打碎。
江都不敢将这些液体交给张教授,那意味着丢失文件事件与玉米地杀人事件相勾连,那些刑警们很容易便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而这里面出场的陌生角色——江都·谢尔顿,无疑会成为调查对象之一。江都绝不能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若是刑警们要查,恐怕还真能查到他曾经的身份,确认自己是个美国通缉犯,况且他确实在中国国境内杀了人,哪怕对方是个美国人,他只能带着这些不知作用的液体辗转中国北方边境,自俄罗斯再乘坐飞机返回美国。
但这件事仍是有漏洞的,虽然他那天购买了机票,并在张教授夫妇的陪同下来到了机场,但最终他也没有上飞机,若是那些刑警们细致查询,恐怕便会发现他又离开了机场,而且是跟随着一个外国人离开,根据时间推断,一些事便迎刃而解了,所以他在赌,赌刑警们不会查到他,亦或是查到时不至于麻烦地去大使馆电讯美国确认他的身份。
这事就是一场豪赌,若是赢了,江都不会获得任何奖品,当然,勉强的说那三瓶液体就是此次最大的奖品,只是还不知道它到底是金苹果还是潘多拉魔盒,不过他对此并不后悔,不论是杀死霍金斯还是弗雷,江都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自从三年前的流浪隐居生活开始后,他便罕有出手,杀人更是寥寥无几,这不仅仅是厌烦,更多的也是对生命的敬畏,江都从不认为人是平等的。
在这个资源有限的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平等。三人以上便会有政 治,七人以上便能够出现阶级,而有政 治与阶级的地方,便永远伴随着压迫与剥削。
江都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他有一副健壮的身躯,丰富的作战经验,是传说中的超级士兵,可他终究是一个人,无力改变整个人类世界,他也并没有改变人类世界的崇高理想,曾经他的理想是效忠国家,可最后国家做的却全都是恶事,还将他当做一把锋利的刀来用,割去那些平凡而又无辜的生命,仅是为了实现一些道貌岸然之人不切实际的野心。
他们最后都会去见撒旦吧,江都曾如此想过,后来他便不再想了,因为他开始因为这些人的追捕而逃亡,而周游世界见证了真正的人类后,他便有些了解了人的复杂性,同时也便对生命愈加敬畏,但有一些除外,比如霍金斯、比如绰将、如此弗雷。
江都躺在床上,将棉被盖在身上,尽力让自己暖和一点,随着床上的温热,困意袭来,他就这样裹着衣服渐渐睡去了。
时间推回三天之前的上午时分,中国南方某大型城市市郊。
王亚明夹着烟,任由烟草燃烧发出的白雾将自己的指甲染黄染黑,他蹲在排水渠边上,望着眼前的一片灰烬出神。
助手吴茁向他走来,半路上忍不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随着眼皮的松紧,一股酸涩的泪水染湿了眼角。
“头儿,基本上处理完了。”
“嗯。”王亚明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背上的骨头劈啪作响,将手上快要燃尽的烟塞进了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烟草的刺激使他的精神振奋了一些,他揉了揉眉心,“那个女性死者的尸体运回去了吗?”
“嗯,已经送到孙法医那里了,还有那具……那具死相凄惨的尸体。”
“先告诉老孙一声,让他先解剖女孩的尸体,做完报告我们还要还给她家里人。”
“是。”吴茁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出来。”
“头儿,你觉得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
“有什么可能?”
“就是和那些稀奇八怪的东西有关。”
“你小子在放什么屁。”
“可,可你也看到两名死者的尸体了,每一个都死相极惨,那女孩喉咙被咬断,两只……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两个恐怖的大坑,我跟着搬尸体时甚至透过孔洞看到了裹在凝固血液里的心脏,可那伤口呢?虽然法医鉴定结果还没出来,可就算是我也看得出来那伤口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弄出来的,那啃咬的痕迹,还有伤口边缘的肌肉纹理走向,都证明这是狮子、老虎、野狼这一类的动物造成的。”
王亚明将已经烧到过滤棉的烟头扔在地上,并一脚踩灭,“说下去。”
“好,可头儿你也知道,最近没有动物走失事件,咱们这里又是平原,根本没有野狼这种凶猛动物,更不要提狮子老虎什么东西了,你再看那个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从灰堆里发现被抬出来的时候就像个煤块,这个可怜人连头都不全了,只剩下了一半,火焰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将头骨烧成这样,这明显是外力所致。”
“然后呢,你就有了荒谬绝伦的推论?”
“是,我认为这太不正常了。”
王亚明没有回答吴茁,他望着这片被烧成灰的田地,警员们都收拾东西开车走了,远处早起看热闹的居民也开始越过了警戒线,好奇地向这里走,但又因为王亚明和吴茁在,又显得有些谨慎。
“确认把场地完整搜索了一遍?”
“嗯,但实际上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那个残暴的凶手杀完两个人后就点燃了玉米地毁尸灭迹,大部分线索都被烧没了。”
王亚明摇了摇头:“两名死者不一定都是同一个人杀死的。”
吴茁听到这话一怔:“头儿,你的意思是?”
王亚明的回答被电话打断,他取出手机,发现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喂?”
“你好,是王队长吗?”
“你是?”
“我是昨天那所实验室的负责人,我姓张。”
“原来是张教授,有什么事吗?”
“嗯,嗯,好,我们会调查这件事,不过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冒昧问一句,您的美国朋友已经离开了吗?”
“好,当然,再见。”
王亚明挂断电话,脸色严肃,并立刻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走去,吴茁紧紧跟在他身后。
“头儿,怎么了?”
“回总队,给顾丽打电话,让她立刻查昨天本地到美国的所有航班,看有没有一个叫做江都·谢尔顿的人。”
吴茁对昨天那个棕发碧眼的侦探有很深的印象,他立刻取出电话打给了总队中心,办完了事,他才再次追问,“头儿,张教授打电话难道是因为……”
王亚明看着远处那些居民一部分选择了离开,而更多的则是越过了警戒线,向着灰田地走来,他面色凝重,缓慢说道:“文件回来了。”
而被冠以残暴杀手的男人在三天后的夜晚缩在了一辆面包车里,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默默忍受着夜晚降临后的寒冷与寂然,好在这面包车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除了那个爱抽烟的司机,还有两个中国人,三个白皮肤体型强壮的俄罗斯人,江都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发动机缓缓启动,司机点燃了一支香烟,在车里抽了起来。
中国人里有一位是女性,她皱着眉头说:“能不能别抽了,很呛。”
司机从中间的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也没掐烟,反而还深吸了一口,然后将车窗打开,烟雾大部分随着车窗飘向外面,但冷气瞬间透着这巨大的空隙钻了进来,弥漫在本就寒冷的车厢里。
“你这个人!”女人还想说话,但被身边的丈夫拉住了,丈夫向她轻轻摇了摇头,女人看看周围的环境,也就没再说什么。
司机将烟头顺着车窗撇了出去,关上窗户打开了暖风,并发动了汽车,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远方,将地面照的清清楚楚,而面包车就在这光亮下缓缓加速,向着东北方向驶去,它的目标是二百公里外中俄边境城市——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
而在同一个夜晚,大洋彼岸的国家,RW市繁华依旧,尤其是核心的圣乔治区,更是金融与经济中心,这里的面积并不算大,但确是真正的富人区,而在这钢铁森林之中,有一株最高大最粗壮的参天大树,它通体亮着繁华的灯光,使自己便能照亮自己的身躯。
在树冠处有一间巨大的办公室,面向窗外的部分全部用通体的玻璃围墙筑成,使得这房间即使在夜晚也透亮无比,这片玻璃幕墙的正前方空无一物,但当清晨来临时,这里便能清晰地望见那轮硕大的红日自天际升起。
而在椅子上,正背坐着一个中年人,他闭着眼养神,身上披着丝绸睡衣,整个身躯都好似陷入了无比柔软的椅面里,仿佛他身下的不是一层毛质品,而是一汪清潭,水流将他包裹抚摸,给予他最大的舒适。
在他身后,一个男子双膝跪地直视着地面,沉重的汗珠自脸上垂直落下,在油亮的地板上成为几颗折射着霓虹灯光的水珠。
“这么说,弗雷的尸体已经在中国警方手里了。”
男子不敢回答,只能低头望着自己面前的汗珠愈来愈多。
“货也丢了,文件重新回到了实验室,还被重重加密保护,三瓶试剂也不知所踪。”
男子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战栗,随着这剧烈的抖动,落在地板上的汗珠仿佛成了一场暴雨。
“大,大……大人,我,我实在是……”
“好了,不用说了,门罗。”这一声命令似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门边的角落里走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身姿笔挺,并不算健壮的胸膛高高隆起,将西装的修饰体现的淋漓尽致。门罗来到了男子身旁,向着中年人的椅子躬身行了一礼。
“查这件事,把东西追回来。”
“是,先生。”
门罗应下命令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取出了手枪,对着跪地的男子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回荡在空旷阴暗的办公室里,又透过细小的缝隙传到了外面,在这百米高空的风中,仿佛一声鸟叫般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