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为什么每次都能认出我来的？”蓝若雪掀开帽裙，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
她是真的不明白，沈砚能一眼确认冷思月是蓝若雪就挺让人不可思议的了，不过人家有十几年的情分在那儿，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苏煜……
她和苏煜之间是有那么一些朋友之义，不过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次打交道，来往次数不多，相处时间不长，为什么他像长了火眼金睛似的，不管她怎么变换伪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苏煜本来没想回答蓝若雪的问题，但蓝若雪似乎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嗯？问你呢？我这幂篱加身，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你怎么认出我的？”
“直觉。”
“直觉？你好歹也是当过刑狱官的人，凡事不都应该讲究真凭实据吗？什么时候靠直觉判断了？”
“断案当然要真凭实据，但是推理猜测可以不用。”
“你的意思是说只是猜测？看起来不像啊，你明明很确定的。”
此时有人从前面走过来，蓝若雪立刻放下帽裙。
隔着轻纱，苏煜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能认出来。如果说苦枫林那次是因为她身上那股目空一切、浑然天成的气势，那她现在这身装束，的确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可他就是远远看见便能确认是她。
“用流言蜚语杀死一个人，理论上来说行得通，但这些流言表面中伤的是披着蓝家小姐脸皮的你，实际上诋毁的是蓝小姐本身，蓝家会因为这些流言抬不起头，苏家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少不了要被人嘲笑议论。”
苏煜抬脚往巷外走，蓝若雪随后跟上，二人几乎并肩。
“两害相权取其轻，顾不了那么多了。”蓝若雪说道，“牺牲小小的声名换取大家的安宁，还是很合算的。”
“你应该与我商议的，整件事情并没有到短尾求生的地步。”
“大公子的事，我以为你心里还记恨着呢，哪里敢来找你？”
“我竟不知还有你不敢的事？”
“……虽然没有“不敢”那么严重，但……”蓝若雪吞吞吐吐的，“我觉得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你觉得我做的还不够；我不觉得我十恶不赦，你觉得我见死不救……”
“你觉得我在怪你？”苏寻微微侧头。
“难道没有吗？当时你明明很气得想把我剥皮抽筋。”
“哪有那么夸张？”苏煜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当时的确很生气，事后稍加思量便也理解你的做法。”
“是了。二公子博物通达，我想你也不会怪罪我，只是我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倒不是我觉得我错了，就是难得遇到你这么一个朋友，挺抱歉的。”
“朋友？”
“是啊，朋友。我没什么朋友，算上你也就三个。一个从小到大，厮混多年的沧海君，三百多年前，为了救我被降魔剑穿心而过，他的尸身安放在寒冰洞，早已成冰。另一个是芣苢君，长得清秀俊朗，医术冠绝天下，待我也极好。可是他对我生了情，只能避而不见。”说起这个，蓝若雪不免惋惜。
苏煜闻言顿了脚步，“因为他对你有情，所以避而不见？”
“嗯。我对他是纯纯的朋友之谊，他对我却有男女之情，情分太重，受不了又还不起，只好天涯相隔。”
听着蓝若雪的话，苏煜竟不知她只是单纯地跟他诉说心事还是意有所指。
“世人常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治愈伤痛，可以遗忘前尘’。你说这都过去三百多年了，有没有可能他早就把这份情淡忘了，是我在自作多情？”
“你有淡忘你们之间的朋友之谊吗？”苏煜自顾说道：“没有吧？既然你对他的这份情义经久不衰，他又怎么会说忘就忘了呢？”
“这……不一样吧。”
“不全一样，却也有共通之处。”苏煜这么说是有他的道理的。
他身旁这个人，初相识只觉得嚣张狂妄、离经叛道。相识久了，每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不同的看法，进而想知道了解得更多。
最后一步步地探究，一步步地深陷，陷进去了再想抽身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一不一样的，蓝若雪自己也说不清楚，无忧说过他小师叔爱而不得，至今还守着一尊雕像睹物思人，所以芣苢君现在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好亲自去求证。
“反正现在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就你这么一个。作为朋友，不说两肋插刀，能顺手帮的忙还是理应帮的。”
“那时候不还不是朋友嘛，而且你已经相帮了。”苏煜说道，“不管是你对兄长的言语提点，还是求证兄长尚在人世，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帮助。”
“所以……这事儿算过去了？”
“兄长那边洛尘和胡言已经查到一些线索，所以，只要你不计较我悲愤之下口不择言，便是过去了。”
“你口不择言说什么了？我这人记性不大好，不记得了。”蓝若雪明显语言轻快。
两人说着走着就快到到将军府了，蓝若雪自是要去翻墙的。
“苏煜，谢谢你。”临别时，四下无人，蓝若雪摘下幂篱，认真道。
“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觉得这人间还值得。”蓝若雪想着措辞，说得勉强。
苏煜不解，问道：“怎么说？”
怎么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丧夫失子、臭名昭著，以此为代价换来的天下苍生，可苍生对她只有口诛笔伐，只有不问缘由的非议，只有人云亦云的诋毁。
没有人愿意被这样对待，她不在意，是因为堵不住悠悠众口，管不住悠悠众心，堵不住别人的嘴，管不住别人的心，只能不在意。
最后看着别人的生死轮回，近乎麻木。
苏煜跟他们不一样，他会刨根问底，会找寻真相，会理解她的难处，明白她的不得已。
这是她心灰意冷三百多年后苍生给她最大的善意。
蓝若雪浅笑而不答话，苏煜也就不追问了，只问道：“以后还会回来吗？”
蓝若雪耸肩歪头，“不知道。”
“我还想着以后若能以另外的身份相见，定给你备一壶好酒。”
“给我备酒，一壶哪儿够？都不够塞牙缝的。”
“小酌怡情，豪饮上身。”
“切~不想破费就明说嘛。”
“非也……”
“行了，行了。”蓝若雪摆摆手，打断苏煜想要解释的话，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是不打算回来惹麻烦了；要是不得不回来的话，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是麻烦。所以……你还是盼着我别回来了吧。”
蓝若雪笑着转身挥手告别，手还举着，人又转过来，“苏大人，朋友一场，再提醒你一次，尽早成婚，免得被妖邪觊觎。”
前面的话说得认真，说到最后又染上戏谑之意，苏煜顺口玩笑道：“只要不被你觊觎上就行。”
“我？”蓝若雪一脸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觊觎你？”
“你开始什么玩笑？我跟你说……”蓝若雪往回走了两步，“我觉得男女之欢源于男女之情，没有感情能有多欢愉啊？若只想借男女双修提升修为，我何不去勾搭仙山福地修为高深的仙人？”
“原来是看不上啊。”苏煜一副有点受伤的样子。
“那倒也不是，只是我不需要。”
语毕，蓝若雪潇洒转身，只留给苏煜一个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