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秋闱在即。曾经心有徘徊的士子们已不再观望,准备跃跃欲试。吴兆骞也在此间。
学而优则仕,是历代读书人亘古不变的真理。现在,大明已日薄西山,清廷统治日趋稳固。虽年少时,也随着长辈们附和着亡国之哀,却毕竟未亲历过那场浴血的洗礼,更何来切肤之痛。已有很多人开始不解,现在都已什么年月,那些明季遗老们,为何还总是守着这块牌坊不放?
吴兆骞在一番踌躇后,终于决心参加乡试,随波踏上仕途之路。
吴晋锡鉴于明室大势已去,自己选择高蹈终身,但不能阻了儿子的前程。历几辛勤,教儿子成名,又怎忍心令他埋没?
兆骞胸有成竹。但心中却不敢怠慢,一心备考。他虽简傲自负,却也深知,登科取第,实乃天时地利人和,古今多少知名的大才,也是屡试不第,虽最后终成为一代大家,却终生与功名无缘。
他心挂玲儿母女,前去古风庄探望,却见庄门紧锁,据他人讲,玲儿母子已搬去苏州。
兆骞深感无能为力。正哀叹世事弄人之际,有人送来一封信札。他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晚戌时,西山赏春亭一叙。”署名小婉。
确是小婉的手迹,兆骞又惊又喜,随即又窃笑不止。小婉终于回来了!却还是这般古灵精怪。此举亏她想得出,以为我不敢赴约?纵使是真有刀山火海,我也会赴汤蹈火。忽而又想,当年王发是不是也是此番心境?不禁又哑然失笑。
傍晚,吴兆骞信步来到了城西土丘,当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时秋风瑟瑟,天已微凉。透过柳梢,可看到天空中挂着一轮弯月,还真是符合诗中的情境,土丘之上,一曲古筝声悠然传来,婉转曲折,划破了夜的宁静。兆骞循声望去,亭中一个俏丽的背影映入眼帘。女子身穿粉色长裙,在皎白的月光的映衬下,宛若仙子。此时此地,宛若人间仙境,为这一刻,仿佛已等了千年。兆骞如醉如痴,生怕打破这难得的瞬间。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风吹落叶飒飒作响,琴声停顿。女子蓦地回首,惊呆了兆骞。哪里有披头散发、长舌垂胸的女鬼?分明是天上仙子落入凡间。仙子冲他宛而一笑,千娇百媚。
“兆骞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小婉欢声笑语,似燕语呢喃。
“我……我就知道你不会吓我!”兆骞仓促之间竟然憋出这么一句。
“哈哈,你还是心里没底吧,哈哈哈”小婉笑靥如花。
花树丛中,计东、侯研德、吴兰友等陆续现身,对着兆骞一阵欢笑:“兆骞,见到女鬼,为什么还不快逃啊?”
“兆骞已被那女鬼勾去了魂魄,甘做鬼丈夫。”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兆骞是又窘又喜,原来是小婉伙同众人在和他开的玩笑,小婉以这种方式回归,确是别出心裁。
一别经年,两人都已成长。兆骞虽桀骜之风未改,却也成熟了些许,小婉更是出落得端庄别致,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
大家一哄而散,只留下兆骞和小婉二人。二人时而登上亭阁,时而又漫步在丛间,有着道不完的话。
小婉刚回到吴江不久。在山阴老家时,不管谁来提亲,她都不理不睬。商景兰看在眼里,也无可奈何。吴江传来姑母生病的消息,商景兰怜她孤苦伶仃,又视小婉为己出,才让小婉回吴江尽孝心。商景兰心知肚明,小婉肚里早已长草,如今放女儿这一走,如同黄鹤一去不复返。
“这几年我不在时,你有没有想我?”小婉问道。
“怎会不想,梦里全都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我家提亲。你就不怕我嫁了?”
“怕!但我知道你会等我。”
“你就这么自信,以为我会等你一辈子?”
“这我倒未曾想,但你若再不回来,明年就去你家提亲。”
“为什么是明年?你知道这三年我等你等得有多辛苦”小婉含泪挣脱了兆骞的手。
“我岂能不知!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可我不忍心你受半点委屈,只有先考取功名,再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把你娶来。”
“那葛姐姐怎么办?”
“你知道,我两家是通家之好,采真知书达理,与我相敬如宾,又给我生了一对女儿,我和她乃责任所在,我心在何处,你心中自然有数。”
这正是小婉所要的回答,她有些喜上眉梢,又嗔道:“你可知道,那一年,我差一点就被招选入宫?”
兆骞道:“听说那年,皇上派人在江南选秀女,当时我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山阴。可是,转眼又听说是皇上没有要你,我心才放下,哈哈……”
小婉当胸给了兆骞一拳,愠道:“我有那么不济?就是江南只选一人,那也是本小姐!”
“那是当然。”兆骞深知小婉所言不虚。
小婉道:“说起来真的好险。地方县令都已经把我上报给钦差,宫中画师来家里给我画像,吓得我娘不知如何是好。可多亏了曹叔叔,他买通了画师,给我腮边点了个痦子。估计拿到宫里一看,这属克夫之相,怕我把小皇上给克死,就给我给退了回来,便宜了东庄的那个姑娘。你还敢说我没人要?你若不从了我,我便让画师去了痦子,从此跟了那小皇上。”
“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皇帝小儿?……在下罪该万死,参见祁贵妃娘娘!”兆骞单腿屈膝,一手拄地,做了个清宫太监请安的姿势。
小婉已笑的合不拢嘴,道:“吴公公平身!”
几经分离,这对有情人更珍惜彼此。似本于一体的磁石,纵使分离久远,也要彼此相吸,两颗心已紧紧贴在一起,世间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把他们拆开。两人敞开心扉,相互倾吐衷肠。
乡试迫近,士子们都足不出户,忙于临阵磨枪。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王发也放出话来,要参加此次乡试,且势在必得。众人都知道王发家财雄势大,但科举比的是真才实料,可不是凭权势就能成就功名。虽偶有营私舞弊发生,但在广大士子心中,科举仍是无比神圣。
顺治十四年(1657年)八月,兆骞与吴兰友、赵沄三人搭伴而行,同赴金陵,踏上了江南乡试之路。行至苏州,被徐乾学和钱塘的陆圻等人迎头赶上。几人不亦乐乎,结伴同赴金陵。
“金陵昔时何壮哉!席卷英豪天下来。”古都金陵仍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秦淮河畔,夫子庙旁彩船飘飘,歌声、浆声和欢笑声充斥着两岸。这个自古繁华地、红尘烟花巷,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风流才子、业界名流,又由此催生出多少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
城中平日很少出门的女子,也个个精心打扮,招摇过街,期盼着能遇到心仪郎君。而对家中略有资斧的公子们来说,乡试与其说是赶考,更是寻芳猎艳的大好时节。一时间,城内大小客栈价格暴涨,是平日的数倍之多,可还是人满为患。
几人一到金陵,便被当地一程姓公子接到。此人名叫程度渊,其父为金陵巨贾,家境颇为殷实。
程早命人为他们预留了上好的客房。接下来又是一番大肆款待。兆骞与程度渊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深觉过意不去,但架不住程的百般殷勤。眼下离乡试还有数日,众人便不再辞让,尽情开怀,那些没有邀到兆骞一行的当地文友,都心有遗憾。
顾贞观也自带干粮姗姗而来,还是如当初那一身青衿,身负箱笼。一见到兆骞,便欢喜地说:“哥哥,我已有了字号,以后叫我华峰!”
兆骞感慨,一晃,顾贞观已满弱冠之龄,再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儿了。
客栈掌柜却很是为难:“客官请恕罪,本店客房已满,再没多余的房间了。”
兆骞道:“我明明见到隔壁还剩一间空房,又不会差你钱两。”
掌柜无奈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间客房早已被人预定了,请不要为难小的。等一腾出新屋,我第一时间通知客官。”
既如此,兆骞诚邀顾贞观与他同住一室,也便有个照应。
接连几天,都是那程度渊盛情款待,礼遇十分周到。兆骞等一度要回请,却总被他婉拒。
赵沄说道:“看来这程公子真是个大好人啊。”
徐乾学说:“我看未必。依我看,他一定是有事求咱们。不过管他呢,金陵来一趟不易,先游遍了这里再说。”
“到了这种地方,岂能不尝尝江南美色,青楼踏艳?”这日程度渊见众人酒足饭饱,便盛邀大家齐去逛青楼。
徐乾学等抵不住程度渊的一再相邀,跟着程去领略风情去了。兆骞和吴兰友顾观贞三人执意不去,三人沿着秦淮河,一路踏寻着古人的足迹,游览名胜。
兆骞不忘调侃小友:“你看你那徐兄,和朋友去青楼潇洒去了,你为何不与他们同去,陪着我东游西逛岂不无聊?”
顾贞观笑道:“那种地方,哪是我这等穷酸秀才所能去的?现只想早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兆骞一手指着夫子庙贡院,又指了指对岸的一排庭阁,道“在这金陵,登科取第和风流韵事仿若已成为一对孪生兄妹。你已是成人了,就不想卧蹋香艳?哥哥这里有银子,你尽管去便是。”
“哥哥净拿我寻开心,你把青楼说的这样好,为何你和兰友大哥却不去!”
兆骞笑道:“你怎能和我们相比?我和兰友都已心有所归,与徐健庵他们比起来,实属俗人一个。”
顾贞观瞥见一旁的吴兰友又在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脑袋,不由心中窃笑:“看来昔日自顾风流的大哥如今已被女鬼摄魂如此之深。不瞒二位哥哥,我也在家中也订下一桩亲事,考完便回去完婚。”
兆骞听后大喜,不再相劝。三人一路调侃,畅游秦淮夜景,心中都有意中人陪伴,不需红袖添香,更有一番趣味。
晚上回房正要休息,程度渊来到兆骞房中,一味地寒暄,却久久不愿离去,像是有事要说,碍于顾贞观在,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兆骞说:“程兄有事但说无妨,华峰乃我弟,无需瞒他。”
程度渊这才打消顾虑。原来,他想要兆骞帮忙写一篇文章,他说:“我胸中这点墨水,自然也瞒不过你。我打小一见那四书五经,头就先大了一圈。你说那些圣人,为啥说那么多话,累得我们为此苦苦揣摩?又限制了这么多条条框框?”
兆骞说道:“自明太祖时期创立八股时文,就是要考生代圣人立言,以此来考查学生们对经典的理解,其中自有深意。”
“这我也知道,可我真不是这块料啊!若不是老父苦逼,谁乐意去遭这份闲罪!我爹前日请一先生为我押一题目,要我死记硬背下来,如若真巧碰上,也好能够应付一时。你是江南名才子,这小事对你是小菜一碟,权当帮兄弟一下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页纸来。
见上面写着“贫而无谄”,此出自《论语》。兆骞心中暗笑,这先生不知收了多少钱,所押之题也离不开贫富,看来,程家的银子这次又是白花了。于是问道:“你刚才不是刚与徐乾学一起吃酒去了吗,论八股文章,这可是健庵最为擅长。”
程度渊苦求道:“我已与他说了,可是健庵兄现在正与明月楼的头牌抱作一团,哪有闲暇顾得上我?他还说了,他才学不及你的十之一二,你就不要再推脱了。”
“好你个徐乾学,你酒足饭饱,又拈花赏月,却把这球给踢到我这来!”兆骞心里暗骂。不过没有办法,这些天吃人家的嘴短,不好相拒。
程度渊走后,顾贞观看出兆骞的不屑,他说道:“让哥哥写这等文章,实在是辱了哥哥的才名,还是由小弟代劳吧,正好以此练笔,再请哥哥过目品评。”
兆骞欣然应允,也正好看看顾这些年的长进如何,自己又能落个自在。顾贞观洋洋洒洒,一气呵成,一篇八股文章便呈到兆骞眼前。兆骞阅过,不禁由衷赞叹:“华峰进步神速,有如此笔力,取得功名指日可待。”
入夜,两人被屋外的争吵声吵醒。一个女人高声斥责客栈掌柜,说给留的不是上好的房间,掌柜一劲儿解释,说这确实是本店最好的客房。
女人仍不依不饶,说什么也要老板给退钱,还有个男声在帮腔。原来这间房就是给这对儿男女留的。兆骞只听那女人嗓音高亢,音调怎么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最后好像老板作出了让步,减了些房钱,吵闹才逐渐平息。
好不容易等到住客进了房,又听那女人骂同来男人:“都怪你这个杀千刀的,挑了这么个破地方,你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我住的什么时候这么寒碜过!”男人也不吭声,任由那女人数落,女人仍不依不饶,弄的兆骞和贞观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日一早,程度渊便来取了文章,心满意足地走了。兆骞和顾下楼吃早饭,见一个模样周正,行为做作的年轻男子也下来买饭食。兆骞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戏班里的小生。他不唱戏,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只见他将买的上好饭食包好后,又上了楼去。原来他就是昨夜和那女子同来的,想起昨夜的响动,兆骞心想:“这小生对那妇人俯首帖耳,多半是做了人家的小白脸,只是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架子可不小。”
隔日,兆骞和顾贞观游玩归来,远远望见客栈门口,一个妇人和那小生从客栈出来,妇人阔步在前,小生手捧着两个大木箱跟在后面,随后两人上了一辆马车扬长而去。兆骞终于看清这妇人的尊容,竟然是王凤英!兆骞真没有想到,堂堂的知府夫人,竟公然携小白脸来到这六朝古都厮混,真是不知廉耻。她此刻出现在金陵,也一定是为秋闱之事而来,难道是为了王发?。
乡试于八月初九。初八这天,考生们便鱼贯进入考场,江南贡院已是人山人海,四面八方来的考生足有千人之多。四周都是各郡的学子,王发也晃晃悠悠赶来,他脸色潮红,带着几分酒意,逢人便拱手致意,诸生对他暗地里都嗤之以鼻。
考生们逐次进入号舍之中。“小号”空间狭小,长宽三尺,有一小窗与外界相连,仅够坐卧伸展。考试共分三场,每场为期三天。一想这些天里吃喝拉撒都要在这里完成,兆骞不禁作呕,一心只想着这三天尽快结束。
试题发下来,兆骞宁心静气,摊开一看,登时呆住,头题“贫而不谄”四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程度渊的那个先生是何方神圣?竟押题丝毫不差!”兆骞顾不得多想,一门心思作答。另一号舍里的顾贞观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心中登时明白了几分,无奈只得另起炉灶,重新立意。
一场下来,兆骞把顾贞观约到僻静处:“你有没有觉得此事蹊跷?”
顾贞观说道:“何止是蹊跷,这不是明摆着吗,试题早已泄漏了。咱不觉间,竟充当了那姓程度渊的写手!”
兆骞说道:“没想到堂堂科举考试,竟然会出这等事!”
顾贞观说:“你我一酸秀才,又哪能管得了许多。等有朝一日登科,定要扭转这歪风!”
三场考试终于在难熬中结束,考生们犹如群鸽出笼,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向那秦淮河对岸,一头扎进胭脂堆里。考试结束后,那程度渊再也没有出现。
时值桂花飘香,众士子一边欣赏着金陵的湖光山色,寻芳踏艳,一边等待张榜的消息。
张榜当天,众多学子纷纷奔向文庙。兆骞不愿凑那热闹,与顾贞观在驿馆中弈棋,他见顾贞观有些焦灼不安,对其说道:“中第与否,现已跃然在纸上。如若中了,何必心急那一时,如果不中,去看也无非添堵,你我不如在这安心等候。”
顾贞观说道:“我哪有哥哥这般雅量。外面已疯传此乡试考场关节颇多,你我也早已见识了。我现在怕的是那考官营私舞弊,不分良莠。”
二人说话间,吴兰友一路飞奔进门,口中大呼“中了!中了!”。
兆骞抬头瞥了一眼:“谁中了,看给你乐的。”
“我是说你乡试中举人了!”吴兰友光顾激动,也忘记了一旁顾贞观的感受。
兆骞抱拳贺道:“我中举人竟给你高兴成这般模样,看来,我也要恭喜你了。”
“同喜,同喜!”吴兰友说着,随手拿出了抄录的榜单。
兆骞看到,熟识的人中,除了他与吴兰友两人,计东、徐乾学、顾贞观等人都名落孙山。令人更觉惊异的是,王发的名字竟赫然在第三行经魁之列。
再向下看,大字不识几个的程度渊也在榜上。看来,他凭着顾的文章,亦被录取,而作者本尊却落榜。
“堂堂科举考试,竟能如此不公!我竟然与此等人为伍!”兆骞气愤地说,又安慰顾贞观道:“你大可不必为此沮丧,依我看,老徐、计东这般大才都陪你一同落选,此乃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
金榜前更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多个众所周知才低品劣之徒弹冠相庆,而诸多饱学之士却名落孙山。现场有人大喊道:“考场不公!”当即又引起一片哗然。
回到吴江,早有衙役一路敲锣打鼓来家中报喜,邻里们也都前来道贺,兆骞却对此不以为意。
葛采真已喜上眉梢,对兆骞说:“人家中举,都视为天大的喜事,怎么你却郁郁寡欢。”
兆骞道:“哪有什么可喜,徐乾学、计东、顾贞观那样的大才,都纷纷落榜,我一人独中,反倒成了孤家寡人。你可知道,就连那王发不学无术之徒,也赫然在列。你没听到外面都在疯传,此次科考不公。”
葛采真道:“什么公不公的,咱中了就好。要知道,你这次中举,光耀了吴家的门楣,这是多少寻常人家求而不得。父亲虽一直不赞同你去赶考,但我看他今日也是面有喜色。”
吴兰友刚经洞房花烛,现又金榜题名,已是欣喜若狂:“那大名鼎鼎的徐乾学与顾贞观等一干才子,本都志在必得,却纷纷都落了第,而我却一鸣惊人,你说这天下的好事怎么都摊到了我一人头上!”
倒是阮芳红冷静,对兰友说:“相公今日得中,自当欢喜。但在外人面前,尽量要收敛些,以免遭人嫉恨。”
吴兰友一把揽过芳红,道:“我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娶到你这样如花似玉的老婆,老天还如此眷顾于我,再赐我登科及第。”说着,又拉着阮芳红到菩萨像前一再叩拜。
看到眼前庄严的菩萨,吴兰友不觉又想起当日鬼子安的一番装神弄鬼之事,成就了自己一桩美事,不免惋叹道:“娘子说的是,想我那安节兄弟还深陷关外苦寒之地,生死不明,我却在这里手舞足蹈,真是惭愧。”
芳红道:“是啊,叶先生葬后,玲儿和孩子也不知所踪,有人说她被那个姓梁的师哥看上了,给她母子强掳到了苏州去。他们夫妇人这么好,没想到如此好人不得好报,一家横遭此难。”
吴兰友愤愤地说道:“我就不信没有天理!姓梁的欺师灭祖,难逃天遣。等我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定要替安节兄讨回个公道!”
江南榜发后,群情大哗。取中举人一百二十人中,大有一些不学无术之徒。有士子根据首场开场题为《论语》中“贫而无谄”一章,作诗一首:“孔方主试合钱神,题目先论富与贫。金陵自古称金穴,白下如今中白丁。”
更有无名氏写有一部《万金记》传奇,以方字去点为万,钱字为金。暗指方、钱两主考,备极行贿通贿之丑态,广为流传。
两个主考官方犹、钱开宗不堪舆论,慌忙撤闱返京,路经常州、苏州,士子闻风随舟唾骂,朝船上投掷砖瓦、石块。
小婉得知兆骞高中,虽在情理之中,但也不免欣喜万分。经这次小别后,两人更是郎情妾意,如胶似漆。
这天,风和日丽,煦日送暖。两人相依偎在杨柳依依的河岸边,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
“等到来年春天,我赴京参加会试,不管能中进士,我回来便娶你。”兆骞深情地说。
“以你才学,怎么会不中呢。只怕你到时候中了状元,当了官老爷,到时该嫌弃我这个乡野村妇了。”小婉嘴上打趣,心里却乐开了花。她此刻只嫌时光过得太慢,恨不得马上就跨到明年。
天空上飞来一群归来的仙鹤,掠过两人头顶,又是一岁深秋。
兆骞从怀中取出了小婉送他的罗帕,上面的仙鹤仍栩栩如生,兆骞深恐一不留神,它就会从帕上飞出,跟随空中鹤群而去。“你送我的手帕,我一直贴身收藏,想你时便拿出来闻一闻,仿佛你的余香还在。
“你知道我为什么绣仙鹤与你么,传说仙鹤对爱情最为忠贞,一生只有一个配偶,如若一方遇难,另一个就会独守终身,有性烈者,撞于崖壁山石殉难。我虽未得幸成你唯一妻室,但却希望与你长相厮守,此心终生不渝。”
小婉这番话胜过任何甜言蜜语,兆骞怎能不动情,忙拉过她的手,轻揽她在怀。小婉发觉自己手腕已多了一只非常精美的玉镯。
“这是我在金陵给你买的。”兆骞说。
小婉心中欢喜,嘴上却打趣道:“金陵那可是寻芳踏艳的好去处,你这大才子在采花之余还能想起我来,实属难得。”
兆骞满腹经纶,却难斗小婉的一副伶牙俐齿。小婉话头一转,又说道:“你可知这些仙鹤是从哪里飞来?
见他茫然,小婉又道“传说在关外极北之地,那里有一片大沼泽,芦苇丛生,风光秀丽,此处便是仙鹤的家乡。那里虽冬季寒冷彻骨,可夏日却景色宜人。有许多珍禽在那里栖息、繁衍。到了秋天,就飞来南方过冬,一开春,便成群结队,不远万里也要回到故乡。我寄此希望你不论飞到多远,都要记得回来。”
兆骞感叹道:“如果人也如仙鹤一般自由该有多好!如若有来生,我倒宁愿做一只闲云野鹤,与你比翼齐飞,远离这世俗纷扰,是何等快哉!”
秋日的暖阳里,兆骞嘴上叼着青稞,幸福地躺在小婉的臂弯里,憧憬着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