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傍晚,太阳还未落山,大咧咧的挂在天边。虽不如午时阳光灼热,但也蛮刺眼的。树上的蝉叫唤着,前院种了一大片的彼岸花,朵朵盛开,红艳艳,在夏风里摇动着纤细的腰肢,张扬明艳。
站在院子里的阎宸逸看了看周边的环境,虽然很眼熟,但氛围却不同。这里没有人气,却有股不明的邪气。
——我明明是在浴池探寻玉的,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难道是玉里边还藏了幻境?
他放轻脚步,绕着竹屋走到后边,竟听见了低沉的说话声。他连忙隐匿在阴影处,背贴着墙,悄悄地靠近传出声音的地方。
一高一矮,衣服一黑一白,而正面对着自己的是矮白,竟是熟人,正是被他奴役的土地爷。
“这,都归老头我管?”
“嗯,东林这片,我设好结界,非人类不可入。若入的是不善小人,肆意破坏,皆驱之。”
“是。那,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
阎宸逸疑惑好奇,手摩挲着下巴,皱着眉,一副沉思的模样。
——非人类不可入?如果没记错,土地爷是说过东林是属于鬼王的地盘。那么现在是鬼王在交代土地爷关于他离开后的身后事?这鬼王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我和李毅杰是怎么进来的?
传说鬼王脾气阴晴不定,逞性妄为,恶贯满盈。因他从来都带着张半截边银面具。有人猜测说是面目可憎,也有说是绝代佳人。
正当阎宸逸想靠近一点,窥视鬼王容貌时,鬼王却突然一个转身,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而此时的阎宸逸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愣住了。正当他以为会和鬼王打一架时,一阵雾把面前的人都糊掉了。待雾散开,眼前又是另一个场景。关于鬼王容貌的疑惑只能被他暂时抛之脑后。
地面上,有十个婴儿被围成一个圈,他们都像是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圈里正有一个女子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涂画着。空气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他的情绪不自觉地开始躁动。
正当他想去查看血腥味从何而来时,圈中女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低头看向圈里的字符,却先看见了滴着血的手腕。
血,很鲜红,很刺眼,甚至是很新鲜。
她在自己的长衫撕拉一条布,直接包扎在手腕上。她颤抖的双肩和站不稳的双腿,表明她失血过多,随时会有倒下的可能。
阎宸逸见她还能包扎伤口,便不再关注。
在幻境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打算做什么。
他低头看向圈里的血字。字迹虽然潦草,但是字字那么鲜红,让人的视觉受到很大的冲击。他皱着眉,绕着圈看,这些字越看越熟悉,仿佛是在某本古籍上见过。他快速在脑海里过滤筛选所翻阅过的书籍,一本上古禁术略过脑海时,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女人。
——她是谁?竟然识得禁术!
女人脸色苍白,头发有一丝凌乱,白色的衣服有些许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依旧能感受到她刻在骨子里的超凡脱俗的气质。她像是没看见阎宸逸,自顾自的从手指上扒拉下环戒,施灵力,一个小型的水晶棺就落在地面上。
女人从水晶棺里抱出个婴儿。她笑了,眼里的疲倦散去,充满了希冀和爱意。她抬手去抚摸婴儿的白皙脸庞时,看见自己手上的血迹,忙把手往衣服上擦干净,才再抬手去碰婴儿的脸。
看到这,阎宸逸大概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知该对这女人是同情可怜还是该批判她罔顾他人性命、自私自利的做法。但,失去孩子的母亲大抵都会精神崩溃,并且义无反顾的尝试能救孩子的办法。
女人的眼里蓄满了泪,阎宸逸突然想到了司徒钰琳,听到和他受伤一事有关的沈婧,她直接动手打了她。后面害怕了,又小心翼翼和自己道歉。
大抵,在世间,爱孩子的母亲都是一个样。
女人收回水晶棺,把婴儿小心翼翼的放在圈的中间,开始了。阎宸逸见她启朱唇,念古语,芊手引,魂魄离。
她的阵法和他脑海里的古籍所描述的复活禁术是一模一样。上古书籍里的复活禁术,必用生人的三魂七魄来塑造全新的魂魄。何为全新?三七合为十,即十人中每人贡献一魂或一魄。塑造这样的魂魄,很难不排除存在相斥的问题。
所以,选魂魄是最重要的步骤。初生婴儿就是上品的材料,因为还未开智。而施术人,除了必须有极高修为外,还要做好被折寿的准备。
这毕竟是违背道德的禁术。
古有云:牵一发而动全身。
被强行勾魂勾魄者,轻则精神缺陷,重则性命不保。毕竟勾生魂,聚阳气,筑灵力;勾生魄,聚阴气,筑形体。
而复活者会在一段时间里靠吸阳气而维持刚重生的灵魂。
脑里重现的禁术知识,每一点都让人心寒。阎宸逸看着她念咒,阵法启动……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世上的哪些个倒霉鬼做了她的小白鼠。她整个人都显得冷漠、无情,唯有那双眼逐渐透出欢喜。
阎宸逸一步都未曾移过。在魂魄入体之时,他仿佛也感受到了那颗沉寂许久的心,终于跳动了。
哗啦啦……一阵大雨从天而降,地上瞬间成了血雨一片片,这大的离谱的雨像是要冲刷掉这里发生的一切恶行,并以此净化在她手中丧失性命的无辜婴儿的残魂。
果不其然,幻境又换了。
这次地点是寺庙,殿中有两人跪着,被跪的是披着袈裟的大师。阎宸逸跨过门槛,走向殿内。他捏了捏鼻梁,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接下来的剧情会让他受到冲击,他觉得自身的气息有些许变化了。不知道再呆下去,会是有什么后果。
他走到大师身旁,跪着的妇人刚好抬起了头,竟是禁术女。这让他的前额两侧突突地跳动,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慈慧大师,我求你了。求你帮帮我,收留我儿子。”女人的眼泪顺着脸庞落在地上,不一会就打湿了一小片。着实让人看着心疼。
——那邪婴竟然被养活了?
阎宸逸看向女人旁的小孩,目测大概九岁左右。他不禁感叹,这女人修为果然够高,命也够硬。但仔细瞧瞧,女人似乎憔悴了许多,一副虚样,大概也快了。
“阿弥陀佛。你可曾后悔?”
慈慧大师出声,让阎宸逸不自觉得看向他。脸是陌生的,但能确定的是他这一世没有见过这个人。
可不管是这个人还是这个女人,现在都给了他种熟悉的感觉,且越来越强烈,像是很久很久前就已经认识了。
女人许久未出声,他顺着女人的视线,看向旁边一直低头不语的男童。
“悔。”
这样的答案,他俩都未曾料到。可她眼里却没有恨意,有的是愧疚、自责、不舍。
那,悔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