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前尘往事
荣威公主将手中洁白的象牙箸放在了碗上,心中有了算计——看来,她让人查到的信息应该没错了! 也不枉费她让厨房安排了这些菜肴。
就莫珍子引荐书信上写的那个所谓的身份,以她的亡夫的军阶身世,还不足以娶一个懂得用工具专业吃螃蟹的娘子。
那边瓷骨相撞的清脆声音却是敲进了余小玉的心里,她悄然地放下了筷箸,抬眼关切地看向莫珍子。
对方虽然眉眼低垂,但置于膝上的双手紧握了一下,以余小玉对珍子的了解,此刻的她是极为不安的。
荣威公主却是不顾另外两人的惶惶,继续说道,
“两年前,帝后的义子顾朔方迷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不顾身份,将她金屋藏娇了。
但是半年后那女子却莫名消失了,顾朔方一直给府尹衙门施压,害得那些个捕头都没过好那个年!
直到御史左清在圣前参奏他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公器私用,今上大怒,命宫廷内侍揍了他五十大板,
后来顾朔方在自己府上躺了两个月,这件事情才作罢!”
莫珍子闻言身体微颤,她自然听懂了是荣威公主此番话的敲打,于是她缓缓地跪了下去,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余小玉见状心中一震,原来珍子一直以来藏着的秘密就是这个!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清冷的莫珍子竟然出身青楼。而且还与万寿节那晚她在宫中遇到的那个顾朔方有关。
此刻,看着归伏在地,满头乌发都垂到地毯上的莫珍子,余小玉心中十分愧疚。
如果不是她将珍子带进了荣威公主的视线,多疑的荣威公主也不会顺势挖出了珍子的身份。
于是余小玉也立马跪下来,向荣威公主恳求,“公主……”
荣威公主此刻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向莫珍子问道,
“你可愿意回那顾朔方身边?对了,去岁今上还赐予了他封地,他现在已经是宋王了!”
她的话略带诱惑,
“锦衣玉食的生活多好!你这双纤纤玉手,十指如葱,不簪花弹琴可惜了!”
莫珍子一直未曾离京,自然是知道顾朔方被封王的事情。但是她皓首跪地,只是轻声问道,
“妾若是不想回去呢?”
荣威公主闻言也没有意外,只是继续打量着这个跪地女子,虽然看不到莫珍子的眉眼容貌,但她小巧的耳垂上戴着一只贝母的耳坠,在乌黑的秀发上分外显眼。
于是,荣威公主似是漫不经心地妥协说,
“那就留在公主府吧!就是不能像余司籍这般能做有品阶的女官了……
只是……你愿意放弃宋王府的荣华富贵,在公主府做一个地位卑微的婢女吗?”
莫珍子没有丝毫犹豫,双手贴额,毅然谢恩,
“多谢公主收留!”
话音落地,在座身份悬殊的三个女子 ,各怀心思,表情各异。
对于余莫二人而言,这顿晚膳吃的格外累。
用完晚膳之后,余小玉与莫珍子向荣威公主谢了恩,方才一同回绮园。
她们一前一后路过那后花园。
远远地看到了绮园门口的风灯,余小玉终于停住脚步,鼓足了勇气回头看莫珍子。
“珍子姐姐……”
余小玉期期艾艾,道歉的话在此刻都过于单薄——她感觉自己把莫珍子害惨了,就因为她在荣威公主跟前多说了一句话,本来在济善堂是自由身的莫珍子,现在却委身为奴为婢了……
莫珍子叹了口气,她的脸在黑暗里,神色不明。
“你不必介怀,我本就没有料到能在济善堂藏身如此之久!
而且本来济善堂就是荣威公主的地方,我在她这儿偷活了两年安逸时间,如今到时候了,自然要将这时间偿还给公主了!”
余小玉不知道为何,听到莫珍子的这话,她突然胸口闷的发慌。
自从离开王家湾的静昭寺以来,她就一直身不由己,命运被别人所操控握在别人手里。
她一直在心中忍耐着,告诉自己,忍一忍吧,马上就过去了,等哥哥回来了就好了。
在荣威公主府待的时间越长,荣威公主的多疑、猜忌与算计,让她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似乎黑暗中一直有条蛇,在吐着信子,盯着自己,随时会一口将她吞下,连渣都不剩。
现在看到本来躲在一隅、岁月安好的莫珍子也被荣威公主随意操控命运,这一刻的余小玉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就如同被人扼住喉咙一般。
她想呐喊,想嘶吼,想发泄。
她抑制不住在黑暗里压抑地抽泣起来,为莫珍子,也为自己。
“不用这么伤心……”
莫珍子叹了口气,知道她是为自己难受,于是手抬了起来,终究落到了余小玉的背上,一下一下,慢慢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幽幽道,
“这世道我这样的女子都是这般,悲惨和苦难太多,你同情不过来的……”
公主府后花园里的果树都落叶了,整个园子的上空都剩下黑黢黢、光秃秃的扭曲树枝直指天空,夜晚的寒风吹过,树风飒飒如泣如诉,恍似是 不知何处的鬼魂哭泣的呜咽声 。
莫珍子拉着余小玉的手,坐在了那水榭的椅子上。
园子里四下无人,只有廊檐下的几盏照明风灯在风中摇曳,拖拽着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形影相吊,似魑魅魍魉。
看着余小玉眼角的泪痕,她掏出了一方绣花手帕,递给了余小玉,看着她慢慢地擦拭眼泪,方才将自己的故事缓缓道来,
“我的确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但是却一直在青楼……
那一年桃花盛开,我初接恩客便名动绣红楼。
在绣红楼的日子都是画眉描唇,给恩客跳舞弹琴,最后脱衣上床……
我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都是焚香祈祷,期盼着能遇到一个良人豪掷赎金,助我早早地脱离苦海……
我以为我是幸运的,接客三个月后便真的被一个年轻的良人赎走。
但却不想青楼的女子哪有那般命好,在那人眼中我只是一个物件!他只是让我乔装成一个清倌,将我送给了别人!
可能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在那次用光了,那人将我送给了顾郎!顾郎啊顾郎……
只是他高贵如月,我污秽如泥!他一直以为我是清倌,不曾知道我有这么不堪的过往。
从夏荷初绽到秋紫薇开,他带我在细雨微蒙中游画舫,在皎洁月光下柳岸漫步。
那一段时间,我以为我会就此安定下来,就算无名无份,只要能陪着他身边,我也满足。
直到那天,我们遇上了我之前的一个老恩客,他鹤发鸡皮,色迷迷地用形如枯槁的手拉着我,说着污秽不堪的话。
顾郎看到了,听到了……
他怒不可遏地赶走了那老恩客,为我解了围,但那一刻他眼神的屈辱与厌恶,我这辈子都不能忘……
所以我悄悄地走了,借着莫珍子的身份,躲到了济善堂……”
余小玉听了莫珍子的故事震撼了良久,直到鸮鸟凄厉地叫声在树梢上响起,方才回过神。
她缓了缓,意识到莫珍子说她在绣红楼呆过,于是问道,“你说你在绣红楼待过,那你认识嫣然吗?她的脖子上还有一颗痣!”
莫珍子怔住了,她慢慢地拉下了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