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麻袋和黑大个短暂的友谊
41 麻袋和黑大个短暂的友谊
监舍很大，有一个大房间，二个小房间，总共可以容纳120人。这么大的空间足够她笑，笑声流淌在各个角落，像一壶煮开的热水淋浇在人们心头。她在房间的走道里笑，她见人笑，自己偷笑，她会停在谁的铺位前，对那里躺着或坐着的人说几句笑话：我看到一只白鸟，一只黑鸟在草地上玩，黑鸟骑到白鸟身上去了，，哈哈哈，好笑啊，没人理会她，她被自己逗乐开怀大笑，或者像小女生那样羞涩涩笑。其实那不是笑，那是哭泣的另一种形式，可以让她自己不受干扰地哭，不被人阻止地哭。因为人们总是对哭的人说，不要哭啦。没有人对笑的人说，不要笑啦。她是一个高超的哭者。以笑代哭，获得了哭的自由，得以宣泄内心的抑郁狂躁，获得精神的自我救赎。
她童头豁齿，身材像个半空麻袋，里面仅有一点点麦糠皮。艺名麻袋。这个松松垮垮的麻袋，穿着餐厅的白短袖上衣，黑白格子长裤的制服，在餐厅扫地，抹桌子。她永远穿餐厅制服，不穿黄绿色的囚服，下了班也不换自己的衣服。她从不洗澡洗头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狱警押着去淋浴房。她也从不刷牙，每晚睡前必嚼几颗水果硬糖或软糖。她笑口一开，就像个婴儿，口里只有二颗牙齿还在下牙床那里住着。不过时光不会倒流，她不会再长新牙齿。据说她刚来时人很漂亮，身材苗条，性格安静沉默。在三番几次寻死不成之后，某一天，她在梦里得到启示，创建了一个简单的自我拯救法--笑。从此，她洒向监舍都是笑，身材随着笑声渐渐发福，脸上的皱纹越见加深。从心理学上分析，她是一个LTD患者，Long-term-depression。这种病的人往往以笑声来遮掩她们的内心真实感觉，试图以此摆脱深沉压抑感。
麻袋的邻居是个黑大个，她长腿宽肩，一副男人身架子，脸上表情麻木，不和人说话，也不笑。如果大侦探波罗聘用她做助手倒也合适，大块头，讲法语。虽然波罗脑子里的灰色小细胞管用，可是他毕竟个子小，有这么个女助理随时伺候在身边确实能增加一股气势，也能对破案有助。
她和铺友在一起说法语，唱法语歌。法语歌的情调属于自由，浪漫，优渥，尊贵。听到有二个女声一高一低，妙曼轻盈在唱法语歌，你一定以为在听法语广播剧，听到她们交谈，以为是二个贵族夫人在她们雅致的客厅里谈论着她们的情人，晚餐后，她们将盛装浓抹去剧院观赏戏剧歌剧芭蕾舞剧。
某一天麻袋路过邻居铺位前停下，说了一段笑话，自己哈哈笑，黑大个没有心情陪笑，开口骂人：你滚开！不要在我这里停下，滚到你自己那个肮脏的隔间去。每天都要忍受你白痴的笑声。你这臭烘烘的傻子！你叫人恶心！恶心！黑大个嗓门大，半个监舍的人都听到她的骂声。虽然她说的是法语，但谁都知道是在骂人。五秒钟间隙，四周鸦雀无声，人们在等待麻袋的回应。麻袋听不懂法语骂人话，伸出大拇指称赞：噢，你美妙的歌声来自于天堂，你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黑大个顿时释怀：谢谢你，我不是天使，我是奴隶的后代。这话麻袋听懂了，是英语。于是一赞泯恩仇，两人成为至交。黑大个主动去麻袋的铺位和她交谈，和她一起大笑。
某一天早晨，麻袋感觉头昏沉沉，胸口闷痛，上肢举不起，坚持着去餐厅上班。黑大个吃过早餐去体育室干活，清洁地面和运动器具。上午还有一个医疗中心的约见，是一般常规检查。医疗中心人多，不到中午完不成约定事项，时常会延续到下午。她等到午餐时间还没有做好，就先去吃午餐，下午接着去等。在餐厅没有见到麻袋手里抓着一块抹布走过来和她打招呼，于是她自顾吃完午饭，回监舍休息。下午再去医疗中心。直到晚上点名时刻，才发现麻袋的床位是空着的，黑大个问来点名的狱警，狱警说麻袋在餐厅上班时晕倒，在医疗中心急救，黑大个问得了什么病，狱警说中风昏迷。
麻袋昏迷几天不醒，被转去另一个监狱的医疗中心治疗，人们忘记了她的笑声和她曾经的存在，唯有黑大个心头郁结，难以释怀她们曾经的友谊。
不久，空床位来了一对墨西哥美女住进麻袋的铺位，麻袋住下铺，原本就没有铺友，没有人愿意住在她上铺，就一直空着。俩美女一个浅棕色皮肤，一头褐红发，性情热烈，一高兴就扭身子跳桑巴舞，舞姿灵动节奏感正打在点子上。另一个堪与海瑟薇媲美，五官精致，黑发白面，白净的额头和两边颧骨点缀着小小的雀斑，不是咖啡色的，是青紫色的，这使她自带一股仙气，妖气。她眼神安静，说话时嘴角的牵动，显出无奈或是悲凉之感。传闻她在这里生了一个儿子，被送回墨西哥，孩子的父亲是墨西哥大人物。她将要在这个监狱耗去人生的二十年，20年的刑期满，她才能回墨西哥和儿子相会。这残酷的20年，剥夺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意义。等到母子相会，20岁的儿子已经长成了男人。
某天黎明时分醒来去卫生间解尿后，她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瞅着这些小小斑点用手指沾着自来水搓洗搓洗。小青点子，针尖大小，密密匝匝连成片儿，透过额头脸颊的皮肤往外冒出来冒出来，在她棉白肤色的映衬下，愈加鲜明突兀。不如今天去后院狠狠晒一晒，晒黑了皮肤也就看着不那么扎眼。她走回自己的铺位再睡个回头觉，铺友在上铺磨牙放屁，搅得她心烦睡不成。下午去医疗中心问医生这青点子是怎么发生的，那医生双眼含水：你是怀孕了吧？她瞪了医生一眼，性暗示？和谁怀的？和你？你敢？这青点子真是奇怪，呼啦啦冒出来几天，忽地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了。数日过后，复又不明不白冒出来。她要求这医生给验血看看是不是得了血液病，医生说你没病，是想男人想出来的。没一句正经话，真不是个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