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火把抽皮鞭(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九集
西苑禁门前的广场上,早已乱作了一团,东厂、镇抚司的衙役个个面目狰狞,手执火把、挥鞭如雨;手无缚鸡之力的清流们,东倒西歪地躺在雪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诸位阁老叉手站在一旁,脸上神态各异,心中各怀鬼胎,嘴里劝个不停,可惜并没什么卵用;唯有陈洪一人,披着一身血红色的大氅,挺直了腰板傲立雪中,霸气外露地凹着造型,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架势。道长兀自端坐在城楼上,听着下面一片鬼哭狼嚎,脸上不悲不喜,眼中古井不波,黄锦深知作为一颗合格的芳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于是毫不犹豫地跪在道长面前,大声疾呼道,“主子,奴婢要参陈洪,主子容奏”。道长冷冷地问了句,“参他什么”,黄锦直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未曾请旨,毒打百官,这是僭越”。讲道理,像毒打百官这种事,闷头干就完了,如果非要找道长请旨,那被毒打的,可能就不是百官,而是陈公公了;其实当初冯保打死周云逸,也是同样的道理,道长只说要打周云逸的屁股,可究竟是用心打、还是着实打,到底是打死还是打残,全靠冯保自己领会道长意图了。
道长心说这胖子果然是又笨又直,就他这点儿道行,拿什么去跟陈洪斗法啊,耐着性子又点拨了一句,“他为什么要毒打百官”。陈洪为什么要毒打百官,因为这群人把矛头指向了道长,自然该打,为了屁大点儿的破事儿,他们能堵在西苑门口闹事,今天你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指不定过几天,他们就敢去玉熙宫揭瓦了。黄锦心中一个激灵,已是悟出了其中关节,放缓了语气,苦苦劝道,“百官有错,无非是对徐阁老他们有所不满,上个疏,也不至于遭这样的毒手啊,主子”。瞎子都看的出来,百官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黄锦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硬着头皮替百官洗地,一边说他们只是对徐阁老有所不满,一边埋怨陈洪下手忒狠、不讲武德。道长低头望着黄锦,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啊,太老实了。他们这不是对徐阶不满,也不是对内阁不满,他们这全是冲着朕来的,无非是因为朕盖了几座房子想养老,严嵩和严世蕃在他们敢这样?朕用陈洪,就用在一个‘狠’字,要是连陈洪现在都没有,我大明朝立刻就会翻了天。”
黄锦确实是个老实人,连撒个谎都撒不圆,道长也懒得同他多计较,看看眼前这些讨人嫌的清流,道长不自觉地怀念起了严嵩的好,甚至连那一无是处的严世蕃,也显得可爱了许多。道长扪心自问,若是严嵩父子尚在,今夜哪里轮得到陈洪登台献丑,国事又何以颓唐至此啊,倒严无异于自毁长城,可惜三年前自己一时糊涂,竟然相信了清流的鬼话连篇,待到木已成舟、时过境迁,方觉昨是而今非,追悔莫及却又无能为力,等闲白了中年头,空悲切、徒伤悲。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如今的大明,连陈洪这样的二流角色,也俨然成了中流砥柱,而且听道长这口风,大明可以没有胡部堂、可以没有海老爷,但若是没了陈公公,只怕要亡国有日了,端的是细思极恐、讽刺至极啊。道长俯下身盯着黄锦,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朕不得不这样做,你现在应该明白,朕为什么要吕芳到南京去,这样的事,吕芳不会干,朕也不想让他干”。
很多事都是屁股决定脑袋,跟你想不想干、会不会干,没有半毛钱关系,谁坐在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上,碰上今晚这种事,都要如陈洪这般心黑手狠才行,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行贾,关键时刻若是压不住场子,那便是害人害己。黄锦闻言如遭雷击一般,再抬头时眼眶中已是泛着泪光,经过陈公公这番封建主义皮鞭的洗礼,那百十号清流总算消停了,一个个都乖乖地在雪地里躺平了,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啜泣、几声哀嚎,却是再也没人嚷嚷着要见道长了。徐阶见状,不失时机地挺身而出,冲着陈洪用力挥手,义正词严地吼道,“你再不助手,干脆连我一起打好了”,实话实说,陈公公这一顿鞭子抽下来,清流这边基本算是团灭了,再继续鞭尸下去,意义也不大了,剩下的便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大兴县城门外,临时搭建起了几座粥棚,十几口铁锅里煮着稀粥,漫天飞雪中飘着袅袅炊烟,粥棚附近的雪地上,倒卧着成千上万的灾民,人群中有几十个衙役来回巡视,时不时地俯下身,去探一探灾民的鼻息,将那些早已冻僵的尸体,用破席子一卷,运到一旁的空地上,随便堆成一堆,便算交差了事。海老爷面色铁青、满目凄然,带着一个户部的吏员,匆匆走到一处粥棚前,从衙役手中要过铁铲,在锅里搅了搅,才发现粥熬得就跟白开水似的,这清汤寡水的玩意喝下去,光走肾也不顶饱,难怪周围的灾民宁肯躺平等死,也懒得过来喝粥。通州的军粮早就运到了,结果粥棚依旧是无米下锅,气的海老爷扔了手里的铲子,冲着几个衙役大声咆哮道,“这叫粥嘛!清汤寡水的能照出人影,每锅再加五斤米,加米!”能不能照出人影不好说,但清汤寡水却能照出人心,连灾民救命的粮食都不放过,这大兴县胥吏的良心,怕是大大的坏了。
那几个衙役低着头不吭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每口锅下多少米,标准都是提前定好的,毕竟“官”字两张口,喂饱了上面那张口,才能轮到下面那张口;等当官的吃饱了,才能轮到灾民去吃,潜规则也是规则,是规则就该遵守,如今海老爷张嘴就坏了规矩,每口锅加五斤米,等于是剜大兴县的肉,去补户部的疮,这不是扯淡嘛。见那几个吏员没反应,户部的吏员也是气不过,直接闪身进了粥棚,喊了声,“让开,让你们加米就加米”,随即抄起一筐米,二话不说就往锅里倒,虽然看着挺解气,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等海老爷他们扭头走了,一锅粥该是多少米还是多少米。所谓的饿殍,其实大多数都是被活活冻死的,光喝水不吃饭,成年人至少能撑上一周,可若是在冰天雪地里躺平了睡大觉,估计半宿就能把人给冻成冰雕。所以说这粥棚就是个摆设,温饱、温饱,只管“饱”不保温,明摆着是在草菅人命,何况他们连“饱”也未必管得了,可笑户部那些糊涂官,还巴巴地从通州运军粮过来,说真的,哪怕从北京运点棉衣、棉被、帐篷什么的,也比运粮食强啊,只能感慨一句,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大兴县的城门外,海老爷怅然若失地缓缓踱着步,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可脚边不远处便是成堆尸骸,眼前这一幕赤裸裸地诠释了,什么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正所谓大悲无泪、大悟无言,此刻海老爷仿佛置身于冰山地狱一般,满心悲怆却挤不出半滴泪水,满腔肺腑却又开不了口,思忖许久海老爷终于悟了,都说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既然如此,那海老爷便要教教圣人,到底该如何做个人,就先从一篇小作文开始教起。此时的大兴县令,披着厚厚的皮毛大氅,正坐在屋檐下,对着个炭火盆,悠哉悠哉地品着茶,身后一个吏员跑过来禀道,“县爷,户部的海主事,海大人来了”,七品大兴县令压根就不买六品户部主事的账,满不在乎地吩咐到,“叫他过来”,话音未落,身后的海老爷便搭腔了,“不用叫,我在这儿呢”。那知县急忙放下茶杯,站起身冲海老爷拱了拱手,假装正经地说了声,“海主事”,身旁还有个会来事儿的书办,撑起一把油纸伞,贴心地替自家县太爷遮风挡雪。
海老爷不动声色地瞟了那县令一眼,倒背着双手,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这么多死了的百姓,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县令想当然地答道,“眼下正在安排人,准备挖一个大坑当义冢,一处埋了”。大兴知县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琐碎事,海老爷眼中闪着寒光,深深地剜了那知县一眼,强忍着胸口的怒火,故作平静地说道,“还有这些活着的人,现在算是有了碗粥喝了,夜间他们睡哪儿”。人死如灯灭,挖坑埋了也就埋了,关键是活着的这些人怎么办,光给他们喝粥,也解决不了夜里保暖的问题,若是再这般置之不理,只怕明天还得再挖一个更大的坑。海老爷的问题一针见血,但那县令却是两手一摊,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我也犯愁啊,这么多人,哪儿有地方让他们睡啊”。知县的态度很明确,只要灾民不进城,他们喜欢睡哪里便睡哪里,正所谓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君眠,实在没地方睡了,这不是还有个大坑嘛,躺坑里避避风,顺便把眼一闭,也算是一步到位了。