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铁索怪客
书名:悲乎刀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10150字 发布时间:2022-11-02

沈东寻防备有诈,让白千仇先下,两人一前一后身法轻巧的掠入室内。

一个清俊儒雅的华服公子在灯前凝立,轩轩韶举之姿夺人眼目,多愁善感衬着傲骨突兀,呈现极为复杂而微妙的气韵。

灯影朦胧如醉,人在醉中朦胧。

沈东寻只觉此人几多忧伤,眉梢眼角却甚刚毅,隐透杀机,不经意的一瞥尽显心底戾气。

此人年纪轻轻,竟比杀伐果断身经百战的将军有更严重的戾气,沈东寻被他看了一眼后倍感压抑。

但他那种似月下花前、夕照柳林的诗意,又让沈东寻一贯的铁石心肠立刻柔软,深受触动,莫名沉浸在遥远的难辨真假的记忆中。

“在水下呼吸,是不是比在岸上舒服?”

他声音兼具月光的纯洁与阳光的热情,听他说话的人会不由自主的被他那种似是而非的情绪带动,带向一种不愿计较现实的境界。

沈东寻感到自己的声音脱离了自己的心思,像一条追寻梦想的鱼在迷失的旅途中梦呓:“水下风景的确比岸上美丽。”

白千仇仍面无表情,他惯于死气沉沉,一颗心早已封尘,任何情感的甜美温柔都不会把他心上的尘埃扫尽,而尘下的心多年前就悄然腐烂。

他心上如岸上,尘下如水下,只是他岸上水下的风景一般无异,都是没有边际的空茫。

沈东寻竭力转开目光,强迫自己不去接触这年轻人身体的分分寸寸,虽然这年轻人身体被不圆满的灯光照得斑驳陆离,大半是阴影,但沈东寻即使不再正视年轻人,也觉得那具身体让人刻骨铭心,既虚无缥缈又非常清晰。

他开始后悔下水,有时风景越美丽,越夺魄摄魂。

年轻人看出了他的模棱两可:“你脸上一点也没有愉快的神采,难道美丽并未使你心情变好?”

沈东寻重现傲然,与以往千百次不同,此刻的傲然全是故作:“你就是那个随意驱驰夏饮血、甚至毁了丐帮的主谋?”

年轻人微笑:“不论是要吃你们这几条鱼,还是要养着,都得有足够大的本事,你在怀疑我本事不及?”

沈东寻道:“你身上的确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奇特气质,但我……”

年轻人不待他说完,像游山玩水之际随手摘下一朵鲜花般轻盈愉快的摘下佩剑,彬彬有礼的道:“可否请将军赐教几招?”

沈东寻正有此意,刚才因他气质蛊惑而呈现的软弱,必须用武功尽快雪耻:“不敢,我倒要领略少年英雄的高招。”

他慢慢举剑,面容冷峻,眼神锋锐,心中征战沙场的雄志瞬间死灰复燃。

那种壮烈的火焰每次燃起,都让他激情澎湃又痛苦不堪,急欲和人恶战一场,见些血腥方可平静。

他转向窗口,沉声道:“你先。”

年轻人明白他是指什么,摇头道:“就在室内。”

沈东寻微愕:“室内狭窄,难以施展。”

年轻人笑道:“心有剑意,无边无际,将军剑上的造诣远比我高深,应该懂得这道理。”

沈东寻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异议,白老兄,请你出去等候,委屈片刻,以免误伤。”

年轻人又摇头:“白老前辈不用出去。”

沈东寻更惊,只见窗畔的白千仇本来面无表情此时却笑吟吟。

他正自疑惑,年轻人已拔剑出鞘,一道纯洁如月光、热情如阳光的剑芒闪射而来,委实惊心动魄。

“我们也懒得讲究辈分先后,现在就一起出招吧。”

年轻人说话间,剑锋直取沈东寻眉心。

沈东寻侧身闪过,背抵墙壁,一剑过去,和年轻人的一剑恰好交错。

年轻人的剑半空转角,剑锋竟似弯曲,沈东寻只得再闪,第二剑正要反手刺出,左肩的衣服突然被划破了一条口子。

沈东寻大怒,施展平生剑法的绝招,剑影千幻,剑光缤纷,剑风冰寒,剑气纵横,层层剑影片片剑光丝丝剑风阵阵剑气将年轻人围困。

白千仇心惊,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沈东寻出手,但从未看见他剑法的威力如此强悍,想必沈东寻现在已怒得性发。

良久,仍不见年轻人的身影或剑锋挣脱沈东寻迅猛剑法的围困。

这一战极是险恶,沈东寻剑法不仅迅猛,也越加澎湃,如惊涛骇浪不停侵袭,整个房间都在剧烈震颤,却始终没支离崩塌。

白千仇同样看过年轻人出手,神妙至极,绝不会弱于沈东寻,可年轻人良久不能脱出围困,难道已深陷败局?

又过良久,剑影剑光剑风剑气顿失,沈东寻筋疲力尽,大汗淋漓,拄着斜插在地板摇摇晃晃的剑喘息艰难,竟似显得比白千仇还年迈衰颓。

而年轻人仍不见踪影。

白千仇云里雾里,再过半晌才隐约发现微弱的烛火没有被刚才激烈的战斗摧灭,昏光下一个人形朦胧而显。

年轻人姿态和他们进来时看见的一样,仿佛刚才那场战斗根本未发生,甚至连他们也根本未存在。

只是他的剑锋不曾回鞘,异常平静的点着烛芯,温婉的烛光衬映碧绿的剑光,死气沉沉的白千仇终于也深受触动,不禁柔情似水。

宝剑轻盈低垂,烛芯缓落盘中,松弛的剑锋依恋不舍的归于鞘中。

沈东寻好不容易才恢复宁定,立刻心甘情愿的认输:“公子剑法以柔克刚,以静制动,我使出全力,拼了许久,也伤不得公子分毫,着实佩服。”

年轻人展颜道:“将军过谦,将军的剑法雄浑浩荡,如惊涛拍岸,我也要使出全力,才勉强护得微微烛火不致熄灭,后背已经发酸,在内力上终究是将军更胜一筹。”

这话非但没有让沈东寻收获几分骄傲,反倒心底更是惊悚,白千仇听了也再度震撼。

沈东寻深知自己刚才情绪激烈,招法恣肆,一剑一剑劈出都是气贯力透,威猛异常,本该足以摧枯拉朽,早忘了身在斗室,但室内分分寸寸毫无损坏,实是匪夷所思。

这自然全因年轻人以身护烛,挥舞剑锋,剑上气流无穷无尽,大海般包容一切,柔和宁静,把他的剑气尽数抵消得无影无踪,足见其不仅剑法卓绝,而且内力修为也在他之上。

沈东寻恍悟的这些,白千仇也已了然,自身困于风驰电掣的凌厉剑网中纹丝不伤已非易事,要同时防护微弱的烛焰不被两股剑气摧灭更是罕有之难。

岂料年轻人仍谦恭道:“想吃鱼养鱼,单靠我这剑法修为根本不济,我真正的倚仗是近期意外所得的一物。”

他伸出手指在身侧墙壁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字,字迹深透,笔画劲如刀刻。

沈东寻见字顿时毛骨悚然,手脚发软,险些站不住跌倒。

年轻人用手轻轻在墙壁上一拍,三个字竟化作粉尘簌簌而落。

沈东寻惊惶道:“此物竟并非传说。”

年轻人笑道:“此物向来是被四处以讹传讹,真实力量虽不如传说中那么神通广大,但绝对不愧于天下第一暗器的美名。”

沈东寻道:“公子掌握此物,何患大事不成。”

年轻人道:“我要办的大事,还需将军助力,说是养鱼,其实大家皆鱼,事成后的好处大家都有。”

沈东寻道:“公子且先把您的大事说说看。”

年轻人又以手指代口,在墙壁上写了一些字。

沈东寻观字更是惊惶,冷汗涔涔:“公子要办这种大事,与自寻死路何异?”

年轻人道:“将军怕死?”

沈东寻道:“不怕,但我怕身败名裂,死后遭人唾弃。”

年轻人笑道:“我也一样怕这些,所以我苦捱到现在才遇见绝佳时机。”

沈东寻道:“若把事端诬赖在夏饮血身上,并非难事,然而圣地派来的人武功难测,我们合力未必有胜算。”

年轻人道:“只要人多势众就行了,将军此行统率的五百精锐,加上我暗中训练的几十名杀手,再加上那群丐帮弟子,一举夜袭,出其不意,胜算还是不小。”

沈东寻道:“那群丐帮弟子也会参与?”

年轻人道:“他们可以打头阵。”

沈东寻迟疑道:“但我觉得光是让夏饮血替罪并不够,公子是否有其他更理想的替罪人?”

年轻人笑道:“这一届英雄盛会,目标是什么,将军应该心知肚明。”

沈东寻恍然大喜:“原来如此,有那两人与夏饮血一起替罪,胜算就更多了。”

年轻人道:“将军愿意合作么?”

沈东寻冷笑道:“我此行就为了永绝夏饮血这个心腹之患,公子提出的这种合作,当然正合我心。”

年轻人缓缓走向门边,竟是龙骧虎步,雄威自露,声音也有了豪壮的气魄:“那么请将军赶紧准备,明夜山上咱们汇合,共襄大举。”

门开,廊上一片漆黑,一股沉浊的霉味弥散开来。

年轻人走入漆黑,却像一轮明月走出乌云,让人觉得他所到之处,都别具诗意,纯洁辉煌。

只有知晓他计谋的人,才会为他的深沉狠辣而久久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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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东寻凝眉峻色,若有所思。

白千仇试探道:“将军是否在想他的身份来历?”

沈东寻道:“白老兄果真最了解我。”

白千仇道:“将军猜他是谁?”

沈东寻道:“看他相貌,颇具张海出年轻时的气韵,但言语之间很是儒雅,刚才出门的步态又很是豪迈,难道他正是张海出的儿子张元凤?”

白千仇笑道:“将军猜得不错。”

沈东寻却又狐疑:“张海出的祖传剑法狠霸,他今夜露的一手剑法却空灵柔和,难道他并未得父亲真传,而是另有所学?可他那剑法着实令人闻所未闻,难辨家数。那剑法只守不攻,已是稳占上风,他若突施杀招,根本不会有我喘息之机。”

白千仇道:“传说江湖上曾有一套刀剑合一的招法,运用剑的精奥时空灵柔和,以防守为要,不仅泼水无漏,而且可巧妙抵消对手的功力,运用刀的精奥时暴烈沉厚,向人进击,摧枯拉朽。他既已机缘巧合得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暗器,会不会也得了传说中的这套招法?”

沈东寻冷冷道:“他真得了天下第一暗器?你亲眼见过?”

白千仇苦笑:“他正是以那种暗器一举杀死丐帮帮主及各袋长老,在一瞬间杀死。”

沈东寻骇异:“原来你早知道丐帮帮主及各袋长老已死?”

白千仇道:“那种暗器一生三,三生万,在特定范围内,人的武功再高,防护再严也无法生还。我虽早知道,却至今难以置信,所以没有轻易对你说出。”

沈东寻道:“如果我今夜拒绝和他合作,他是否也将用那种暗器对付将军阁?”

白千仇道:“即使你同意合作,他也一定会用那种暗器对付将军阁,每个和他合作的人,都有被他杀了灭口的危机。我也不例外,但我不想坐以待毙,你明夜行事也该多个心眼。”

沈东寻叹道:“想不到张海出的儿子如此奸恶残酷,竟毁得天下势力最大的丐帮群龙无首,千万弟子尽归他用。”

他对白千仇诚恳道:“谢你提醒,明夜我当然要多个心眼,咱俩也来暗中联手,伺机让他措手不及。他再毒辣,江湖上却永远是姜为老的辣。想和我们斗心眼,呵呵。”

白千仇道:“将军风采依旧,傲气逼人,有将军这份自信,老儿我不怕什么了。”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虚情假意在此刻终于些微成真,同仇敌忾之下心意坚决。

但沈东寻深知白千仇也“风采”依旧,机谋深不可测,他必须和以前一样时刻防备白千仇在背后突然翻脸无情。

XXX

封依踽踽独行,渐回热闹的城心,突然想发泄心中闷气,瞅准一个粗野武夫最多的酒店冲去,叫嚣道:“让开,别挡着本姑娘吃饭喝酒。”

那些粗野武夫都不曾在白天面摊围观她的出手绝招,不知她的灵巧狠辣,只觉这稚气未脱的女孩不识好歹,胆大包天,竟敢在刀头舔血惯了的他们眼前叫嚣。

几个吃饱喝足本打算去找赌坊痛快拍一顿牌九的醉汉看到这女孩有趣,立刻聚拢回店门口,七嘴八舌的调笑道:“姑娘要吃饭要喝酒,这里的饭酒可贵着呢,你吃得起喝得起么?”

封依道:“吃不起喝不起也要吃也要喝。”

醉汉们更觉有趣:“看来店家遇上女强盗了,店家别怕,我们会打抱不平。”

几双手纷纷往封依伸去,封依全不理会,迈步前行,等她进了店门,醉汉们不知怎地已跌在地上,翻滚叫痛。

封依怒喝道:“吵死了,我数到三,还不安静下来,我就让你们再也叫不出声。”

岂料她未数出“一”,不仅门外醉汉们慌忙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逃离,店内十几个汉子也诚惶诚恐的跑出。

店伙计急道:“女侠,你这是什么意思?把客人都吓走了,他们还没结账呢。”

封依瞪眼道:“你结一下,是多少。”

掌柜手指颤抖的拨拉好半晌算珠,强颜笑道:“女侠,共计二百七十三两另八文,这……这十三两另八文,咱……咱就不麻烦了,取个整数,二百七十两。”

封依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投向柜台,准确的落在掌柜怀里:“看看够么?”

掌柜和伙计们凑到一起,打开一看,灿然生辉,竟是一堆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众人看得个个惊呆,犹疑不决,都怕这是来历不明、不干不净之物。

封依大声道:“看清楚没?”

掌柜道:“女侠,咱柜上不收这些,你还是付现银吧。”

封依猛地拔出短刀,逼过去道:“要么收这些,要么今天你就是一纸空账。”

掌柜和伙计们惊恐无措,面面相觑,二百多两可不是小数目,为了招呼今天的大量客人,他们把采购储存的食材几乎都用光了,账面早不宽裕,还等着今天的收入来维持开销呢。

封依又猛地把短刀用力插在柜上,目露凶光道:“给个爽快,我现在饿死了,再饿下去我必然发疯,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连我自己都无法预测。”

掌柜想了想,陪笑道:“这样吧,我取一根玉钗一颗金珠,叫伙计去对门的钱庄当铺兑换一笔现银。”

封依的脾气稍显缓和:“一根玉钗一颗金珠,够了么?”

掌柜和伙计们都连连点头:“够了,绝对够了。”

掌柜让一个伙计拿着玉钗金珠去对门,半晌伙计跑回来,拿着一大袋成锭的官银。

“有多少?”

“五百两,女侠,我绝没有撒谎,真是五百两。”

封依摆手道:“你们拿三百两去。”收了剩下的珠宝首饰及二百两银子,转到一张桌前坐下:“上酒上菜,不管我吃多吃少,都按一百两算。”

掌柜和伙计们只得应承,殷勤招呼。

XXX

酒菜满桌,封依喝十口酒八口吐在地上,吃十口菜也是八口吐在地上,酒没喝多少却似醉醺醺,低声呢喃道:“不好吃,吃不下,不好喝,喝不下。”

但她不再气急败坏恶言恶语的为难别人,别人也都远远躲着。

她不懂自己今晚怎会抑郁难解,就因为燕归来?还是因为看见孟无情和丫头亲昵?

“孟无情喜欢谁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真的喜欢他。倒是那个燕归来,拒绝跟我去见干娘,简直气死我。哼,这两个男人迟早被我治得服服帖帖,到时候我每人赏他十板子,把他们屁股打开花。”

她趴在桌上眯着眼,目光迷离,继续喝酒吐酒,吃菜吐菜。

柜台后的几个伙计看她那么糟蹋粮食,纷纷恨得咬牙切齿,可惜再心痛也只能忍着。

突然一阵怪风呼啸进门,众人惊魂之下,发现堂中靠窗的一个桌位竟多了客人。

这客人瘦骨嶙峋,精神矍铄,秃头长髯,一双手大如蒲扇,腰间缠着一根铁索。

众人直呼倒霉,女魔还没走,又来了个满身凶煞的怪人。

怪人道:“上陈酒,必须二十年以上,来几碟精致下酒菜。”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就像从封闭的棺材里发出,但一字一句都锋锐的刺入每个人耳中,直难受到心底。

封依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仍忘我的保持原本姿势糟蹋粮食。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怪人倒满一杯酒,先爽快的一饮而尽,咂咂舌,再举箸夹了些菜入口,享受的细嚼慢咽。

岂料他舒舒服服的咽下肚时,淅淅沥沥、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把他满足爽快的心境全毁了。

他转眼看去,发现是那女孩在他咽菜的一刻倒了一杯酒和半碟花生在地上。

他怒火上冲,但暂且按捺,回头继续。

岂料这次变本加厉,他一喝酒,女孩就洒酒,他一吃菜,女孩就掉菜。

他猛拍桌子,爆喝道:“来人。”

掌柜领着伙计像宫内太监伺候皇上一样诚惶诚恐的赶忙凑近,嬉皮笑脸,小心翼翼的听候吩咐。

怪人目中凶光毕露:“把那女孩丢出去。”

众人一起怔住:“丢……丢出去?”

怪人表情陡变狰狞:“你们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难道连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丢不出去?”

掌柜满心苦水,低声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小丫头片子,那……那可是女魔头,武功厉害得很,我这店里本来是满座的,结果都被她吓跑了。”

怪人冷哼:“你去为我试她一试,我要亲眼见了才相信。”

掌柜惊道:“大爷,这……这怎么好?”

怪人的一只手似乎微微动了,掌柜脸上立刻火辣辣的疼。

众人根本看不出他有起身抬手,掌柜脸上却赫然出现一个惊心触目的掌印。

怪人叱道:“还不去?”

掌柜暗骂今晚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两个惹不起的祖宗,但看似柔弱的女孩自然比看来凶神恶煞的大爷要好应付些,只得麻着胆子十分警惕的慢慢挨近女孩桌前:“女侠……”

封依无动于衷,继续我行我素。

掌柜勉强提高了嗓门:“女侠,小的有事找您相商。”

封依本就闷闷不乐,被他高声一惊,瞬间眼喷怒火,抬头嘬唇,猛吐一股酒箭激射在他身上。

亮晶晶的纤细酒箭竟直接射穿他肩膀,痛得他仰天跌倒,翻来滚去的叫痛不止。

封依见状,脸上愁云惨雾立刻消散,拍手笑道:“打扰本姑娘就是这下场。”

那边的伙计们脸都吓白了,一个个瞠目结舌,手脚发软。

封依又把一些油腻腻的菜撒向掌柜,愈加显得兴高采烈:“做的什么破菜,难吃死了,赶紧带着这些破菜滚开。”

怪人沉声道:“这小丫头片子,还挺会捉弄人。”

话音未落,他已闪到封依眼前,伸手擒他肩膀。

封依咯咯娇笑,根本不以为然,鱼一般溜滑的从他腋下过去,反踢了他一脚。

他恼羞成怒,转身拳掌连环击去,拳风凛冽,掌力凶悍,瞬间把封依的所有退路封死。

封依丝毫不慌,身形迅捷,招式灵动,始终不让他拳风掌力沾身。

怪人心头大震,飘然退开,从腰间取下铁索,施展无坚不摧的铁索功,毫不怜惜的向封依出了杀招。

封依只有一把短刀,根本抵不住柔韧变化的铁索,而她身形再迅捷,铁索盘旋之势更迅捷,她招式再灵动,铁索飞舞之势更灵动。

很快她已尽落下风,铁索一翻转直接将她缠了起来。

铁索紧紧勒住皮肉,极是痛苦,封依表情扭曲,脸色发紫。

怪人见状,索上功力缓减,给她喘息之机:“小丫头片子,这就是打扰本大爷的下场。”

封依气色稍复,刁蛮本性冒出,叫道:“我什么时候打扰你了?”

怪人怒道:“老子一喝酒,你就把酒泼在地上,老子一吃菜,你就把菜扔在地上,这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封依不依不饶道:“本姑娘又没和你共坐一桌,你吃喝你的,我吃喝我的,我爱怎么吃喝,关你屁事?你自己发神经受不了,活该。”

怪人猛然把铁索的力道又加紧一分,勒得她痛苦不堪:“你小小年纪,嘴巴真够臭的,今天不好生教训你,你以后就不知道如何做人。”

封依嘶声道:“你……你以大欺小,这里群雄汇聚,连……连少林武当都来了,传扬开去,你……你……”

江湖人即使邪门歪道在英雄盛会之际也要顾忌名声,怪人闻言动容,只好松了铁索:“我姑且饶你,但你要是嘴巴再臭一句话,我立刻把你的嘴巴撕了。”

封依痛得眼泪汪汪,兀自倔强:“你敢撕了我嘴巴,我就叫干娘撕了你嘴巴。”

怪人皱眉:“你干娘是什么来头?”

封依道:“我干娘才是真厉害,你这铁索功在她面前绝对形同儿戏。”

怪人铁索一甩,又把她勒住,只是不再加力:“我倒要瞧瞧你干娘如何厉害,你带路吧。”

封依冷哼:“这可是你自找的,待会儿被我干娘揍了可别哭鼻子。”

怪人瞪眼:“少废话,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殿门,怪人没付酒菜钱,众人也不敢计较,两大煞星离开已是谢天谢地。

伙计们拥过去扶起肩头流血的掌柜,掌柜虚弱的环顾堂内:“走了?”

“走了。”

掌柜喜道:“好,你们去关门上闩。”

伙计们迟疑道:“您的伤势……”

掌柜道:“回头去拿些家里的金疮药敷上就行,现在先防备更倒霉的事临门。”

伙计们只好顺从,七手八脚的把门板都上了。

XXX

坚实的铁索牢牢缚住上身,封依不再感到勒得痛苦,走在大街小巷东游西荡,如闲庭信步,优哉游哉。

怪人不耐烦的叱道:“你若捣鬼,我便加大力道,立刻把你勒死。”

封依娇笑道:“别急,前面就到了,再走个十七八步。”

这倒不是打诳语,果真十七八步后,到了一个地方,不继续七拐八弯的乱走。

怪人道:“你干娘就在这里?”

封依摇头:“我干娘不在这里,但我大哥在这里,我本来想叫你见识一下我干娘的厉害,但一路上左思右想,觉得你还不配。”

怪人手上一紧,勒得她又皱起眉头:“你这臭丫头,吃饱了撑的,拿我开心?”

封依忍痛强笑道:“我大哥刀法卓绝,天下第一,叫你试试他的本领,已是很看得起你了。”

怪人冷哼道:“好,那你叫他出来,我好生的请教。”

封依吃力挣扎道:“你得解除铁索,我现在快憋死了。”

怪人甩手收鞭,眼睁睁看她展动手臂,舒活筋骨,折腾了好半晌才举步走向那家客店。

她走上二楼,在走廊上大声喊:“归来哥,出来救命呀!”

燕归来三人都是满腹心事,尚未入眠,听出是谁的声音,警觉起身。

她在外面不仅继续喊,还直跺脚,把楼板跺得咚咚响:“归来哥,你妹子遭人欺辱,难道你见死不救么?”

三扇门几乎同时打开,燕归来孟无情丫头来到她跟前,面上都没好气。

最没好气的当然是孟无情:“你怎么又来胡闹?”

封依根本不理他,直接朝燕归来求恳:“归来哥,你一定要救我,否则……我根本不是那怪人的对手,他的铁索功非常厉害,会一下子勒死我的。”

她拉着燕归来的手就往楼下跑。

燕归来本不像孟无情那么讨厌她,见她稚气未脱,并无恶意,心里始终含有几分怜爱,被她拉着走也不拒绝,似把她完全当成自己收养的那些无辜孩子一般。

四人在楼下与怪人对立。

封依骄傲的指着燕归来,嘻嘻笑道:“这便是我英俊潇洒的大哥燕归来,刀法天下第一,你有感受到他摄人心魂的气势么?”

燕归来虽发现怪人凶神恶煞,目露杀机,但毕竟平白无故,所以毫不放在心上,浑身松弛,一点气势也没有。

怪人上下打量燕归来,正色道:“你叫燕归来?”

燕归来道:“老前辈有何见教?”

怪人冷笑道:“没有见教,只想瞧瞧你天下第一的刀法。”

猛地甩开铁索,寒光生,锐啸起,向燕归来猝不及防的卷去。

燕归来放松的神思陡然一凛,不退不避,徐徐拔刀。

寒光破,锐啸止。

铁索拉直,已缠住刀锋。

燕归来手腕震动,一股奇异的劲气顺着刀锋上了铁索,闪电般袭至怪人握紧鞭柄的手腕。

怪人只觉手腕的骨骼裂痛,火烧火燎,但不松开五指,猛地将铁索往旁拽去。

铁索微斜,挫断了燕归来的那股劲气,燕归来惊异对方居然臂力雄沉,并不粗的铁索缠住刀锋,像是千斤巨锤狠狠压着。

孟无情知道怪人的功力不差燕归来多少,两人兵器一交,再分离时必将两败俱伤,除非一方可以逼得对方松手放脱兵器。

这其中的奥秘,封依根本看不懂,感到他们这样僵持一点也不精彩,撇嘴道:“你们打起来呀,快打!”

怪人是左撇子,左手控制铁索,右手猛然蓄力,一掌拍向燕归来心口。

掌出竟有风雷之势,燕归来猝不及防,只得也出一掌抵御。

但他刀上功力过半,这一掌已是远弱于对方,不仅掌心剧痛,对方掌力击中胸口,更似撕心裂肺的难受,握刀的手大震,险些放脱刀柄。

孟无情惊骇,心中思及某处,困惑不已,本欲相助,却见他刀锋翻转,也给了对方措手不及。

铁索随势急转,在刀锋缠绕多圈,怪人再也拿不住,放开了手,连退丈余,震悚暗忖:“燕归来果然厉害,受我掌力重挫,本是难以支持,岂料越挫越勇,将我的力道尽数借去,反击我身。若非我分了大半力道在掌上,现在恐怕性命休矣。”

燕归来强忍痛苦,收刀之际,刀锋轻轻一挑,将铁索甩向怪人。

怪人急忙伸手接住,明知不可再硬碰下去,抱拳道:“阁下刀法不凡,今日有幸见识,必当难忘。”

燕归来道:“前辈的铁索功与掌法一样不凡,今日有幸见识,也当难忘。”

怪人的铁索缠回腰间,即刻告辞。

封依兴高采烈道:“大哥,你真好,把他教训得这般狼狈。”

燕归来苦笑:“我才是真的狼狈,你快走吧,别再胡闹,好好睡一觉。”

封依嘻嘻道:“我想就睡在这里。”

孟无情怒道:“你别得寸进尺,我们不和你一路,也不是你朋友,你回夏饮血那儿去。”

封依冷哼道:“我问我大哥,你接什么嘴,难道你鸡嘴壳吃多了?”

孟无情怔住。

丫头不禁噗嗤一笑:“好,你睡在这里,和我睡吧。”

封依惊喜道:“真的?”

孟无情板着脸道:“不行,我不许。”

封依道:“你怎么老爱接嘴?我又不和你睡,用不着你许不许的,我姐姐有自己的主张。”

孟无情道:“我说不许就不许,你这小狐狸,诡计多端。”

封依向燕归来和丫头委屈道:“大哥,姐姐,他骂我是小狐狸。”

燕归来也被她的俏皮逗得忍俊不禁:“若是他不放心,我们可以给你另开一间房。”

孟无情冷冷道:“你们真是……随便你们吧。”

自顾上楼进了房间。

封依叹道:“我没对他咋样,他干嘛一直讨厌我?”

燕归来道:“别去管他,我找老板给你开个房间。”

封依摇头:“这么晚了,何必打扰人家,我就和姐姐睡吧,姐姐应该不会欺负我。”

丫头拉起她的手,笑道:“我爱护你还来不及,怎会欺负你?”

三人上楼,各进房间。

突听孟无情房间里传出非常响的鼾声。

封依惊道:“原来他打鼾响得跟雷似的。”

丫头嫣然道:“他从不打鼾,他这是在赌气,故意的。”

伸手拍拍墙壁,那边立刻安静。

XXX

深更半夜,星月黯淡,街凉如水。

还是那家酒店,门板三排上牢,周遭寂静空落。

怪人大步走来,见店门已闭,勃然怒发,一掌拍向一张门板,竟拍得四分五裂。

他跨进店堂,厉喝道:“来人!”

掌柜一家及众伙计都住在后院,早被门板崩碎的巨响惊醒,纷纷走到院中,惶恐抹汗。

“怎么回事?”

“听……听声音像是前门被谁打破了。”

“哎呀,又是之前那怪人。”

怪人叫了一声来人,不见回应,一脚踢碎一张桌子:“再不来人,我就砸店!”

掌柜和伙计们只好哆哆嗦嗦的来到前堂,陪笑道:“大爷,您这么晚了还来光顾,真是……”

怪人瞪眼道:“我要的一桌酒菜,没吃完,你们咋给我收了?”

掌柜心惊肉跳的回道:“您离开小店,很久不回,酒菜都凉了。”

怪人冷冷道:“赶紧给我热好再上,我这一天肚子还空着,不吃点东西怎么睡安稳觉?”

掌柜催促伙计们:“去热酒菜,麻溜些。”

怪人道:“吃饱喝足,我就要在你这里投宿,懒得寻第二家。”

掌柜愕然:“这……小店只供酒食,不作客栈,并无空房。”

怪人手掌一拍,一张桌子又塌了半边:“没有空房也必须腾一间出来。”

他今晚只觉是被封依戏弄,败在燕归来刀下颜面尽失,初来乍到就在这城中跌了跤,不禁迁怒到这家酒店。

掌柜心底叫苦连天,本以为之前上了门板就谢天谢地,结果这煞星回来得寸进尺。

但他平常百姓,怎惹得起这些阴晴不定的武林人,为了安抚他的焦躁,不致更多的破坏,含笑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安排一间空房。”

怪人道:“你们别把我看成不讲理的匪徒,我绝不白吃白喝白住,砸烂的桌子门板,我也重金赔付。”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几片亮闪闪的金叶子。

掌柜今生常听某些武林人在外行走,为了方便,会直接用金叶子做盘缠,银子对他们而言也较累赘,现在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内心的惊恐烟消云散。

怪人随手把几片金叶子都给了掌柜,来到先前看好的桌位坐下。

掌柜迟疑道:“大爷,这太多了。”

怪人突地爽朗一笑:“做生意的,最是见钱眼开,难道还有嫌多的?不必找还,尽数拿去。”

掌柜手捧几片金叶子,暗地乐开了花,今天虽一连遇上两个武林怪人,着着实实的受一顿吓,最终倒是收获不少,即便真把店子砸了,另盖更好的也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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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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